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人質 第26章 秋 (7)
    有時候,我會無端端憤恨起來,為什麼同是女人,小艾的命和福氣就那麼好,而我卻如此不堪,處處不如人,事事不如意。以前做牛做馬跟小坤他爸受盡了苦,現在孩子大了,有出息了,卻又是另一番苦,在他們眼裡我做牛做馬都不配,他們對我的付出從來都是抱著不屑的態度,無所謂的態度。

    小艾啊小艾,沒有你媽把你生出來,你會有這條命麼?沒有你媽把你一把屎一把尿養大,你會有今日?你的福氣從哪得來喲!

    好幾次,我覺得周哲才是我兒子,他不單單是我女婿。女婿是外人,從根本親不到心裡去,只有自己生出來的兒子女兒,才會親到骨子裡去。但小艾和小坤都不如周哲。

    周哲經常來聽我訴苦的那陣子,我甚至產生了錯覺,我覺得周哲和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從一開始他就是跟我站在一起的人,不然,他哪來這麼巨大的耐心,聽我這個話癆子衝起衝起倒那麼多苦水?我突然很想感謝下命運,在我的生命裡,雖然攤上了一個粗魯的不會通情達理的丈夫,也攤上了一對不孝順、不尊重我、視我為空氣的兒女,但是,我身邊至少還有周哲!

    為了拉攏周哲,取得周哲的信任,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甚至可以出賣小艾當年的隱私。在跟周哲結婚之前,追小艾的男的一大串,我一個一個地說給周哲聽。其中有個男的,用歪歪扭扭的字給小艾寫了一封又一封求愛信,郵差把信送到家裡來,都被我用火燒掉了。這事兒,小艾到今天都不知道。我卻把它說給周哲聽。我笑扯扯地對周哲說:要不是我當年下手快,萬一讓小艾收了這些求愛信去,你可能就沒得機會嘍!

    周哲臉上的表情變得驚心動魄,有點不太敢相信似地問我:媽,寄給小艾的信,都是被你給收走的?我說:是啊,她又不在家住的,讀書起就一直在外邊住,回家來的日子本來就不多。

    還有個男的更不要臉,小艾回家來過年,他就追著小艾回家,小艾沒理他,他一個人坐在我家樓下的那棵橙樹底下,在寒風中猛抽煙、猛唱歌,直接就是瘋子一個。

    現在小艾年紀都一把了,還有很多男人喜歡她,我總是察覺到小艾會接一些莫名其妙的電話,有時候還跟男的一起去吃飯喝酒,難道你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嗎?我這樣問周哲。周哲笑而不答。他不答我也不為難他,我知道他不想當我面說難聽話,周哲是有修養的人,但我能夠理解周哲,他心裡肯定很不爽。

    我對周哲說:我很清楚這個家,都在靠你一個人在賺錢撐著,小艾為了自己玩,連工作都辭掉,你還樣樣事體都聽她的,個大男人一點權都沒有。你是我女婿,小艾是我女兒,按理我不該在你面前說自己女兒壞話,實在是連我也看不下去了,你也太寵著她了,哪有女人結了婚還這麼經常出去花天酒地不回家的?還有很多事情,我都爛在心裡,我就不一件件跟你說了,要是都說出來,我估計你會被氣死。我這個女兒在生活上不檢點,作風不正派,我這個當媽的也有一半責任,是我從小沒有好好教育好她。

    105.

    我睡在保姆房裡,其實一點都沒有感覺到不妥貼、不舒服,相反還蠻舒服的,雖然天花板離地近一些,但只要在床上不立起身,頭就碰不到頂棚。比起老家那老房子,四面透風的,要踏實好多。可就是因為它的名字叫保姆房,所以就要比別的房間低了一個擋次,其實房子就是房子,哪還會分擋次的呢?

    那夜我躺著,眼睛瞪著天花板,腦子裡一直浮想聯翩,怎麼也睡不熟,心裡頭始終有那麼一點悲壯和惶然:我是不是不應該對周哲說這麼多?他們是不是在吵架了?周哲要是一生氣,小艾一翻臉,兩人離了可咋辦?他們會離嗎?真的會離嗎?要是真離了,那,罪魁禍首就是我喃?這事要傳出去,我還是人不?會有多少人在背後對我指指點點說我的不是呢?整夜,我都有些芒刺在身的感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著也不是。

    夜很深了,我無端端心裡發著慌,不知道在期待什麼,也不知道在擔擾什麼。我決定下床,躡手躡腳地走上樓去。小艾的房間裡燈已經滅了,樓上一片黑暗。在黑暗中,我用手悶住心口,努力說服自己:周哲不會對小艾生氣,我對他說的所有的話,他一定會保密的,我讓他一個人聽聽就算了,千萬別告訴小艾去。他點頭答應的。他對我點過頭的。

    那夜我做了一個夢,在夢中我見著我娘,她像是從陰間裡走來的,她披著頭髮,陰森森地對我說:才娣,你不要再去為難小艾和小坤了,他們都不容易,你放過他們吧,放過他們吧

    我一個猛扎子從夢裡頭逃出來,驚出一身汗!我娘明明活著,怎麼夢裡成了鬼魂?她從沒有披髮的習慣,為何到夢裡卻成了個披頭散髮的人?我的心撲通撲通狂跳,我安慰自己:夢是相反的,所有夢都是相反的。

    那麼,我也並沒像我娘說的那樣子:我是在為難小艾和小坤。事實上,我並沒有為難他們,我真的不是要為難他們。我每時每刻都在盼望著,一家人能夠在一起團團圓圓、和和睦睦過日子,享天倫之樂。

    清晨,我聽見周哲和小艾在為誰送毛毛去幼兒園的事,在爭來搶去。小艾說:我去送吧,你呆會要去上班。周哲說:還是我去送好了,你再回床上去多睡會兒。

    謝天謝地,他們還是和原來一樣恩愛,一點也沒有要吵架動粗和大動干戈的跡像!很好!真的很好!簡直太好了!好得讓我沒有了後顧之憂!我懸了一整夜的心,陡地放了下去。

    立即,我就開始產生出不懷好意的念頭:她憑什麼?她到底憑什麼!我不知道這念頭是否就是嫉恨,或者有夾雜著嫉恨的成分。母女之間會存在一種嫉恨麼?我不知道,我不想承認。可是,我又感覺它如此接近嫉恨。

    我在想,接下來我應該再跟周哲說些什麼,該如何去說?我肚子裡孕釀著好多好多的怨恨,我要把它們組成語言,一句一句倒給周哲聽。可是,周哲不來我房間了,好像也放棄了勸我搬回自己房間去睡的想法。

    為什麼周哲不來了?

    這個問題令我幾天都不得安穩。忙顯然是借口,下了班回到家裡,哪還會忙的?周哲像在避著我,一吃過晚飯,就躲自己臥房去看電視和看報紙,要是平時,吃好飯那會,他總要呆在客廳裡看會電視和報紙的。

    人是會變的。不知為什麼,我不知不覺陷入到一種茫然和突發事件可能要發生的恐懼中。我覺得周哲也像小艾和小坤那樣在嫌棄我,討厭我,煩我!一陣接一陣的委屈湧上來,我怎麼就有點欲哭一哭的感覺呢?我感覺周哲對我的迴避,是對我的背叛和無聲的抗議!

    106

    六六的事一直懸而未決,警方那邊也沒有消息,小坤說他一直在活動,也不見他活動出個什麼結果來。上次聽他說要度過什麼金融危機。金融和他表弟六六,也不知哪個更讓他有危機感,六六一直沒有消息的事,他好像也沒怎麼著急。

    才娣三天兩頭打個電話給我,不提六六也聽得出來,她的心吊起有多高,心裡一定急得像火燒。

    夜裡頭,小艾還在她自己的書房裡彈吉他,一邊彈,一邊在唱:夜來香,擁抱著夜來香,還夜來香,我看她是夜來瘋!神經病!都快半夜了,還在那自彈自唱,像個賣唱的,她還以為自己才十八來!

    更令人受不了的,是她彈什麼"腳士樂",聽了感覺要渾身顫抖的那什麼音樂,彈麼又彈不好的,還要彈給她的朋友們聽。

    那晚來了好多人,有女的,也有男的,在小艾家的地下室搞什麼派對。地下室裡有個落地的大彩電,有兩個櫃子一樣的大音響,吧檯上有各種酒和小吃。平時周哲就在那兒放電影,放電影的時候,也叫我一起看,但我從來不去看,周哲愛看戰爭片和打打殺殺的電影,太吵,坐在那裡受不了。周哲說,看這種電影,聲音一定要重,聲音放輕了,就沒感覺了。

    那夜,周哲的電影院,被小艾和她的一幫朋友佔據著。他們在那裡又彈又唱,又跳又喝,又瘋又鬧,直接就是群魔亂舞。我進去過好幾次,燈光調得很暗,音樂調得很響,他們都對我視若無睹。

    最後一次進去,有一個男的,把一隻裝滿空酒瓶子和食物殘骸的垃圾筒遞給我,讓我倒掉再拿進去。原來,他們是把我當保姆了喃!我沒好氣地奪過來,小艾發現了,立即跑過來,說讓她去倒。我說:還是我去倒吧,這種體力活還是我去幹合適!

    我把倒空的垃圾筒送回去的時候,他們看上去玩得不那麼盡興了,都一個個畢恭畢敬地看著我,有幾個過來跟我打招呼,阿姨好!其中有一個男的,長得五大三粗的,像是從北方過來的,居然對我說,媽媽好!我朝他看了看,怎麼可以隨便叫人家媽媽的,他以為他誰呀!

    一定小艾跟他們介紹過了,我不是她家的保姆,我是她媽媽。她為什麼不早介紹喃?我對他們說:你們玩吧,我不會來打攪你們啦。

    我再回頭時,看見一個醉醺醺的男人,他把他的手搭在小艾的肩膀上去。另一個女的在叫小艾親愛的。

    真噁心!都帶了一群什麼人來,周哲也不出來管管她。

    小艾的朋友太多,亂七八糟的,都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我很煩她三天兩頭跟人家混在一起,只顧著吃喝玩樂,不干正經事。

    107.

    樂樂雖然不是小艾生的,卻越來越像小艾,都一個德性!有時候,她一個人玩著玩著,忽然就會扯開喉嚨哭,只要她喉嚨一放開來哭,小艾就會像飛人一樣出現在她身邊,只要有人抱起她,她立即就停止哭喊。好像她哭不是為了表達傷心和難過,而是喊人。

    有一次,她又在客廳裡哭,沒人去理她,我故意躲房間沒出去,讓她去哭一會。她就在那裡奶聲奶聲地喊:葉小艾,你女兒在哭來,你都不來哄哄我!我從房裡走出去,欲去抱抱她,她說話仍然帶著哭腔:我又不是叫你過來,我叫葉小艾,是叫我媽媽!

    在草坪上玩,她忽然說我要尿尿了,我就去扒她褲子,讓她蹲下去。她死活不蹲,昂著頭站得比劉胡蘭還挺,我打她屁股,壓著她肩膀讓她蹲下去,她就不蹲,還跟我強:爸爸能站著尿尿,為什麼我就不能站著尿尿?結果整條褲子全部被尿淋濕。

    小艾從超市裡搬回來大概有二、三十包的零食,樂樂趁人不注意時,用剪刀迅速剪開所有的包裝,五彩斑斕的零食撒落下來,鋪成一地,她在那上面卡嚓卡嚓地走,像踩在秋天的枯葉上。

    客廳的皮沙發是淺綠色的,樂樂一高興就在上面畫圈圈,鉛筆和顏料筆畫上去都能清洗掉,用圓珠筆畫就怎麼都洗不掉。小艾收起了所有的圓珠筆,並囑咐我看牢樂樂,不要讓她在沙發上畫畫。我就搶白她:你們不是很寵她的嗎?既然捨血本寵她,她要沙發上畫畫就讓她畫唄!

    小艾買了50條熱帶魚,那些紅色的魚,搖著尾巴在魚缸裡游來游去,很好看。小艾抱起樂樂,餵魚給她看。我提醒她:魚不會餓死,只會脹死,不要讓孩子學會餵魚。第二天,樂樂把一大罐飼料,一次性倒進魚缸裡。50條魚,在半個下午裡吞食了樂樂倒下去的飼料,全部脹死,無一倖免。

    小艾最怕樂樂爬到鋼琴上去玩,怕她一不小心跌下來會傷到她。但樂樂就是喜歡爬上去玩,卻沒一次跌下來過。這孩子跟別的孩子不太一樣,像個小超人,不太摔跤,不太跌倒,調皮搗蛋,專幹壞事。

    有一次,她打開琴蓋,人坐在鋼琴上,用兩隻腳在一上一下地踩踏琴鍵玩,一腳踏下去,就踏出一個長音來,樂得她咯咯咯沒命地傻笑。我坐在客廳裡嗑瓜子,看韓國電視劇,沒抱她下來,讓她玩去!小艾從外面辦完事進門,救火一樣直接撲向樂樂,把樂樂抱在懷裡,臉都嚇綠了。她轉身說我:媽你沒看到樂樂爬鋼琴上玩嗎?也不抱她下來,萬一跌下來咋辦?我故意說得不緊不慢:你是捨不得那架鋼琴吧,是不是擔心樂樂把它給糟踏了。

    小艾喜歡養花種花,自打樂樂來了之後,客廳的鮮花沒養到過三天以上的。總有看管不牢的時候,只要你一轉身,樂樂的一雙小手就會伸向花瓣,小魔爪似的,只要經她手,那些花花草草就會被摧殘得一敗塗地。

    小艾從香港帶回來的一整套化妝品,叫"丫死爛袋"(雅詩蘭黛)的,全部被樂樂擰開蓋子,重新調配了一下,香水倒進晚霜裡,睫毛液攪在化妝水裡,粉底液跟眼霜攪在一起,洗面奶擠進日霜裡反正,搶救回來也都不能再用,全被她敗了。

    樂樂做得最絕的一次是,把周哲喝剩的大半瓶白酒,全都倒進冷水壺裡,給我們喝。問題是,她自己忘記了,渴了想喝水的時候,就去倒水喝,一大口進去嗆得她涕淚直下,又哭又鬧的,醉得像個小瘋子。

    樂樂干的壞事翻翻出來有一籮筐,三天三夜都講不完。她就像小魔頭一樣,又調皮又狡猾。這就叫一物降一物,小艾日子過得太快活,現在弄出個樂樂,她也拿她沒轍。不是我幸災樂禍,是她自己找罪受,活該!

    108.

    有一天晚上,毛毛突然跑到保姆房裡來和我聊天,像小記者採訪那樣問我:外婆,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喜歡睡保姆房的原因嗎?

    我說:沒有原因,外婆喜歡睡這兒。

    毛毛說:是不是爸爸媽媽對你不夠好?

    我說:你爸好,你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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