季節深處 第46章 此情可待 (4)
    老光棍暈倒在一戶人家的門前。開始的時候,老光棍並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礦區裡討飯的很多,每天都會有不知從那裡來的行乞者露宿在這裡,礦區的人們已經習以為常了。人們發現這個人倒在這裡一天一夜了還沒有動靜,才感覺到情況不妙,懷疑這個人已經死在這裡成了路倒了。膽子大一些的人們便走到老光棍身邊去查看,發現這個人還活著,只是病的挺嚴重。其中有幾個小孩子從家裡弄來點水給老光棍喝了下去,還去報告了派出所。派出所的民警把這個老光棍弄走了。老光棍被民警弄走的時候,頭腦已經清醒了,他知道讓他活下去的是三個男孩子,他恍惚間睜開眼睛想看看自己的救命恩人,他看到三個十幾歲的少年,給他水喝的那個男孩子長得特別秀氣,看著還有些眼熟,很像他熟悉的一個人,但是具體像誰他實在沒有力量去想了。他心裡對這幾個孩子叫了聲恩人,便重新閉上了眼睛。

    老光棍是被派出所的民警給送回到村子裡的。這次回來老光棍對瘋女人的心是徹底死了,但是礦區三個容貌姣好的少年給他留下了非常溫馨的回憶。特別是那個給他端水的有些眼熟的少年,更是讓他難忘。

    恢復了健康的老光棍又回到了從前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是他的心氣已經死了,對生活沒有了任何的奢望,只要活著就可以了。一直到幾年後的一天,村子裡來了一幫唐山籍的插隊知青,他的心才重新又泛起了一絲絲一縷縷的波瀾。

    老光棍是在地裡幹活的時候見到鐵明的,他們被生產隊長分在一塊田地裡鋤玉米,老光棍兼作知情的鋤地師傅。起初,鐵明並沒有引起老光棍的注意,但老光棍對鐵明、唐小昕、建國這三個形影不離的知青印象特別好,老光棍自己相貌不堪,便對這三個長得一個比一個秀氣的小兄弟非常仰慕,老光棍甚至想,如果自己也長成人家知青那麼英俊的模樣,何至於連個瘋女人都留不住呢?想到瘋女人的時候,老光棍的腦袋翁的一聲炸響,鐵明的眉眼、鼻子、嘴巴乃至整個臉型,都和瘋女人非常相像。怎麼會有這麼相像的人呢?難道這個叫鐵明的插隊知青和瘋女人之間有什麼血緣上的聯繫嗎?老光棍開始跟知青們打聽關於鐵明的所有信息,包括家裡都有什麼人、家在那裡住等等。由於有兩次在礦區流浪的經歷,老光棍對開灤礦區的居民區是相當熟悉的,他還清楚地記得那個被告之有瘋女人的礦區叫工人新村。他曾經在那個叫工人新村的居民區蹲守了長達一個月之久,而且在心灰意冷之時病倒在那裡,所以,他對工人新村的印象是非常深刻的,當老光棍打聽到鐵明家在礦區的工人新村時,他馬上就想到了瘋女人。

    老光棍打聽到鐵明的媽媽是個瘋子時,他簡直要跳了起來,他目瞪口呆地想,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呢?這個鐵明擺明了就是瘋女人的兒子呀。這可讓他怎麼辦呢?為了打聽瘋女人的下落,老光棍流落礦區好幾個月,吃盡苦頭卻是無功而返。現在,老天爺卻把瘋女人的兒子送到了他的面前,他不就可以知道自己那一脈骨血的下落了嗎?如果自己真的有骨血存活於世,那麼,這個鐵明就是自己孩子的親哥哥呀。想到這裡,老光棍對插隊知青鐵明竟然生出了一份莫名奇妙的親切感。他開始有意識地跟鐵明、建國、小昕套近乎,有意識地向他們三個人示好。而鐵明他們對這個陌生的村子從心裡也有一些懼怕,不敢像在礦區似地那麼一副天是老大我是老二的樣子,他們在這裡學會了夾著尾巴做人。現在這個醜陋的老光棍主動跟他們幾個來往,鐵明他們也就順水推舟,成了老光棍這裡的常客。老光棍和鐵明他們懷揣著各自的小九九,經常和老光棍湊在破草房裡,改善一下生活或者喝點白薯干子酒,他們都不是很有酒量的人,特別是老光棍,幾乎都是讓三個知青敞開量喝,自己卻很少喝。鐵明他們三個以前在家裡的時候從未喝過酒。

    酒在當時是貴重物品,不是他們想喝就能喝到的,喝過酒的三個人開始變得多話起來,他們多半的話題是對礦區生活的回憶,是對他們曾經歲月的品評,而老光棍就在三個知情的話裡話外獲得了與礦區相關的許多信息,特別是瘋女人的信息。老光棍想不到的是,鐵明同樣是懷著瞭解他的目的與他來往的。鐵明通過和老光棍的交往,以及鄉親們的閒談這兩個渠道,知道了幾年前老光棍曾經收留過一個瘋女人,而這個瘋女人也是唐山礦區的。隨著瞭解的深入,鐵明知道了更多的關於老光棍和瘋女人的故事。鐵明知道了老光棍用一根繩子把瘋女人栓在窗戶框子上防止瘋女人逃跑,鐵明知道了這個瘋女人離開老光棍的時候懷著身孕,鐵明知道了老光棍曾經兩次到唐山去尋找瘋女人的蹤跡。現在,鐵明終於明白老光棍為什麼要用那種異樣的目光盯視他了。鐵明的五官和他的母親非常相像,按說,鐵明的脾氣是挺男人的,但是卻長了一張清秀的面孔,很能讓女孩子動心的那種。你不能用英俊這個詞來形容鐵明,而只能用清秀,鐵明的整個臉龐以及五官都像他的母親一樣清清爽爽秀秀氣氣,如果稍一化妝,完全可以混跡於美女之中,總之就是鐵明長得太好看了,與他的瘋母親太近似了。

    知道老光棍的故事越多,鐵明心裡就愈加不平衡。他一想到自己的母親曾經像一條狗一樣地被老光棍栓在草房子裡,他就恨得把自己的牙齒咬得格蹦蹦響,真想把老光棍抓住暴打一頓,以解他心頭之恨。有許多次,鐵明的眼前浮現出了自己十二歲那年的冬天,母親大腹便便地回到家裡時的情景,他還清楚地記得,自己被母親的樣子嚇得大哭起來。原來,是這個老光棍把母親給禍害成那樣的,這個狗娘養的。那次母親生下一個死嬰之後,又一次離家出走,直到現在也沒有再轉回家中,不知瘋癲的母親是死是活,現在何處。一種被淡忘許久的思念之情,使鐵明的心中充滿了悲傷,他真想也像建國小昕他們那樣回到家裡親熱而隨意地喊誰一聲媽媽!但是他沒地方喊去。

    他已經許多年不曾用過這個稱呼了,這個稱呼對於他來說已經是很遙遠很陌生的一個詞彙了。在同建國他們一起瘋玩瘋跑的時候,他幾乎已經忘記了關於自己與母親之間的聯繫,忘記了這樣的親情,可是這種親情並沒有離他而去,只是隱藏在了他身體的某個位置裡。是老光棍激活了他潛伏已久的親情,讓他對可憐的瘋母親牽掛起來。越是想念生死不明的母親,鐵明就越是痛恨這個可惡的老光棍。但他不敢輕舉妄動,不能因為自己的一時魯莽給他的朋友帶來災難,已經有一部分知青返回到礦區參加工作了,他擔心萬一自己桶了什麼婁子,會給自己和好朋友的前途帶來不利影響他把友情看的重於任何有形的物質的東西,但他發下誓言,一定要替瘋母親報這受辱之仇。他跟老光棍的帳總有一天要清算。

    鐵明入獄

    鐵明他們插隊的第三個年頭,他們的好運氣來了。那時候,開灤礦區的子女是可以隨父親到礦裡去上班的。比如說唐小昕的父親是開灤煤礦的工人,唐小昕就可以到父親的單位去工作,這叫帶工,就是父親把兒子帶出來,帶工主要是指下鄉插隊的礦工子女,所以,在當時的開灤礦區,男孩子們並不擔心下鄉插隊以後會長久地落在農村,礦區的男青年是不用有這個後顧之憂的。礦區的男青年下鄉插隊幾年之後,都可以通過帶工的形式回到礦區,成為新一代的挖煤漢子。鐵明的父親雖然沒有了,但他是傷亡家屬,同樣可以享受帶工的待遇,所以,他們三個人一起回到了開灤礦區,成了他們家族中的第二代礦工。

    成了礦工的三個好朋友漸漸地出現了差距。鐵明的心裡始終放不下老光棍留在他心頭的陰影。每天除了上班,鐵明只想著怎樣收拾老光棍一頓,出一口惡氣。一顆仇恨的種子彷彿一團火焰,燒灼著鐵明的身心,使他身上的每一條經絡每一個細胞都在水深火熱中狂躁地咆哮,不只不覺中,他清秀的臉龐上多出了幾條不易察覺的皺紋,像一條條通往未知方向的小路,從而使他了幾分滄桑感。

    唐小菡的哥哥唐小昕開始利用月餘時間複習中學的課程,上各種補習班。其實,他的複習從插隊的時候就開始了。自從恢復了高考,唐小昕的心便蠢蠢欲動了起來。上學的時候,唐小昕一直是班裡的優等生,上大學是他的夢想。文革開始以後,他知道上大學簡直是做白日夢,心也便跟著死了。現在,成了礦工的唐小昕知道像自己這樣的情況可以在職參加高考,他的心又活泛了起來,他知道自己考大學希望不大,但是考個中專應該不成問題,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唐小昕再怎麼和鐵明他們去胡玩胡鬧,功課也沒有像他們一樣扔下,他自己悄悄地把他作為一個中學生應該掌握的各種知識牢牢地吃下了肚子,並且消化的完全徹底。

    最實事求是的人應該是建國。建國成了礦工以後,心無旁鶩的研究起了下井挖煤之道。他不像鐵明滿腹心事,也不像小昕懷揣夢想,他就腳踏實地的要做一個能夠養家餬口的挖煤漢子。在他們三個人當中,最先受到領導重視的是建國。作為挖煤人的後代,建國的身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好像他生來就是為了挖煤。還不到一年的時間,建國就成了一名挖煤打柱的高手。如果說挖煤打柱是力氣活的話,建國卻是以巧制勝,他研究出了一套即省工時又省力氣的辦法,不但提高了工作量,還可以讓夥計們少流汗,建國也因此在同齡的礦工中名聲鶴起,成了當時礦區最年輕的生產班的大班長。

    時間像一塊橡皮一樣,擦掉了許多歷史的痕跡。一心想報仇的鐵明也有些平靜了,他正在慢慢地忘掉老光棍留在他心裡的陰影。是一場噩夢,讓他把這一切重又想了起來。

    那是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鐵明剛剛和建國小昕他們分手。今晚上是唐小昕請客,唐小昕已經接到了秦皇島煤校的錄取通知書,他可以到這所中專學校去上學了,而且是帶著工資。開學在即,三個好朋友肯定要聚在一起慶祝一番。經過了插隊生活的歷練和挖煤生活的磨礪,他們現在每人都可以一口氣幹掉半斤二鍋頭,除了建國稍差些,鐵明和唐小昕已經鍛煉成酒仙了。鐵明就在這暈暈乎乎的狀態下做起了夢。那夢中的情景好像是一個連著一個的片段。有一個段落是最清晰的,十二歲的鐵明和姐姐鐵紅突然發現失蹤了幾個月的母親回家來了,母親的肚子像一口大鐵鍋似地鼓著,渾身散發著濃重的臭氣,鐵明嚇得嚎啕大哭起來。緊接著長大成人的鐵明來到了插隊的村子裡。醜陋不堪的老光棍像一隻惡狼一樣把母親撲到在了地上,鐵明好像聽到母親嘶啞的叫聲,而老光棍完全不顧母親的死活,對母親進行著一遍又一遍的蹂躪。這一夜的夢境不停地在鐵明的沉睡中重複著,無限量地複製著。鐵明身體的某個部位有一條蛇正在冬眠,是這個活生生的夢境,像一團火一樣使這條蛇甦醒了。甦醒的毒蛇吐著粉紅色的信子,尋找著他的攻擊目標。蛇的小眼睛把目標準確地定位在了老光棍身上。

    鐵明是在傍晚時分到達他曾經插隊的小村莊的。鐵明自己非常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是會觸犯法律的,所以他沒有在這個熟悉的地方露面,而是在附近的另一個村子裡隱藏了起來。直到夜深人靜的時候,鐵明才像一隻野貓一樣靈巧敏捷地摸到了老光棍的茅草房子跟前。三年過去了,老光棍的草房子比鐵明他們離開的時候更加破敗不堪,似乎一陣大風就會把房頂刮上天空。鐵明站在草房子門前,他忽然有些膽怯起來。他知道如果自己現在返身回家,明天早上他依然是一名正正經經的挖煤漢子,等待著他的將是一種娶妻生子的平靜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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