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18︰00我們分隊為了這句話付出了比別人多出一個小時的訓練時間。小朱經過反覆偵察仍然沒有捉到真兇,就把體罰讓我們全體均分。看著天邊的晚霞和別的隊收操的高興勁兒,我們心裡只有一個字:恨!不是恨自己,而是恨小朱太過殘忍。那位同學的勇氣和膽量確實值得欽佩,我們這些中華子孫此時也是異常團結,堅決不出賣說實話的戰友。可他的話雖然得到了大家的共識,但與受盡折磨的一個小時相比確實顯得不值。這時我們會在心裡重複:小朱確實是一孫子!黎勇收操後感悟頗多,最主要的就是說還是當女生好,小朱雖然屢屢對男生痛下黑手卻不敢碰女生一根指頭,小朱能讓男生頭頂帽子卻拿女生的貝雷帽沒有辦法。此時黎勇也許忘了,自己在不久前還曾稱呼戴貝雷帽的警花們"孫悟空"、"大廚子"。
吃晚飯的時候,大家都沒了食慾,與中午的大快朵頤相比,晚上食堂剩下的"燒紅根"實在讓我們難以下嚥。"燒紅根"就是燉胡蘿蔔,這哪能滿足我們這些飢腸轆轆的餓狼的需要。但是校門不讓出,飯還得吃,饅頭依然消滅殆盡,胡蘿蔔卻仍"逍遙法外"。飯桌上,黎勇打開了話匣子:
"楠子,你說剛才那句話是誰說的?"
我用饅頭蘸了一口菜湯說:"不知道,咱們都站在第一排怎麼能知道是誰說的,再說大家現在都還不熟也聽不出口音啊。"
"哈哈,說的好,要是平谷口音一定是丫胡錚"
"去你的!別老拿我開心。"胡錚假裝要打黎勇。從那次小艾說胡錚放屁平谷口音以後,這段子就算落在他身上了。
"據我分析,說這句話的人可不是那麼簡單啊"那海濤若有所思地說。
"為什麼不簡單?說說說說"黎勇的好奇心一下被刺激起來。
那海濤仍舊不慌不忙地分析:"你說啊,誰有膽量在隊伍中這麼明目彰膽地說這句話,你敢嗎?反正我是不敢。所以說這位說話的朋友一定是位大俠。"
"大俠?太誇張了吧,大俠怎麼會考警校呢?"小艾天真地說,並沒發現那海濤只是在信口開河。
"去"大家異口同聲地嘲笑小艾幼稚。
"非也非也。"那海濤吃了口胡蘿蔔,"那位同學使用的武功叫腹語,看過金庸先生的《天龍八部》嗎?那裡面四大惡人之首的段延慶就會使用腹語,他說話從不使用聲帶而是靠腹部氣功的振動發聲,所以說剛才說話的同學一定是位說話不張嘴的大俠。"
"哈哈哈哈,說得好!一定是大俠,一定是大俠。"那海濤的分析得到了大家充分的肯定,飯桌上也更加熱鬧了。
秦天則不以為然,他在旁邊看了一眼那海濤,語氣高傲地說:"不就是一句話嗎?有什麼了不起,告訴你們,剛才那句'孫子'就是我說的。說他怎麼了?氣急了我還揍他呢!"
"啊?你說的?"小艾認真地說,"你可真了不起,要是我可不敢"
"那是"秦天不屑一顧地說,"本來'小豬頭'的招就太損,要是把我惹急了我明天還得說"秦天說著說著,發現大家的表情都變了,剛才生龍活虎的舍友此時都愣愣地盯著他的身後,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他慢慢回過頭,發現了身後正對他冷笑的小朱
此後的故事不必多講,秦天那天是如何度過的可以用兩個字來形容,那就是"慘"和"冤"。"慘"自不必說,"冤"就是他自找的了,大家都知道那句話不可能是秦天說的。但誰讓他吹牛恰巧讓瘟神小朱碰上了,所以就"是也是、不是也是"了,秦天替那位會用腹語的大俠鐵鐵地頂了一回罪。這讓我想起了電影《小兵張嘎》裡胖墩替嘎子頂罪的經典鏡頭,所以我對秦天的這種捨己為人行為肅然起敬,至今仍念念不忘。
天氣依然炎熱,時間悄然逝去,我們繼續著這樣的日子。我們那曾經充滿戰鬥力的身體已漸妥協。宿舍的夜晚開始鼾聲四起,再也聽不到集百家之所長的"臥談會"了,取而代之的是胡錚充滿節奏、強烈似牛的呼嚕和黎勇的夜半歌聲。我常常剛一倒在床上就猛地聽到起床的鬧鈴聲了,每當這時我會罵:他媽的集體生活。
1996年9月10日,我們這群在警校關禁閉的苦孩子迎來了入校後的第一個教師節,按照以往的經驗,過節就等於放假,我們便翹首盼望即將到來的放鬆和休息,但始料未及的事情卻發生了。
上午的訓練仍然是拔軍姿,10點的太陽照得我們睜不開眼,晴朗的天空上竟然沒有一絲雲彩。我們並排站在沒有任何遮擋的操場上,任陽光狠毒地把我們慢慢烤焦。小朱今天心情還不錯,也許是那天秦天痛苦的表情讓他感到滿足吧。從那天秦天替某大俠頂罪以後,小朱就認準了秦天,我們這些苦孩子都小鬆一口氣,畢竟每次第一個從隊伍裡飛出去的不再是自己,而秦天就難免飛來飛去了。秦天來警校前是體校田徑隊的,生就一副男子漢標準身材,但在小朱面前仍然顯得有些單薄。20分鐘以後,秦天的麻煩來了。按照站軍姿和著裝的要求,我們紮在腰間的武裝帶要紮緊到不能伸進兩個手指的程度,但秦天在被小朱檢查的時候,卻不幸被伸進了一個拳頭。
"秦天,你這腰帶是怎麼扎的?規定是不能伸進兩個手指,你為什麼不執行?"小朱義正嚴詞地說。
"我"秦天知道難逃厄運,但他那股牛脾氣又開始了。"報告教官,我腰細所以系不緊。"
"系不緊?"小朱可不容秦天與他頂撞。"好,你看林楠和胡錚的腰帶,他們怎麼系得緊?你看"小朱說著就伸手拽我和胡錚的腰帶。我們二位可不是吃素的,別看咱們年紀小,腰圍數字可不少,說時遲那時快我們哥倆氣運丹田就開始鼓肚子,結果小朱愣是沒伸進一根手指。結果可想而知,倒霉的還是秦天了。所以說胖有胖的好處,瘦有瘦的難處,這次秦天的英俊細腰比起我們那收放自如的救生圈腰還是要吃虧許多。但小朱卻沒有像往常那樣讓秦天做強制鍛煉或隊前現眼,而是指著操場邊對秦天說:"快,去那裡撿一塊磚頭過來。"
秦天一愣,不知道小朱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軍令不可違,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在大家眾目睽睽的疑惑眼神中撿了一塊紅磚回來。小朱接過紅磚,熟練地一勒秦天的武裝帶,在"啊"的一聲喊叫過後,紅磚被嚴絲合縫地塞在了秦天腰間。在我們義憤的眼光裡面,秦天更加筆挺了,小朱環顧四周,我們的眼神便迅速地由義憤轉化為討好,那位會用腹語功夫的大俠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陽光下站滿400人的操場此時只有蟲鳴和鳥叫,我們安靜地感受著時間如抽絲般的緩慢冗長,在我們忍耐到第二次原地踏步走之前,命運之神臨幸到那海濤頭上了。
此時那海濤大俠正靜靜地獨自閉目數羊,據他所說,拔軍姿時最好的度過方法就是讓自己處於半睡眠狀態。當不知第幾千隻羊跳進他腦海裡的時候,那大俠突然感到武裝帶被一隻有力的手抓住了。
"那海濤,出列!"小朱幾乎是把大俠拽出了隊列,"快,去那裡撿一塊磚頭過來。"小朱說。那大俠那個後悔啊,習武講究眼觀四路耳聽八方,他這麼大一俠客竟然疏忽了小朱的動作。那海濤當然不會像秦天一樣與小朱硬碰硬,他明白"真理在人家手中咱們只能挨整"的道理,正當我們疲憊地看著又一個同伴即將筆挺之時,那大俠卻搬來了一塊不能稱之為磚頭的磚頭,確切地講那是一塊半大石碑。小朱一愣,確實有些出乎意料。
"哈,這下小豬頭沒辦法了"胡錚在我身旁用純正的平谷口音說道。他的想法確實代表了我們隊伍中的一部分群眾,但我知道,事情絕對不會這麼簡單。
"你這是什麼意思?"小朱有些生氣地說。
"報告教官,你不是讓我拿磚頭嗎?我剛才找了一圈也沒找到小的,就只能拿這塊大的了。"那海濤特正經地回答。
"好好"小朱被那大俠噎得有些尷尬,"真有你的,那海濤"
那大俠為了給小朱的這個下馬威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此後的一個小時裡,那大俠被小朱懲罰抱著這塊石碑繞操場慢跑,那大俠就這樣在400人驚異的眼神中開始了搬家公司工人的基本功訓練,11點的時候,胡錚說出了他入校以來又一句至理名言:胳臂擰不過大腿。
中午時間匆匆而過,下午訓練的時候那大俠的胳臂仍然有點顯長,畢竟石碑的重量不輕,大俠胳臂的長度雖比不了玄德公的雙臂過膝,也差不多近膝了。站在我前面的黎勇最會察言觀色,他遠遠地看著小朱說:"兄弟們,丫臉色可不好看。"按原定的訓練時間,教師節下午的訓練應該減半,結果我們96級1隊不但沒有訓練減半,而且還對換了教官,負責1分隊訓練的小楚和負責我們的小朱自行進行了對換,此時站在我們面前的是被1分隊稱為"板栗腦袋"的楚平。
小楚走到我們面前,聲音洪亮地訓話:"同志們,我今天第一次負責你們分隊的訓練,希望你們好好配合我!下午的訓練科目是長跑!誰都不許掉隊"
"我靠!今天的項目裡沒有長跑啊"胡錚輕聲叫苦。是啊,別的隊都在練習齊步走,而我們卻要長跑,怪不得下午集合的時候讓我們統一換上迷彩服呢,原來是憋的這個壞。經過簡單的跑前運動後,我們96級1隊的100個難兄難弟便開始了在火熱驕陽下的奔跑,操場是標準的400米跑道,腳下的路程顯得那麼漫長。小楚跑在我們隊尾,看誰速度放慢便以對待逃兵的待遇處置,三圈過後,我們這幫祖國的花朵就已經快不行了。
"大俠,這倆孫子玩的這叫什麼啊?"我氣喘吁吁地邊跑邊說。
那大俠兩眼發直地回答:"你你知道古代窮人家為了不餓死而交換孩子的事嗎?"
"啊?"
"就是說把兩家的孩子對換,之後再吃了明白了吧,這倆孫子是拿咱們對換著吃呢"大俠英雄般地抹了抹流出的鼻涕繼續奔跑。
30分鐘後,我繼胡錚之後暈倒在火熱的訓練場上。
到宿舍的時候大家已顧不得再脫衣擦身了,我只記得最後一個動作是把黎勇頂到上鋪,之後就投身於那雪白的床單。醒來的時候已過了晚飯點,宿舍裡瀰漫著一股濃郁的男性味道,大家身上的迷彩服都已顯出了斑駁的汗鹼,周圍的鼾聲仍然響亮,再閉上眼,直到哨聲響起。
許多天後我們才得知,那天被折磨的原因竟然出在李主任和蕭幹事身上。教師節那天,別的隊都送給了武警教官一些禮品,而老李、老蕭同志送出的禮品竟是每人一袋白糖,難怪小朱、小楚會心不平氣不順了。
傍晚的天邊殘留著一抹火燒雲,6點到7點半這段一天中最值得珍惜的時間到來了。我漫步在初秋的校園裡,癡癡地看著圍牆外樓群間星星點點的燈火。這個時候爸媽在幹什麼呢?是不是又在忙著做飯和洗衣呢?在新聞聯播內容摘要還沒播完的時候,媽媽是否又會搶著換台呢?離開家已經十多天了,我還是會想家,在夜晚鼾聲四起的時候,我還是會想念家裡那柔軟的席夢思。想著想著,我的眼睛不覺間濕潤了。
"喂,雙木林,幹嘛呢?"我身後突然傳來了純正的平谷口音。
"沒幹嘛啊,我就是訓練累了,隨便走走。"我假裝打了一個哈欠,隨手把眼淚抹去。
"你幹嘛呢?一個人鬼鬼祟祟的?"我回過頭反問胡錚。
"哈哈,我呀"胡錚走到我身邊,"你小子運氣真好,我剛從傳達室取來了我媽寄來的辣雞翅就碰到你了,來,咱們見面一半。"胡錚說著從身後拿出來一個油乎乎的塑料包裝袋。"我媽就知道咱們這兒吃不好,看,多香。"
雖然吃過了晚飯,但我們那時基本是時刻處於飢餓狀態的,一提到吃,我的唾液分泌系統立即開始工作了。
"咱拿回去吃還是"我問。
"拿回去吃?別逗了,一共就這十幾個,拿回去還不讓他們都給分了?"胡錚邊說邊往前走,"上操場去,那兒現在沒人。"
於是我們就這樣不顧操場的風塵,鬼鬼祟祟地蹲在操場一個角落裡齷齪地消滅掉十多個辣雞翅,為了消滅痕跡、隱匿證據,我們在回宿舍前還認真地把手上的雞翅渣子舔了個乾淨,試想如果我們當時再能戴上兩頂棉帽子,那樣子一定特像舊社會苦難的勞工兄弟。而惡補的結果往往都不會很好,在第二天晨跑的時候,96級1隊出現了兩個腫著嘴唇、滿臉火泡的警校學員。不用多說,那就是我和胡錚。
之後幾天的軍訓內容並無新意,無非就是直立時間再長一些,行走動作再齊一點,畢竟猿是要一點一點進化成人,直立行走也得慢慢來不是?正當我們開始適應這每天長達7小時的訓練生活後,要勁的正步走科目開始了,而黎勇的外號也隨之呼之欲出。
"手指靠攏,微微彎曲,拇指靠在食指的第二個關節上,前擺後擺擺動時拇指內側要緊擦褲線"小朱認真逐一糾正我們的動作。我們每個班站成一排,每人間隔一米原地做擺臂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