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莫名的衝動頓時充滿了我的全身,我沒有多想,以快過胡錚的速度向兇犯迎面衝了過去。我們在一瞬間做了正面交鋒,我至今清楚地記得那個人的外貌和表情:他身材十分魁梧,剃著油亮的光頭,左臉上的一個刀疤格外醒目。我直視著他的雙眼,從那裡面看到的分明是武俠小說裡所說的殺氣。
"林楠!小心!"四師傅的聲音振動著我的耳膜。但此時我已沒有退路,以往的擒敵格鬥技術在此時早被我拋到了腦後,當我下意識地揮動右拳向那人打去的時候,一個黑洞洞的槍口卻出現我的眼前。
"快滾開!不然要你的命!"兇犯歇斯底里地喊著。
我的右拳木然地停在了半空中,冷汗"刷"地流了下來,我機械地站在原地,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脫身。那是一個自製的火噴子,我曾經在《治安管理》課裡見到過這個傢伙,按許仙講的,它雖然威力不大,但也足以在近距離穿透一個人的身體。黑洞洞的槍口離我越來越近,讓我感到一陣旋暈,我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死亡的臨近,短短的幾秒鐘似乎比一個世紀還漫長。我和兇犯僵持在那裡,像兩尊雕像似的一動不動。大腦袋胡錚也被嚇傻了,既不敢前進又不能後退,驚恐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林楠,讓開!讓他走!"四師傅在不遠處大喊。
兇犯不禁下意識地側頭望去。就在他走神的千鈞一髮之時,我終於找到了一線機會。我轉頭側身,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拚命向兇犯撲去,而大腦袋胡錚也像有了共鳴似的,一個箭步跳了過來。一切的動作都在一秒鐘之內發生,我緊緊攥住了兇犯持槍的右手,與他纏鬥在一起,胡錚也揮舞起斗大的拳頭,鉚足了勁向兇犯的臉上身上砸去。
一聲槍響劃破了寂靜的夜空,刑警安子射出的子彈狠狠釘在了兇犯身上。兇犯應聲而倒,只有我和胡錚氣喘吁吁地站在原地,渾身顫抖。此時四師傅和麻雀、那大俠等人已跑到了我們面前,四師傅猛地奪過了兇犯手中的火噴子,狠狠給了他一腳。
"王八蛋!想殺警察啊!"四師傅厲聲說。
安子的子彈不偏不斜正好打在兇犯的右肩上,兇犯痛苦地在地上呻吟,聲音十分淒慘。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渾身虛脫一樣地發軟。
"好傢伙,幸虧沒有子彈!"四師傅擺弄著火噴子說,"你小子可真是命大啊,要是這傢伙裡面有子彈的話,估計你就能當英雄烈士了。"四師傅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小子今天表現得不錯,回去等著立功吧。"
我木然地看著四師傅,彷彿語言系統發生了障礙一樣一言不發。周圍的人越聚越多,不但有紛紛趕來的靳所、虎哥、秦天和其他幹警,還有許多被槍聲引來的住戶群眾。急救車的藍光和警車的紅光將小區映得如同白晝。我做夢似的上車、下車、回所,半天都沒緩過勁來。而麻雀卻仍然不饒人地嚇唬我說:"剛才你丫的動作太不標準了,要是那把火噴子裡有子彈,估計你現在就不會在這兒坐著了。"說的我一陣毛骨悚然,不禁後怕起來。
那種與死神擦肩而過的感覺足以讓我終生難忘,就這樣我經歷了有生以來的第一次生死之交,也讓我真正體會到了警察這個職業隨時可能出現的危險。
經過審訊,3個犯罪嫌疑人交待了犯案過程:當晚他們在北裡大排檔吃飯的時候,聽到一個男子和別人聊天說自己家裡有許多現金,3個嫌疑人便動了邪念,於是飯後尾隨著男子回家準備劫持錢財。但當他們劫持成功的時候,卻發現男子的家裡根本不像他說的那樣有錢,3個人翻箱倒櫃才找出來不到1000元人民幣,而存折上的數字也都沒有超過4位數。這時他們才明白,男子剛才說的全是大話。被抓後,3個犯罪嫌疑人連呼上當,後悔不該為了男子的幾句大話而動了邪念,而我想最該後悔的還要屬那個男子了,因為他自己吹噓的幾句牛皮,他的性命差點就葬送在了刀下。這也算是對謊言和虛偽的一種懲罰吧。
案件雖已告破,秦天卻依舊怏怏地站在一旁,也許是對剛才態度的歉意,他竟一反常態地走過來和我搭話:
"林楠,你剛才沒事吧。"
一股無名的火氣不知從何而來,我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硬硬地扔下了一句:"我能有什麼事!派出所的也不一定都比刑警隊的差!"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留下秦天一個人尷尬地不知所措。沒想到那句話卻讓我悔恨終生,我怎麼能想到,這竟是我同秦天說的最後一句話。
3個月後的一天,我們聽到了一個讓人不敢相信的噩耗,秦天出車禍了
一切發生的沒有任何預兆,一開始我們甚至還認為這個消息一定是某個頑皮分子的惡作劇,但隨即分局發下來的傳真卻無情地告訴我們,這個消息是冷冰冰的事實。
秦天是在刑警隊押送犯人的路上出事的。當時刑警隊的麵包車在高速路上拋了錨,熟悉汽車常識的秦天自告奮勇到車前檢查,不料被一輛飛馳而來的桑塔納轎車撞出去,不幸的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雪白的病房裡,秦天靜靜地躺在床上,身上已經被蓋上了白布,一切安靜得讓人感到窒息。我的心像被絞碎了一樣的疼痛,難道這就是與我朝夕相處4年的秦天嗎?難道這就是用錄音機連放一首歌曲的秦天嗎?難道這就是在散打比賽上花拳秀腿的秦天嗎?難道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的全身也忍不住顫抖起來,我憋著一腔即將噴出的痛苦,全身麻木的似乎失去知覺。秦天,我的戰友,你就這麼不負責任地倒下了嗎?一向自負的你一次次地躲過了犯罪分子的子彈,怎麼竟然會輕易地喪生於車輪下?一向高傲的你為什麼這麼愛表現自己!你忘了許仙老師的話了嗎?警察是不應該輕易付出生命的!特別是這麼無謂的犧牲
我至今還想再對秦天說聲對不起,因為我不該對我的兄弟說那樣的話
小蔓在一旁聲嘶力竭地哭泣,我走過去扶起小蔓,她脆弱得幾乎虛脫。
"林楠,你知道嗎?秦天那天是要約我出去看電影的,但是我沒去是我害了他"小蔓一遍遍地重複著這句話,她明亮的大眼睛充盈著淚水,那樣子讓我心碎。
無論我怎麼安慰小蔓也無濟於事,這個打擊對小蔓來說確實太沉重了,她伏在秦天身旁,自言自語地說:"秦天,你知道嗎?咱們馬上就要換上藍色的制服了,就和香港電影裡的警察一樣。你不是和我說過嗎?藍色的制服最帥"小蔓一邊說一邊流淚。而此時的秦天卻依然一動不動,他的臉上再也沒有了往日的自信和傲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和的安詳,他只是一個人默默地躺在那裡
我昔日的競爭對手,你為何去的如此匆匆
我們幾乎是在這種近乎於麻木的痛苦中度過實習最後日子的,直到今天我仍會想起秦天的音容笑貌,207的宿舍長,你在天堂還好嗎?為了紀念他,我寫了一首歌曲:
無悔路程
詞曲:林楠
走在黑夜之後的黎明,挽救落入深淵的生命;
走過慾望重重的陷阱,守護美好讓黑白分明;
走過危機四伏的刀鋒,換來孩子最純真笑容;
穿越泥濘坎坷的路程,讓陰霾變光明。
為了不再讓美夢驚醒,我們寧願去孤單而行;
為了不再有悔恨哭聲,我們有苦卻藏在心中;
哪怕放棄了穩定安寧,也要正義和公理對應;
哪怕背負了所有傷痛,也要把愛證明。
為了讓靈魂甦醒,寧願為金盾濃縮生命;
為了將惡魔除淨,不顧風急雨冷冰;
無悔之中前行,何懼一路泥濘;
回首走過的路程,灑滿陽光天放晴。
在愛因斯坦的婚禮上提起秦天,似乎是有些不合時宜的,大腦袋胡錚呆呆地看著大家,剛才喜慶熱烈的氣氛驟然變冷。
"胡錚!"那大俠煞有介事地看了他一眼,"哎哎哎,沒什麼事,大家繼續喝酒繼續喝酒。"大俠打圓場。
"對,喝酒,今天要一醉方休!"麻雀說著也舉起杯來,"今天我來晚了,我自罰3杯,來來來,新娘子給我倒酒啊。"
"好,我也奉陪,祝艾維維和新娘子百年好合!"小蔓巾幗不讓鬚眉,也舉起了酒杯。
"好!咱們一起乾杯!為了咱們那再也找不回來的青春!"我說。
"對!為了咱們4年的警校生活!"愛因斯坦一臉激動,給自己滿滿地倒上了真酒。
胡錚見狀也再次斟滿了酒,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說:"咱們為了207的宿舍長秦天,乾杯!"胡錚真是喝大了,又把話題引了回去。
"好!為了秦天,為了咱們的昨天,為了咱們曾經的警校4年!"愛因斯坦說著與大腦袋胡錚碰了杯。就在此時,飯店的大門又開了,從外面走進了一個人。
那個人長得黑黑瘦瘦,一身樸素的外衣與這隆重的婚禮和金碧輝煌的大廳形成了明顯的反差。他快步向我們這邊走了過來,正當我感到似曾相識的時候,麻雀突然大喊:"我靠!這不是希特勒嗎!"
那天我們都喝高了,愛因斯坦也沒能再到下桌敬酒。我們時而為了警校乾杯,時而為了逝去的昨天乾杯,時而為了曾經那身綠色的制服乾杯,時而為了秦天乾杯。在大家都喝得東倒西歪的時候,我站在了桌子上,指揮著大家唱起了96·1的隊歌:"我們懷著共同理想走到了一起,帶著幾分憧憬幾分稚氣穿上橄欖綠,稍息立正隊列看起,高喊一二一,這是我們堅定的作風和嚴明的紀律"
隊歌裡充滿了我們對青春的回憶,充滿了我們對警校生活的留戀,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我一定還會穿上這身綠色的制服,如果讓我再活一次,我一定還是一名人民警察。
在臨近畢業的最後一段日子裡,我們以優異的成績完成了各門的結業考試。那大俠的畢業論文獲得了優秀論文獎,把自己的名字留在了警校的優秀學員名單中;大腦袋胡錚的體育考試也順利通過;麻雀雖然再次失戀,但並不像往日一樣自暴自棄;愛因斯坦放生了老鼠小愛,在畢業的同期拿到了公安大學刑事偵查專業的自考學歷;小蔓因病沒能參加畢業典禮,但幾日後再見到她時,那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再次出現在了她的臉上;而我的那首公安題材歌曲也得以在電台播出
400餘名共同度過4年春秋的青年警員,整齊地排列在宿舍樓前的空地上,10點的太陽驕人而耀眼,陽光把他們身上的國際藍映得十分醒目。隨著口令,他們齊刷刷地抬手敬禮,動作整齊劃一。他們朝著太陽升起的地方,莊嚴地宣誓:
我宣誓,我志願成為一名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我保證忠於中國共產黨,忠於人民,忠於法律;聽從指揮;嚴守紀律,保守秘密;秉公執法,清正廉潔;恪盡職守,不怕犧牲;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我願獻身於崇高的人民公安事業,為實現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奮鬥!
2000年7月初的那天,大腦袋胡錚如願以償地分配到了派出所工作,開始了他真正意義上的片兒警生活。他臨走的時候,再一次用一個大嘴巴和麻雀問候,而麻雀不但沒有翻臉,反而熱淚盈眶。
那大俠那海濤由於實習期間成績突出,被市局預審處點名錄用,開始了他那與犯罪分子鬥智鬥勇的激情生活。
愛因斯坦艾維維沒有到技術部門工作,而是被分到了刑警重案隊。他離開警校的時候身體已經健壯了許多,據說他到了刑警隊之後酒量無人能敵。
麻雀黎勇成為神探的願望只實現了一半,他被分在了公交分局的刑警打扒隊,開始了在公交車上抓小偷的平凡生活。由於他的手急眼快,竟然在工作第一年就超額完成了任務並受到嘉獎,讓我們這些曾以暴力方式訓練他的打手著實欣慰了一回。
小蔓分到了派出所當內勤,在數月後被市局法宣處調走,開始了與文字為伍的爬格子生活。在她離校的時候,我對她說出了那3個字,而小蔓卻依然笑笑說:"後會有期"
我則從此開始了"抱著大槍車裡睡"的巡警生活,在不久的一次執行任務中受傷,被調換到巡警隊裡擔任內勤,從此告別了一線的戰鬥生活。當我每天坐在辦公室裡看著周圍戰友那些匆忙身影的時候,不禁黯然神傷,想起了在警校時許仙老師說過的一句話:"當警察就一定要在一線,因為只有在第一線親身經歷過與犯罪分子的鬥智鬥勇,才能真正體會到警察兩個字的含義。"而我卻沒了機會。
那身綠色的制服被我疊得整整齊齊,同警校紀念冊放在了一起。我時常會把它拿出來仔細端詳,因為那身橄欖綠中有我曾經的榮譽和青春,至今都洋溢著春天般的青澀和熱情。而此時我身上的國際藍卻似乎有了另一種含義,那顏色是一種經歷青春後的成熟與穩健,是我們用4年的青春換來的。
2000年7月,我們穿著國際藍色的制服堅定地邁出了警校的大門,而那一步之後,我們就再也不屬於這片綠色了。
2005年5月初,艾維維還沒休完婚假就趕赴呼和浩特去抓捕一個殺人兇犯;那海濤戴上了眼鏡,在女朋友的威逼利誘下戒煙戒酒卻還是沒有戒掉武俠;大腦袋胡錚得知夫人懷了身孕,激動地請我喝酒,聊了整整一宿;麻雀黎勇本月還有一個抓賊的指標沒完成,正帶著徒弟不分晝夜地在公共汽車站轉悠;在小蔓的鼓勵下,我終於完成了這本小說,結束了每天凌晨兩點的失眠生活。
一切沒有改變,卻也不再是從前
當春天去了的時候,秋天自然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