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不要彎曲,用手腕帶動手臂一、二、一"我們隨著小朱的口號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相同的動作。動作不難,但做齊了確實不容易,經過無數次的糾正和訓練,我們終於可以作真正意義上的正步走了。正步走不同於齊步走,難度、要求都高出許多,既要求同一排面的整齊,又要求動作的整齊劃一,起腳不能"彈腿",落腳不能腳跟著地。為了方便訓練和分出優劣,小朱讓我們以班為單位分別前進。
"5班,正步走!"
"一、二、一,一、二、一"隨著口號我們踏步向前。
"停!"還沒走幾步,小朱突然叫停。"你們班怎麼走的?怎麼一邊走一邊跳啊?"小朱走到我們面前說,"記住正步走的要領5班,正步走!"
"一、二、一,一、二、一"
"停!怎麼還跳啊?"小朱跑過來說。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問題出在哪裡。還是小朱經驗豐富,他把我們班化整為零,從大排頭開始逐一演練,正當我還在為即將輪到自己擔心的時候,黎勇就冒頭了。
黎勇的正步走確實是跳著進行的,他個子雖然高,但身體協調性不強,小朱讓他反覆走了3遍,他都是邊跳邊完成的,按小朱的話說,他才是我們5班集體"跳"正步的罪魁禍首。因為黎勇站在隊伍中間,在正步走時他的跳動分別傳染了我和他前面的秦天,隨後我們再向下傳染,於是整個隊伍那富有韻律感的起伏便不可避免了。為了紀念黎勇那"跳"正步的姿態和那雙迷人的小眼睛,我們宿舍經集體表決全體通過了對他的暱稱:麻雀。當然,麻雀同志並不是唯一走不好正步的人,在練習正步的過程中也湧現了其他一批敢於袒露個性、與眾不同的能人志士,他們分別被群眾冠以了以下外號:機械戰警、鐵拐李、殭屍
寂寞還是寂寞,枯燥仍舊枯燥,軍訓三點一線的生活讓我們這群半大的孩子經受著前所未有的考驗。但是在那個年紀,即使生活多麼乏味無聊,樂趣也總是會有的,我們可以因為一個問題而爭論不休,也會為了一個段子在半夜裡開懷大笑,而這些原本簡單的東西到如今卻已顯得很難很難。
在軍訓時我們身邊不斷會閃現師姐們英姿颯爽的身影,每個有她們出現的地方都會成為校園毋庸置疑的亮麗風景。這時我們常常會感覺到眼睛不夠用,特別是麻雀同志,他每天都會抽出一大段時間去評論警校校花的各種類型,我粗略地算了一下,他總結的校花大約分以下幾類:
第一類是局長秘書型。此類校花大都長得身材苗條優雅,模樣清秀,說話細聲細氣,以94級的龐敏姐姐為代表。此類校花今後的工作去向應該是機關科室的警察白領,切記不能當巡警毀了皮膚;
第二類是機關內勤型。主要特點是長相姣好、氣質不俗,但受警校生活影響頗深,熱情而又好管事,以95級的馬小芳為代表,工作去向應該是戶籍部門,切記不能在當領導秘書時因言多必失而毀了前程;
第三類是麻雀鍾愛的邁考型,也就是神探亨特那個最佳女拍檔。特點是巾幗不讓鬚眉,英姿颯爽,毫無女孩子扭捏之氣,一舉一動都透露著幹練之美,以我們隊的小蔓為代表,此類校花工作去向很特別,由麻雀同志準備自行組織收編。
還有其他許多分類,比如不嫩裝嫩型、工業酒精(假純)型、真假恐龍型等等。其中有意思的要數真假恐龍型,真恐龍自不用說,假恐龍是指那些擁有美好背影,但實際硬件不容樂觀的警察美眉,特點是容易讓人深刻認識到幻想與實際的強烈反差,按麻雀的話說是:走在後面想犯罪,走在側面想後退,走到前面想下跪
小蔓就是這時候走進我視線的,但那種感覺似乎只是蜻蜓點水般地在心中蕩起一絲漣漪,既不敢培養也不敢聲張。
那是一個不同尋常的下午,陰雲濃墨重彩地從北方逐漸塗抹著原本晴朗的天空。我們在操場上剛訓練了一個多小時,豆大的雨點便辟里啪啦地掉了下來,空氣中頓時凝聚起陰鬱的潮氣,天一下變暗了,大雨即將來臨。而操場上400人的方陣並沒有亂,這些天的訓練已經讓我們有了服從命令的意識,在教官沒有發話之前,我們是絕不會擅自行動的。
雨點從幾千米的高空落下來,砸在我們的身上、臉上,而大腦袋胡錚同學卻在這種惡劣的氛圍下露出了微笑。
"雙木林,這下我們可以提前休息了。"胡錚同我說話卻仍目視前方。
我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回答:"那可不一定,你看,小朱小楚都讓他們的排長叫去訓話了,誰知他們會出什麼鬼點子。"
"是啊我也有種不好的預感。"那大俠也目視前方地插話道。
經過軍訓,我們不但具備了基本的軍事素質,也同時學會了這種目不斜視的交流方式。如果按那大俠所說《天龍八部》裡段延慶的腹語是腹語功夫頂極的話,我們這種嘴型不動的發言方法起碼也應該能評上腹語二級了。那大俠就曾經戲言,腹語其實也和英語一樣,有二級、四級甚至八級。我用餘光看了看遠處的小朱,他似乎已經得到命令了。
"大腦袋,咱倆打一賭吧,我說一會兒肯定還得訓練。"我說。
胡錚說:"算了吧,這個賭我可不打,看他跑步那架式就不像要收操。"是啊,看遠處小朱那堅定的表情就足以把大家的僥倖心理沖得無影無蹤了。
當小朱跑到我們隊前的時候,已是大雨滂沱了,往日塵土飛揚的操場開始泥濘不堪,所有人的迷彩服都已被雨水打透,雨水落到地面上發出"嘩嘩"的聲響。小朱做了一個標準的立正姿勢說:"96級1隊2分隊,所有女生列隊回宿舍,男生就地待命,準備練習匍匐前進科目。"
"匍匐?沒搞錯吧"胡錚用最小的聲音驚呼。眼看著操場的地面已被雨水沖刷的不成樣子,別說是在上面匍匐,就是在上面站立不動也會被濺上一身泥。但小朱堅定的眼神再次告訴我們,意見歸意見,執行是必須的。隨著武警排長的一聲長哨,所有96級的女生都迅速地撤回了宿舍,而男生方陣卻依然在雨中屹立著,雨水藉著風勢像鞭子一樣地抽打著我們每一個人的身體。
"下一個訓練科目,匍匐前進,訓練方式,以班為單位進行接力比賽,最後一名所在班全體學員罰做50個俯臥撐。"小朱的聲音洪亮而有力。
"我靠"黎勇剛想發牢騷就喝了一口雨水。"這回可好,一會兒咱們都得變成泥人。"
"可是,我可沒有換洗的衣服了"一向話不多的小艾也感到了為難。
此時我身旁的那大俠卻一言不發,靜靜地閉著眼睛似乎在想著什麼。
"稍息,立正!現在各班分別帶開,做賽前練習。"小朱發令了。
我們5班由班長秦天帶領著跑到了操場的一側。秦天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大聲地說:"不管怎麼樣,只要是比賽咱們就不能輸,不是為了那50個俯臥撐,而是為了我們5班的榮譽大家記住了匍匐前進的動作要點,只要豁出去就沒有什麼不可能的。"
"明白了!"大家回答的聲音甚至蓋過滂沱大雨。
"5班,全體匍匐!"隨著秦天的一聲令下,我們沒有一絲猶豫地撲向了滿地的泥濘。"用肘部帶動腰力,注意腿部動作!"秦天一邊匍匐前進一邊大聲地喊著。那大俠、胡錚、小艾、麻雀、我,這群乳臭未乾的毛孩子用身體在泥濘中譜寫著堅強的印跡,大家的身上、手上、臉上都沾滿了泥水,那些流淌著汗水雨水的臉頰已經找不出昔日的稚嫩。半個小時的訓練轉瞬而過,在秦天的帶領下,我們與其他3個班並排站到了起跑線上。比賽規則是匍匐前進50米,之後繞過前方的磚頭再折返回來與下一人擊掌接力,第一個進行完畢的組為勝利。
"預備開始!"小朱話音剛落,操場上已濺出了一片泥花,秦天不愧是運動健將,他伸展雙臂、擰腰擺腿,不一會兒便落下了其他人一大截。
"秦天,加油!秦天,加油!"我們在後面不遺餘力地吶喊助威。
排在第二個黎勇拍響了秦天的手掌,迅速地匍匐向前,他本來就瘦,再加上著急,動作變形得十分厲害,連匍匐也有些像麻雀跳了。
"5班第二個,注意動作!"裁判小朱嚴厲地喊道。
"是啊,大家看黎勇的動作像不像狗刨啊?哈哈哈哈"6班的陳北嘲笑說。
"狗刨怎麼了?也比某些人整天肚子疼強啊"那大俠頭也沒回地扔了一句,陳北一下被噎住了,臉憋得通紅。
兩圈過後,黎勇仍然保持著第一的名次。胡錚在摸到麻雀爪後也迅速地撲向大地,天色一直沒有轉晴,雨越下越大,胡錚頂著斗大的腦袋,竟然糊塗地走錯了位置。
"大腦袋,錯了!錯了!"秦天和黎勇在他身後焦急地喊著。
"啊"胡錚回過頭來一看,才發現自己已經爬到了8班的磚頭前。"媽的!"胡錚狠狠打了自己頭一下,使盡全力向回匍匐。但為時已晚。當胡錚與我擊掌的時候,我們班已經成為了全隊的最後一名。
在其他班學員的噓聲中,我奮力地撲向泥海,前進是如此艱難,50米的距離對於匍匐前進竟然顯得那麼漫長,10秒、20秒、30秒,我記不清自己到底重複了多少次"用肘部帶動腰力、擰腰擺腿"的動作,只記得自己的身體漸漸接近了前一人的腳跟。泥水濺滿了我的全身,迷住了我的眼睛,此時的我似乎不是在和別人比賽匍匐,而是在與我內心的脆弱搏鬥,在我馬上要到折返點的時候,左腿突然感到了一陣劇痛,是抽筋嗎?不去管他,此時5班的榮譽大於所有的一切。我繞過磚頭,向著回去的道路拚命前進,然而左腿不知怎麼已不聽使喚,我的速度明顯下降,在我到達終點時,5班的敗局已經無法挽回了。
"林楠你丫真他媽慫包!"麻雀冷冷地扔給我一句。
"就怪大腦袋和雙木林"一些同學開始了指責。
"全他媽閉嘴!"一向溫和的那海濤打斷了大家的冷嘲熱諷。"誰不想給5班爭榮譽?誰不想得第一?無論比賽結果如何,只要他們盡力了就沒什麼後悔!"大俠一席話頓時止住了閒話。20分鐘後,儘管後面出場隊員奮力追趕,比賽結果沒有得到改變,7班第一名,5班最後一名。在7班歡呼雀躍的時候,小朱跑過來驚訝地看著我的腿。
"林楠,你的腿怎麼了?"小朱問。
此時的我還沉浸在失敗的痛苦之中,根本沒有過多注意早已被雨水浸得麻木的左腿,經小朱這麼一提醒我才發現自己左腿的迷彩褲上已透出了一片殷紅。疼痛發生在發現傷口的一瞬間,我唉呦一聲坐在了地上。小朱擄開我的褲腿,發現我左腿的內側被劃開了一道10厘米的口子。
大家愣住了,7班的歡呼雀躍也戛然而止,所有同學都向我投來了讚許的目光,那是對我所有付出的一種最直接肯定,那是一種無聲的鼓勵和關懷。
"5班的同學們,咱們輸了就要服從規則,來!每人50個俯臥撐,做!"秦天低下高昂的頭帶頭開始了動作。
"對!大家做!1234"5班的所有人都齊刷刷地做起了俯臥撐,動作標準整齊,口號響亮劃一。我不顧左腿的疼痛難忍也開始俯身行動。此時我們5班所有人的臉上不僅僅混合著雨水和汗水,還有一股熱淚在溫暖著我們的心。
5班的情緒迅速感染著在場的每一個人,7班、6班、8班相繼發令,最後小朱都同我們一起做著標準的俯臥撐,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和我們滿身的泥濘讓我們第一次感到自己還有另一個名稱:男子漢!
短暫的激情澎湃之後,我迎來的是一個痛苦的過程。我被舍友們抬回了宿舍,由於醫務室大夫下班,我的傷口暫時無法處理。就在這時,小蔓來到了我們宿舍。
"林楠,聽說你腿受傷了?"小蔓銀鈴般的聲音讓我感到一陣心跳。
"啊沒事,一點兒也不嚴重,就是擦破點皮"我操著電影裡英雄不下火線的對白,顯得有點假。
"沒事,林楠,你放心吧,小蔓原來可是我們學校衛生隊的,快讓她看看傷口。"秦天邊說邊幫小蔓拿來一塊乾淨的濕毛巾。
小蔓檢查了我的傷口,熟練地幫我進行了必要的消毒和處理。在她雙手接觸我左腿的過程中,我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心跳和悸動。小蔓好美,長長的睫毛襯著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幹練的動作顯得那麼優雅,我呆呆地僵持著身體不知該說什麼,平時"話癆"的毛病此時竟然被治好了。
"林楠嘛呢?眼睛一動不動的?"黎勇突然在一旁壞壞地說。
"我"我這才感到自己的失態,小蔓也臉一紅,笑著看了我一眼。就是那個單純而偶然的眼神,讓我陷入了長達4年的感情漩渦
第二天的訓練我沒有參加,我懷著放假一天的興奮和被隊伍遺失的自卑無聊地躺在宿舍的床上,腿已經不疼了,但傷口仍然沒有好。我看著陽光明媚的窗外,回想著昨天那場滂沱大雨,不禁感歎老天的陰晴多變。在我度過了胡思亂想、昏昏欲睡的幾個小時後,樓道裡便傳來了同學們那快樂的喧嘩。
"雙木林,還躺著呢?別裝了,再裝小蔓也不會再給你治了"我剛好點,麻雀這孫子的嘴就不積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