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人質 第27章 秋 (8)
    毛毛說:可是我好幾次都聽媽媽在對爸爸說,要對你好一點,請求爸爸多抽出時間來陪陪你,聽你說說話,解解悶。只是最近爸爸總是好忙,沒時間過來陪你。要不,下次等我做完作業,我來陪你吧,你想對我說啥,就說啥。

    我有些不相信毛毛會自己跑來說這些話,我逼視著毛毛:是不是你媽叫你來的?

    毛毛搖了搖頭:不是我媽叫我來的,是我自己要來的。

    我說:是你自己要來的?你媽是不是不讓你來?

    毛毛說:誰說的,就是我媽讓我來,我才來的,我媽說,外婆一個人悶在房間裡很可憐的,硬叫我過來陪你。

    我說:真噁心!你回去告訴你媽,外婆不要她來假惺惺對我好!你外婆一點都不可憐!

    可能是我話說得很重,有點惡聲惡氣,把毛毛嚇著了,她站在我面前怔了好一會。然後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問我:外婆,你的心裡,是否真的有點變態了呢?

    我一下跳起來:你媽說的?!

    毛毛緊張地看住我:不是媽媽,是爸爸說的。媽媽硬逼爸爸來陪你,爸爸不願來,不想聽你說話,說你心裡有問題,有點變態。媽媽就逼我來陪你了。

    我直瞪著毛毛,說不出話來,喉嚨有點卡,腦子一片空白,光一下坐回床上去!

    109.

    我娘又打電話來,她已經打過很多個電話,自從阿貴把細秀娘倆也接到杭州,我娘在家裡就一個人了,讓她也來杭州,我們可以一起照顧她,她怕路上暈車,死活不肯來。我讓小坤他爸去接她,她也不跟小坤他爸走。她說自己又老又髒的,夜裡又要起夜和咳嗽,都會很麻煩,她不想攤著女婿去照顧她。

    我娘對小坤他爸說:我是有兒子的,我不會住你家去。我娘從來都有重男輕女的思想。她的意思是,自己是有兒子的人,就得靠兒子去養老,除非沒有生兒子,才會賴到女婿家裡去。

    我娘的每一個電話都會把這句話重複一遍:你們一個個都飛走了,把我一個人扔在家裡,你們一個個都是狠心腸的人,我算是白生你們,白養你們了。

    在這個電話裡,我娘重複了上面這句之後,又追加了一句:要知道今天你們一個個都要狠下心把我扔扔掉,相當初生下你們的時候,我早就好把你們扔扔掉!真後悔在那個時候,沒有一個個把你們給掐死!讓你們一個個活到現在,反過來折磨我!

    我娘已經神志不清了,80多了,不管她說什麼,我們都當她是小孩子在胡言亂語。我們一直想下去看看她,但一直沒有人下去。我娘最盼望的人是阿貴,可阿貴最近工作很忙,他老婆孩子又都在身邊,就一直拖著沒下去。才娣更加是,所有的心思都在擔擾六六的生命,哪還顧得上我娘。

    我喃?我本來是可以下去看看我娘的。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不想回去。雖然我每天處於紛紛亂亂的頭緒裡,片刻不得安寧,一堆破事糾結在心,每天在我體內攪動、戰爭,隨時待於爆發之中。可是,我就是不想脫身,有一種難以控制的蠻強與固執,還有點破罐子破摔的看好戲的心理。

    我已陷進一種無法自拔的局面裡。要是,哪天我從這個局裡抽身而出,也許就再也不能夠進入這個局裡。小艾還會接我回來嗎?她巴不得我走。我早感覺到了。

    我真是怕回不來嗎?我盯著天花板,想了好久。最後,我肯定地回答自己:不管小艾和小坤有多壞,他們總是我生下來的人,就算我要賴著他們不走,他們也拿我沒辦法。再說,我現在還沒老,還沒到賴在她家吃白飯的地步,我每天在幫他們帶小孩,帶了暖暖,又帶樂樂。就算不帶小孩了,我還可以去工地開小店。我不是個廢人,我至少還是個有生活能力的人。

    我還沒有老,我還可以靠雙手養活我自己。開小店,一年下來少說也能賺個5萬,賺10年,我就有50萬,這些錢要是拿到農村裡去花,一輩子都花不完。可是,為了帶小孩,我失去這個機會,失去了50萬!我幫他們帶10年小孩,他們會補償給我50萬麼,會嗎?我問天花板。

    很想暖暖的,也不知她跟她媽媽回寧波去住,日子過得怎麼樣?阿珍是不是想到小坤就要哭得兩眼紅腫呢?阿珍哭的時候,暖暖怎麼辦?一想到這些,我就控制不住要淚崩。可憐的阿珍!可憐的暖暖!

    那天樂樂忽然說:我想暖暖姐姐了!我一腳踹過去,呵斥她:誰讓你提起暖暖的?我都沒提暖暖,你倒先提起暖暖來勒,你要再提一句暖暖,我打死你!

    110.

    小區裡有個中心廣場,一到傍晚就有人在那兒放個錄音機,音樂響起,就會有很多人過去跳舞。跳舞的都是些中老年以上的,都一把年紀了,還站在大廳廣場中央扭啊跳的,也不害臊!草地上有各種各樣的健身器材,也有人去那兒鍛煉身體的。平時也會有些女人牽著小狗、老頭老太帶著小孩去那裡玩,有幾個保姆,幹完家務活就到那兒去扎堆,說閒話。

    閒得無聊的時候,我也會帶著樂樂去中心廣場透透氣。整個小區的環境非常清潔,可以用一塵不染來形容,連樹葉落在地上,也都被清潔工一天兩次清掃掉。隨地吐痰是要被罰款的,扔東西更加不能夠。這裡專門有人走來走去在巡邏。

    最近,在廣場的長凳上一坐下來,忽然會有一坨鞋油從天而降,沾你鞋面上來,有個小伙飛速地拿塊毛巾幫你來回擦。鞋油都沾鞋上了,不讓他擦還不行,罵罵咧咧是你的事,擦了就得付錢給人家,不給錢不行,沒面子。

    有一次,毛毛在蕩鞦韆,我就在長椅子上坐下來。剛一落坐,一坨鞋油就飛過來了,我眼快,迅速把腳一甩,那坨鞋油沒沾我鞋上,啪噠,落地上去了。

    為什麼這個把清潔衛生放在第一位的高檔小區,隨地吐痰要被罰款,隨地甩鞋油就不用罰款喃?

    也有一次被沾上過的。我憤怒地對那小伙吼一聲:不要你擦,我自己擦!小伙無聲無息地竄到別處去了。我氣乎乎摘了幾片樹葉,團起一團,蹲下身去擦啊擦的,擦得我一手又黑又膩的鞋油。一個保安走過來,和我說:大嬸,請你以後不要隨手摘樹葉,還有,請你把樹葉撿起來,扔垃圾筒裡去。我他媽真想朝他吼一聲:為什麼不去叫那小伙子停止甩鞋油!把他從小區裡趕走!

    三個遛狗的女人在對話:啊唷唷,我家球球一看到你家花花就興奮,你看你看,看到花花就跟花花去親勒,都不親我勒!我家羊羊這幾天可吃醋死了,本來花花只跟它玩的,現在你們家球球一來,花花就變心勒,喜歡跟球球去玩了,搞得我們家羊羊很鬱悶,最近飯都不太想吃。

    球球的女主人穿著一套薄棉花布的睡衣,花花的女主人穿著一套藍黃相間的格子布睡衣,羊羊的女主人穿著一套大紅的薄絲絨睡衣,三個女人的頭上都頂著一頭爆炸式的卷髮,眼圈一律塗成黑紫,像被人剛剛打過兩拳。

    保姆和保姆紮成一堆,一個胖一點的保姆在問瘦一點的那個:你那家有沒有給你漲工資?瘦一點的保姆說:沒有,跟以前一樣的。胖一點的保姆問:多少?瘦一點的保姆豎起二根手指頭:兩千。胖一點的保姆朝另一個保姆努下嘴巴:她那家都給她漲到兩千六了!另一個保姆說:我那家情況不一樣的,除了搞衛生,我還要燒飯和帶孩子的。胖一點的保姆就說:哪個不是要搞衛生、燒飯和帶孩子的!

    我剛好牽著樂樂走過,為了滿足好奇心,我便停下來聽聽。那個胖保姆探過頭來問我:你是幾期哪戶的?我說:三期46戶。胖保姆問:你那家給多少?我一昂頭,臉帶驕傲又有些憤然地回答她們:我不是保姆,我住我自己女兒家。胖保姆飛快在我臉上掃了一眼,在嘴裡噢了一下。

    我拉著樂樂離開她們,呼哧呼哧走回家,聽見背後她們在嘀咕:有錢住高檔小區,卻沒錢討保姆,叫自己媽媽來帶小孩。另一個在說:要是我兒子女兒是有錢人,我才不會保姆一樣去帶孩子,我就讓他們養著我,討個保姆來好好侍候我,享享福氣。胖保姆吃吃笑幾下:好啦好啦,我們都沒那個好命,還是等你們兒子一個個都賺到錢了,成有錢人的時候,再去考慮怎麼享福罷。

    晚上,我盯著天花板,死命想一個問題:我兒子女兒都是有錢人,為什麼我不快樂?為什麼那幾個保姆都比我活得快樂?

    小區裡的無患樹葉子全黃透了,在陽光下,一片片都塗滿了金色。落葉被風刮落了一半,另一半還在枝頭晃蕩。我猛然想起黃大仙來,我都忘記了去用無患樹枝做一根棍棒,置於小坤家的門背後,用來避邪驅魔。

    一直沒去小坤家,把無患樹枝做成木棒置於門背後。一直想去看看暖暖和阿珍,一直拖著沒有去。一直想回小店去看才娣的,也沒心情過去。一直都還沒有六六的消息,也不知他到底怎樣了?一直就聽小坤在沒完沒了地忙著,卻從來沒有聽說過他是否會復婚,或者準備跟誰結婚的消息。一直和小艾僵著,我知道他和周哲都把我作了冷處理,對我抱著一份惹不起還躲不起的心態把我擱在一邊。一直都知道小坤他爸像落了單的那隻鳥一樣被丟棄在家裡,卻不想回去看看他。一直想去看我娘,卻一直沒去看。

    我娘又來電話威脅,要是我們再不回去看她,她就要和人家去說,她的兒子和女兒全部都死光了!她說,她要去村裡申請做五保戶。我娘還說,她病了,就快要死了。我們沒有一個人相信她,都知道她在撒謊,只是想騙我們回去。

    自從報了案之後,小坤一直在配合警方調查六六的去向。警方那邊終於有消息過來,六六同學的那個黑幫已經被抓進去了,但六六本人卻還是不知所蹤。他是否還活著,還是已經被害死了,都無從查起。這麼大個人,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才娣說,那晚六六忽然回來了,站在外面一邊敲門一邊喊她,她急忙下床去開門,打開門一看,外面黑乎乎空蕩蕩的,連個人影也沒有。原來是自己在做夢。才娣說,她經常做這樣的夢。

    夢是反的,也許六六都不會再回來了。可是,我不敢這麼跟才娣說。

    111.

    我是聽細秀說的,才娣和工地那個老汪,斷了一陣子,又死灰復燃了。

    那天我去工地小店,我故意沒打電話就跑過去了。才娣果然不在店裡,細秀幫她看著店。細秀撇了撇嘴說:才娣姐最近挺忙的。我就跑到老汪的房間裡去敲門。本來我也沒想去的,也不知哪根筋給搭牢了,完全不聽大腦指揮,就衝起衝起跑過去,開始敲門:噌噌噌!噌噌噌!裡面傳來老汪極不耐煩的聲音:誰啊,有麼事過會到辦公室去找我!

    我抬起腳就去踹門,咆哮著吼出聲:姓汪的,你個老流氓,青天白日的,拿我們家工資,還敢睡我們家的人!你這老流氓!你給我死出來!!!

    我的叫罵引來了很多人,他們一個個縮著身子,探著頭,睜大眼睛,等著看好戲。我知道才娣就在屋裡,但她就是不出聲。一聽是我,老汪也噤了聲,再沒有了一點動靜。我踢門的那隻腳都踢痛了。他們就是不出聲。

    小坤不知道什麼時候甩出來的,直挺挺站在我身後。我又叫又罵的全被他聽了去。小坤的表情非常嚴肅,往門邊一站,帶著命令的語氣對我說:別踢了媽!

    也不知咋地,那會兒我看到小坤,心裡有點怵他。我很想再踢幾腳解恨,可我瘋快就把憤怒暫時壓了下去,眼都不看小坤,衝起來就走。

    我衝起衝起回到家。我回得再快,也沒小坤電話快。肯定是小坤的一個電話把我去捉姦的事情告訴給了小艾聽。我一衝進家門,小艾就對我說:媽你以後不要去工地了,在家裡安安耽耽地住著,雜七雜八的事兒你就不要去管他們了,隨他們去。你三天兩頭搞得大家雞飛狗跳的,不累?

    剛壓下去的怒火陡地燒上來,我衝著小艾又哭又罵:又我錯了?又我錯了?又是我錯了嗎?!怎麼件件事情甩出來都是我的錯?!你小姨去偷男人做婊子也是你娘的錯?是你娘叫她去偷男人,是你娘叫她去做婊子的?!他們吃我們的飯,賺我們的錢,青天白日躲屋裡去不幹活,偷著去幹那缺德事兒,我就不該踢他們幾腳門?不敢罵他們幾句?今天他們做縮頭烏龜不出來,要是敢出來,我當場踢死他們!!!

    小艾說:小姨那事兒,犯不著要你去管,小姨都一把年紀了,又不是小孩子。我說:我的事兒,也犯不著要你來管,我是小孩子嗎?輪得到你來管我?!

    小艾買給我的冬衣,一件深灰色羊毛衫、一件黑色毛線衣、一條厚褲子、一件絲棉外套、和一件薄棉背心、四雙厚棉襪子,我當場摔出去!摔她身上。誰稀罕!!!

    週末,周哲的徒弟抱了一大捆圖紙來請教周哲,請教完了就留下來吃飯。他們都圍著小艾師母、師母地叫。小艾這個平時坐沒坐相、站沒站相、沒心沒肺的人,居然也被稱作"師母"。依我看,她是"母獅"還差不多!

    我心裡擱著事,晚飯拒絕上桌去吃,他們挨個叫過我一遍,就管他們去吃了。我就躲進保姆房,把小艾剛剛幫我換上的那床冬棉被抱出來還給她,我說:我命賤,不怕冷,蓋這麼厚的棉被,我怕會被壓死,我蓋那床秋被就足夠!一桌子的人,全都朝我看著。

    周哲的那幾個徒弟,聚在一起一開喝就喝高,吐得滿地都是。客人走了,小艾家的保姆帶了她女兒一起過來收拾。保姆的女兒是在黨校搞衛生的,週末休息,閒著也是閒著,就陪她老媽一起過來收拾。

    我坐在客廳裡,跟那保姆搭訕:你可真有福氣,有這麼個孝順女兒,我就沒那命,沒你有福氣!

    保姆說:你才是有福氣喃,住這麼大個房子,兒子女兒都那麼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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