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武說完這句,等著岳父往下說,老頭卻又不說話了。岳父退休前是市信訪辦的副主任,做了大半輩子上訪人員的思想工作,本應該是一個能說會道的主兒,可他這輩子偏偏碰上了一個厲害的老婆,在磕磕絆絆的磨合中,老婆總是佔著上風,能說會道的他在家裡也就慢慢地變得沒話可說了。果然,過了一會,《還珠格格3》唱起了片尾曲,老頭拿過搖控器,換了個台,又換了個台,突然啪地一下關了電視,像是對苗苗,又像是對沈小武說道,睡覺吧,明天要上班呢。
說完,老頭站了起來,誰也不看,自顧回臥室休息去了。
沈小武愣怔了一下,知道老岳父已經總結了今天的工作情況,下逐客令了。他昨天醞釀了一夜的話,來的時候還滿心滿肺的,誰知到這裡,葉莎莎連點空隙的機會也沒有給他,他的心裡除了失落,一點兒柔情蜜意的東西都沒有了。他只好給苗苗還有牌桌上的娘仨個打個招呼,知趣地回家了。
六
日子過得無奈,卻不能不無奈地往下過。好在單位裡最近繁瑣的事情比較多,上班的八個小時裡,沈小武奔來跑去,倒也顧不上品味內心的酸甜苦辣,八個小時後,就像是通暢的渠水一下子被截了流,水流不下去了,慢慢地泛出了渠道。
沈小武的心被溢出來的各種情緒淹泡著。
從那天去過岳母家以後,這幾天他沒有再去,一想起那牌桌上的三個女人同仇敵愷的團結精神,他不由得悚起來,與妻子和她母親及姐姐相比,他的力量太薄弱了,在如此懸殊的對壘中,他不可能勝利。
沈小武突然懷疑起那天蔡曉佳說的,葉莎莎在背後稱讚過他的話來。如果妻子在背後稱讚他,就不應該這樣冷落他!
這天,沈小武突然接到了老岳父的電話,問他到底要做何打算,這幾天沒見他過去,連個電話也不打,是不是有什麼想法。
自從妻子被他一巴掌打回了家,沈小武這是第二次接到來自"前沿陣地"的電話(第一次是岳母當天打來的),起初心裡不由得一緊,以為是妻子又有了什麼變故。聽岳父這樣一問,心裡倒踏實了,向老丈人懺悔了一番,再次表達了自己的心跡。
與岳母相比,岳父溫和多了。沈小武不知道是岳父的性情使然,還是在岳母的調教之下變成了這樣。岳父哼哼哈哈了一陣,才牙疼似地說:"小武啊,不是我說你,你也老大不小了,考慮問題咋還這麼簡單?給你爸看病這沒有錯,花錢也是應該的,可錢是你和莎莎兩個人的,你也得考慮一下莎莎的感受啊,莎莎說你一下,也沒有錯,但你動手打了他,從情理上就說不過去了,是不是?好了,現在咱也不說這個了,日子還是要往下過的,是不是?你是男人,做錯了就要勇於承認錯誤,夫妻之間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出現了問題就要想法子解決問題嘛,這樣躲躲閃閃的也不是個辦法,是吧?你要真還有心和莎莎過下去的話,就別再拖了,給莎莎說點好聽的,多哄哄她,把她接回去吧。"
沈小武的情緒跟著岳父的話又起伏跌宕了一陣,聽明白岳父的意思,他又膽怯了,岳父的話代表著誰的意見呢?他期期艾艾地說:"我給她說,可她不理我我"
他是想說,你女兒一點機會也不給我啊。
岳父打斷了沈小武,斬釘截鐵地說道:"還有我嘛,我還沒有死嘛,我不可能眼看著我的子女都離婚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沈小武還能有什麼說的,丟下電話,他騎上自行車直奔老丈人家。
到了岳父家裡,沈小武發現氣氛不對,心裡明白在岳父給他打電話之前,這邊已經開展過一番激烈的爭論,岳父的電話實際是爭論的最終結果。他看了大家一眼,什麼也沒有說,知趣地在一邊坐下,等待一場聲討大會的開幕。
過了一會,首先是岳父例行公事地又把沈小武批評了一番。岳父的批評剛一謝幕,岳母就急不可耐地上場了,她像當場逮住了一個小偷似的,佔了上風,連喝斥帶指責,恨不得立即把沈小武扭送到派出所關進大牢裡去。其言辭之犀利,像一把把刀子,把沈小武刺得體無完膚。沈小武忍痛聽完,意識到自己所犯的錯誤果真是不可饒恕,他當場給這個厲害的岳母立下保證,以後絕對不再犯這種嚴重的錯誤了。岳母這才肯退下場來,端起面前苗苗給沈小武倒的茶水,一口氣喝了下去,把目光對準了莎莎,意思這會兒該女兒上場了。
葉莎莎卻沒有批鬥丈夫的意思,該批鬥的都批鬥了,父親和母親說的比她說的更有力度,如同棒打,她再說也沒多大意思。她似乎已經在心裡醞釀好了,乾脆來點實際的,走到沈小武面前,抬手給了他一巴掌,算是還給他的,這下就扯平了。沈小武愣怔地看著給了他一巴掌的老婆,心裡是狠狠地痛,也是狠狠的怒,嘴上卻沒說出一個字來。事實上,沈小武在爭風鬥氣的事情上因為缺乏經驗,一直處於下風。一個響亮的耳光結束了一場鬥氣,岳母過來用一團和氣的口吻說:"行了行了,夫妻哪能有隔夜仇呢,回去以後好好過日子吧。"一旁的苗苗用同情的目光望著挨了一巴掌的沈小武,她把重新泡過的茶水端過來,沈小武苦笑了一下沒有接茶水。他捂著火辣辣的左臉,接過苗苗遞過來的包,跟著老婆出了門。
來到大街上,沈小武推著自行車正準備問葉莎莎怎麼走,葉莎莎已經抬起手,擋住了一輛出租車,拉開車門就鑽了進去,連看也沒看沈小武一眼。
這就是葉莎莎。沈小武扶著自行車架後面的包,衝著遠去的出租車,無奈地搖了搖頭。
七
日子似乎恢復到了以前的狀態,可葉莎莎心裡的冰雪還沒有完全融化掉。有一天,她冷冰冰地給沈小武丟下一句話,她要學開車,還沒等沈小武把驚訝的嘴閉上,她已經去駕校報了名,每個雙休日都去駕校學車了。
沈小武悲哀地發現,他在葉莎莎的眼裡是一點位置都沒有的,原以為那衝動的一巴掌或許已經打掉了妻子不切實際的想法,可實際上妻子不但還給了他一個凌厲的巴掌,而且她已開始實施由想法到行動的過渡。他甚至連阻攔的機會都沒有,卻知道了他的阻攔只會引起又一場戰爭的爆發,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妻子揚起勝利的大旗,在他面前揮舞著飄揚。
沈小武這樣的男人悲哀之處,就是永遠猜不透女人的心思,也無法預料事情發展的結果。
不管沈小武過得如何鬱悶和無奈,對葉莎莎來說,生活卻是豐富多彩的。
學車是個新鮮事,每去一次都會有新的發現,新的體會,葉莎莎學了幾次車,帶給她新奇的感受很想與誰訴說一下,看沈小武沉悶的樣子,她明白他心裡的不痛快,也懶得理他,就打電話給她媽和她姐講自己學車時遇到的新鮮事,講到高興處,她神采飛揚,還手舞足蹈地比劃起來。可惜,不管她講得如何眉飛色舞,那邊除了幾聲懶洋洋的附合聲之外,一點也沒有像她一樣高昂的興致,這叫她有一種無處覓知音的沮喪。放下電話,葉莎莎愣坐了半天,才猶猶豫豫地想起一個人來,那就是蔡曉佳。蔡曉佳一定會和她有共鳴之心的!但是葉莎莎心裡最不願意給蔡曉佳打電話,如果說學車之前和沈小武嚷嚷著買車是帶著不想叫蔡曉佳小瞧了的意氣,那麼自從學車後,她對開車的興趣就如同孩子對於零食的極度偏愛,她已經理解了當時蔡曉佳見面就誇耀車的好處了,這個時候,她更是無法擺脫車對她的誘惑。因為還沒有買上車,給蔡曉佳打電話,她很清楚將會帶給她什麼感覺。
可是,葉莎莎還是忍不住拔通了蔡曉佳的電話。不找個知音聊聊,她一定會被憋壞的。蔡曉佳說她正在做按摩呢,聽那頭的聲音一陣一陣的,確實也像是正受著外力的壓迫。葉莎莎傾訴欲上來了,管蔡曉佳在幹嘛呢,張口就說:"曉佳,我學車去了。"
蔡曉佳嘴裡嗚裡哇啦了一下,也沒聽清她到底說了些什麼,葉莎莎就自顧自說起了駕校的事,說她第一次上車又興奮又膽怯的感覺,說她在車下面看別人上車老感到人家笨蠢,那方向盤往哪兒拐呀,往前開的時候掛錯了檔變成向後倒了,剎車踩成油門了,把教練嚇得臉都白了。說了半天,沒聽到那頭有一點反應,正要問,蔡曉佳的聲音及時地就過來了。蔡曉佳說:"莎莎,學什麼車呀,沒意思透頂,你說咱一個女人家的,幹嘛跟自己過不去,非要擺弄那些個笨重的鐵件?我已煩透了自己開車,紅燈綠燈,觀前顧後,提心吊膽的。我找了個司機,有了司機我也不用瞎擔什麼心了,說個地方就成莎莎,別費那個勁練什麼車了,有時間不如我們一起出去逛逛街,健健身,打打網球什麼的"
葉莎莎惟有握著話筒發愣的份了。不是我不明白,是這個世界變得太快!她永遠也趕不上蔡曉佳的步伐,她又有什麼理由去跟人家蔡曉佳比?葉莎莎像被魚刺卡了喉嚨,想說說不出來。她沒和蔡曉佳再往下說,連個再見都沒說,就把電話掛斷,然後,她兩眼空洞,臉色發灰地盯著窗戶外面發呆。
沈小武過來見葉莎莎的這副表情,猜不透發生了什麼事,也不多問,只是給她端來一杯茶。每逢妻子打電話說完她學車的事,沈小武就會裝作很體貼地給她端去一杯熱茶,叫她潤一下已經乾渴的嗓子,雖說他滿心的不快,可他還是能體諒妻子的心情。只是沈小武的這些舉動始終感動不了葉莎莎。在葉莎莎的生活中,她只有自己的情緒,自己的感受,從來就沒有想過別人會把她感動。沈小武所有為她做的一切,她只會當作是一個丈夫應該做的,至於一個妻子對丈夫該做的又該是什麼,她從來就沒有考慮過。
自從上次鬧彆扭回趟娘家,回來後,葉莎莎一直沒拿正眼瞧過沈小武,雖然她以牙還牙地將一個巴掌還給了他,並示威似的去報名學車,可以說是她在與沈小武的對壘中,大獲全勝,但她還是不覺得有多解氣。
沈小武坐在葉莎莎的對面,眼神溫和地看著妻子。葉莎莎沒有像往常一樣拿白眼看他,這使他忍不住吃驚,心裡也泛起一陣暖意,他對葉莎莎說:"莎莎,跟我說說你學車的事吧,你還沒有給我說過一句學車的事呢。"
葉莎莎已經在考慮把沈小武當成自己的聽眾,蔡曉佳的反應出乎她的意料,丈夫這個時候能說出這種話來,使她在失意之後稍微找到了一點安慰。說白了,像蔡曉佳這種人,是不屑有知音的,她只有表現得特立獨行才能展示她的優越性,否則,在葉莎莎等人面前,她還有什麼優勢可言?葉莎莎心裡很快就想通了這個問題。反正跟誰說也是一個說,既然沈小武主動請纓要做一個聽眾,跟他說一說或者心裡也會舒服些。果然,沈小武表現得很有興致,他不時地配合著葉莎莎的講述還哈哈大笑著,這樣的虔誠和耐心讓葉莎莎的講述越發的生動起來,表情也隨之洋溢著動人的光彩。
沈小武耐心地當著妻子的聽眾,心裡卻合計著,只要自己安心地做好這個聽眾,葉莎莎說得高興了,她才會自動除掉心裡的那塊冰,結束這場冷戰,與他和好如初。結婚這麼多年了,沈小武還是大致把握了葉莎莎的脈搏。果然,經過這一次之後,葉莎莎後來又主動和他講過幾次學車的事情,終於,有一天晚上她沒有再穿那套漁網一樣的睡衣,脫光了衣服鑽進了被窩。沈小武看到妻子的變化,他心裡清楚,妻子這是向他發出了言和的信號,她能做到這點已經非常難得了,千萬別奢望她能主動給你寬衣解帶,做夢去吧!沈小武在心裡感歎著,他必須得把握這個良好的時機!趕緊脫衣上床,把手伸進了妻子的被窩裡,見沒有被拒絕,便熟門熟路地摸索開了。
黑夜到底有黑夜的好處啊。
日子總算是恢復到以前的軌道,沈小武的身心這才放鬆下來,從這天開始,他得極有耐心地聽老婆講她學車的經歷,但他對她學會車後,買不買車卻緘口不語。葉莎莎也不往這方面說,好像學完車之後留下的只是一段空白。買車是這段空白處被掩埋著的一顆炸彈,誰要是一碰觸這個話題,那炸彈就會毫不留情地在他們之間炸開,一旦炸開,便任是什麼也不能彌補了。兩人只談駕校的新感受,似乎這個才是維繫他們之間關係的惟一紐帶。沈小武不得不很小心地維護著這根紐帶,和葉莎莎相持的這一段時間,是他感覺最為疲憊最為心酸的日子,這輩子他是不想再經歷一次了。
偏偏是怕什麼就來什麼,沈小武小心奕奕地躲避著他和葉莎莎敏感區間的一顆炸彈,卻沒想到,急流之中,也有自己撞上來的雷,其爆發的威力,一點也不示弱。
其實是很簡單的一件事。
那天中午下班後,沈小武回家做好了飯等葉莎莎回來,可左等右等也沒見妻子的身影,以為她有事不回來了,他就先扒拉了幾口飯到臥室睡午覺去了。炎炎夏日,室外的氣溫高達三十多度。沈小武因為嫌空調耗電太大,開了一會兒就關掉了,光著上身,僅穿著一件大褲襠的短褲,平時他也是這樣子睡午覺的。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聽到有人按門鈴,他以為是葉莎莎,她經常會忘了帶鑰匙,沈小武便沒有往身上加衣服,爬起來就去開門。打開門也沒細看,扭頭就往回走走,邊走還邊說了句,怎麼才回來,飯菜早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