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說:我就知道你不會給我,畢竟我們是表的,不是親的。但我這人學啥都學不會,看在表兄弟份上,你就讓我每天跟著你吧。
小坤說:你成天沒事介跟著我幹嘛呢?
六六說:我幫你拎包啊,你總需要一個拎包的人吧。
小坤說:我的包天天要你拎著幹什麼?
六六說:電影上都這麼演的,有錢人和老大的身邊都有個拎包的人!
小坤說:你電影看太多了!我不需要拎包的人,你要在杭州留下來,就得從頭做起。
小坤讓六六考慮清楚了再去找他。六六就跑來小艾家找我。把他和小坤的對話同我們講了一遍。
六六說:大姨娘,你說我怎麼從頭做起?頭在哪兒?
小艾說:頭在你頭上,小坤是讓你先學做人,後學做事。
我聽了,一下心就煩起來。這姐弟倆說話一個德性,繞過來繞過去,總愛跟人講大道理。現在六六出來了,不就是需要一份工作,讓他能夠生活下去,跟他去講這些大道理有屁用!我就說:小艾,小坤他聽你的,你去跟小坤說,既然六六不想回老家,就讓他留下來,隨便給他個事做做混口飯吃就行。
小艾說:那也得看六六願不願做,能不能做。
我說:小坤下面養著那麼多人,未必見得個個都有用,怎麼就自家表弟安頓不好勒?
小艾說:媽,小坤有今日不容易,這些年我是看著他走過來的,都是靠他自己打拼努力的結果。每個人都要靠自己,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餡餅不會無緣無故從天上掉下來。我看六六是得從頭做起,先學做人,再做事。否則,只會給小坤增加負擔。
又跟我來這一套!我頂討厭這一套!我一把年紀了,還要去聽自己女兒跟我講大道?我只知道六六剛從牢裡出來,急需一份事做,給他一個面子,也給才娣一個面子,以後說起來,才娣這個兒子最落魄的時候,是我們葉家拉了他一把!現在倒好,姐弟倆不伸手拉他,還把自己親表弟往外推!這世道還沒有人情,還有沒有面子!
不過從小艾的話裡頭,我總算聽明白了,"每個人都要靠自己",也就是說,就連我們做父母的,只要對小坤的事業不利,我們也一樣得滾蛋!
小艾還是在我的威逼下,給小坤打去了電話,躲在房間裡和小坤嘀咕了半天才出來,說跟小坤講好了,讓六六頂小坤他爸的位置,先去工地幫忙管材料。
我心裡咯登一下,想:小坤說等他老爸出院就送他回老家去,現在讓六六頂替了他的位置,小坤是否真的要把他老爸送回老家去?如果真這樣,小坤他爸這回可真是要被活活給氣死了!
不過,總算把六六給安頓好了。我吐出一口氣,當即就給才娣打了個電話,告訴她這個好消息。才娣聽了,在電話那頭感動得快要哭出來了!
我對才娣說:哭麼也不要哭勒,怎麼著小坤是我生出來的,這點面子,小坤還是要給我的!今後叫六六好好做事,不要再三心二意的動歪腦筋。
可是沒過兩天,六六就動了歪腦筋,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他把倉庫裡的電纜偷出去賣了,4萬多買進來的一卷電纜,他偷出去賣了2萬。還把倉庫門一鎖,也不跟人說一聲,拿了錢就去開房找小姐了,害得上工的工人都找不到人領貨。
小坤大為惱火,托小艾帶話給我,讓我從今天起,親戚和熟人的事,以後少管管。
把我氣得!氣小坤,更氣六六,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都是扶不起來的劉阿斗!我也不想管了,心冷了。
59.
我一直等小坤來叫我回去,可小坤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小艾家裡,我實在不想住下去。我是有兒子的人,兒子又不是沒房子,我憑什麼要住在女兒家?女兒是嫁出去的,是別人家的人,只可當客人一樣來住幾天,讓我長住下去,我的面子往哪擱?
這些日子,我經常做夢,夢見自己流露街頭,人來人往,沒有一個親人,連個熟悉的人影也找不著。我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裡來的,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就這麼走啊走啊,走得滿頭大汗,走到筋疲力盡,走到忽然就甩醒過來。
我在夢裡的時候,我是否有背著包,我都不記得了。我的包喃,包裡的錢喃,是否走丟了喃,它們還在嗎?我起來滿房間找。
我把這只合成革的黑挎包藏在衣櫃的最底層。包還在,包裡的錢也都還在,一張都沒少,10萬塊喃,捆得嚴嚴實實的,像10塊方方正正的小磚頭。是剛到杭州那會,小坤給的。說是給我和他爸的零花錢。10萬塊喃,他卻輕飄飄地跟我們說是零花錢!我一輩子都沒存到過10萬。到杭州都快半年了,我和他爸都沒動過用一分錢,平時都是小坤和小艾他們在花錢,我們連花錢的機會都沒有。我從家裡帶來的2000多塊錢,才是我們的零花錢。我給毛毛買過一隻鉛筆盒,給暖暖買過一隻小髮夾,和一對塑料的小手鐲。別的,就沒怎麼花過錢了,都是他們在花錢。
我給珍珍打了個電話,我說我想暖暖了。我希望珍珍能夠來接我回去。可是,珍珍帶著暖暖去娘家了,要過一陣子才回杭州。
我就只能等小坤的消息,數著日子一天一天地等。等到我頭髮都白了,小坤還是沒有電話過來。我實在按捺不住的時候,就沖小艾發火:從此之後,我都不會再踏進小坤家一步!他跪地上求我,我也不去!死也不去!暖暖我也不帶了!
我指望著小艾會勸我,會聽懂我為什麼就生這門子氣。可是,小艾卻是這麼勸我的:媽,不想去就別去了,反正我家房子也夠住,你就住著好了。
我一聽更火,明擺著是隔靴搔癢。我說:我才不要住你家,我住你家心裡就是不爽快!
小艾說:那媽你想住哪兒去?
我說:我自己去買個房,一個人搬出去住!
小艾哭笑不得地看著我。那一刻,她看著我就像看著調皮搗蛋的孩子那樣,還稍稍有些不耐煩。這令我很不舒服。
60.
那天我打電話把才娣叫出來,跟她說買房子的事。才娣說:阿姐你也學會投資買房了?最近在小店裡,天天都有人在說房子的事,都說,只要有錢把房子買下來,哪怕定下一套,轉手賣掉,都能夠賺到一大筆錢,這城裡的房價天天都在往高處漲。
我說:我不投資,我要去買套來住住。
我從來沒有一個人到過市中心,我讓才娣陪我一起去找中介公司。可是,我身上只有10萬塊,買套房子遠遠不夠。
才娣說:10萬塊買不了房,但付個定金足夠多了,只要你付了定金,餘下來的錢還怕小坤和小艾不幫你付出去啊。我想想也對。不,我就是這麼想的。我不要住小艾家,我寧願自己去買個房。小坤要是知道我在外面買房住,他總會來接我回家住了吧。難不成,他真幫我付錢買房,讓我孤苦伶仃一個人住一套房子裡去?
我拿定了小坤絕不會這麼幹。就算小坤能夠這麼幹,小艾也不會讓他這麼幹。到時候,他們肯定會幫我把房子退了,勸我回去住。若是定下的房子退不了,也沒關係,反正小坤有錢,先買下來,再轉手賣出去,還可以幫他賺一筆。
我已向人打聽過,從小艾家往西走不遠,就有幾家中介。我和才娣不會坐公交車,就打的。小艾教過我的,出租車前面亮著小紅燈的,就是空車,一招手便停,你想去哪兒只要跟司機說一聲說是。我看見一輛亮著紅燈的出租車開過來,便招了幾下手,那車果然在我們身邊停下來。我讓才娣坐在後車座,我坐在前面的座位上。
杭州的出租車都是藍色的。藍顏色的外殼裡坐著個肥頭圓臉的杭州司機,車裡佛樂飄飄,那種音樂,我們只在佛堂裡聽到過,在村裡,只有死了人的人家裡才放。車頭還供著一尊佛,大紅的平安符在車前晃蕩,車門一關,儼然端坐於佛堂。
司機問我們,去哪裡?聲音扁扁的。我說隨便找一家中介公司停下來,我們是去買房子的。那司機從反光鏡裡瞥了我們一眼,有點不可信。我便驕傲地抬了抬下巴,逼視著車前方。
堵車了,司機的聲音有些激動,聲音由扁平通向粗圓:五綱五常六界,現在的人都不走人道!我說,師傅,你好像一直在往東開,為什麼不往西開?師傅還在情緒中:往西?唐僧才往西邊去,你以為你往西就可取到真經?
我說:不是啦,西邊應該有中介。
師傅聲音更粗:你不是讓我隨便找一家麼,既然是隨便,不管往東還是往西,總是能找到一家中介的,這就像佛門無邊,殊途同歸,都可以走得通的嘛!
我小著聲說:可是現在這條路好像走不通勒。師傅說,不是這條路走不通,現在是上班早高峰,在這個節骨眼上,杭州城裡條條道路都是走不通的!唉,你們這些人,丫都是看不透,看透了,都是塵土!
接下來的半小時,我便再不吭聲了。師傅用10分鐘來指責交通道路的不通暢是政府部門的不給力,路造得不夠寬。20分鐘用來抨擊時下淪喪的道德與房價。最後一點點時間,用來問我們是否有皈依佛門之念。
我說,我們都還沒想過。師傅的車子衝出去幾十米,把車子停穩,朝前方一指,說前面轉個彎就是了。我看來看去,不曉得哪裡才是中介。師傅說,前面是單行線,車子不好進去的,你下落去問問不就曉得了!
我問師傅多少錢?師傅頭也沒回說30。我便給了他60。
下了車,才娣問我:阿姐你幹嘛要多給他30?
我說:哪有多給?一個人30,兩個人不就60了?以前坐車買票,不都是一人一張票的麼?不過這城裡車票也真是貴!
隔了一會,才娣小心翼翼地和我說:城裡出租車按趟算,不按人頭算的。她跟老汪出去過幾次,都是付一個人的錢。我就半天沒理才娣,怪她怎麼不早說!又在心裡默念幾聲,讓那缺德司機早點交上霉運!撞到樹上才解氣!
馬路上車子真多,過十字路口的時候,都不知道怎麼走路了。我們不會走路,是因為我們不是城裡人。那天在小艾家,聽小艾的一個朋友說,他也不會走路了,長年以車代步,突然有一天車子不開,一個人去走路,看見路上車子實在太多,又都開得瘋快,他怕人家車子剎不住,一不小心就朝他撞上來!他是有錢人,有錢人都怕被車撞!
沒錢的窮人,不怕被車撞,而是盼著車撞上來。不要不相信,還真有這樣的人。我也是在工地聽人家說的,在體育場路和延安路交界的十字路口,左邊是杭州大廈,右邊是國際大廈和銀泰百貨公司,那個十字路口一天到晚人和車子多得要命。有一個孤寡老頭,經常騎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通過那個十字路口,紅綠燈交會的時候,他會很巧妙地連人帶車翻倒在一輛高檔的私家車旁邊。等交警過來處理,一般私家車都會賠一筆錢給那老頭了事。
有一次,那老頭看走眼,撞上去的私家車,是一個女的開的,那女的老公就是交通局局長,弟弟是公安局的。她一點都不怕麻煩。她很納悶:紅燈剛變綠燈,她的油門還沒踩下去,那老頭便騎著車撞在她的車門上,那絕對不是她的錯。所以,她下車之後扶起了老頭,卻拒絕給錢。老頭摸著自己的膝蓋說:我的腿被你撞壞了,我的自行車輪胎也撞彎了,你得賠錢給我,我可以不報案。那女的很機敏,直覺告訴她,那老頭子可能就是個騙子。
後來那女的通過自己的老公,將那老頭的身份證和名字輸入電腦記錄,兩年時間,那老頭在同一個十字路口被撞了56次。也就是說,那老頭每個月都得出來讓人家撞好幾次。
61.
問了好幾個人,又繞了好多路,才找到一家中介公司。裡面有一個小伙和一個姑娘,都是西裝筆挺的,聲音細軟得像春風在吹拂。問了幾個樓盤,動不動就要上千萬。後來那個小伙子說,城北郊區有個樓盤,差不多被訂購完了,只剩下兩套房,小戶型的300多萬,大戶型的要500多萬,如果想訂的話,可以先交20萬定金。三天後來辦交房手續。我說我只帶了10萬,就付10萬行嗎?小伙子略略為難了一下,說:10萬就10萬吧。我又問:我今天訂了房,萬一過兩天我又不要了,可以退嗎?小伙子把腦袋瓜一甩說:房子現在是搶不到,你不要的話,後來會有很多人排著隊等著要呢!你今天來是運氣好,還剩下兩套房,再過一天來,可能就沒了。我就付了10萬,訂了小戶型的那套。我覺得小戶型的好出手,萬一定金退不回來,也容易轉手賣給人家。
隔壁就是萬象城,這麼大個商場,從來都沒走進去過。我帶著才娣去裡面轉,轉得頭昏腦脹,轉得眼花繚亂。這裡隨隨便便一件衣服,吊牌價動不動就要上萬塊,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一雙鞋子,也要好幾千。才娣指著一隻拎包說:那包小艾也有一個的。我上前一看,確實跟小艾那只一模一樣。深咖色的,上面交叉印著LV的字母。我們一看標牌價:13000。我又數了一遍,確定是3個0。我倒吸了口冷氣,小艾就是敗家!就這麼個包包,居然要這麼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