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蘇他們混了幾天,沈小武就受不了了,不是他熬不住夜,而是他心疼錢。小蘇他們現在打牌不像以前那樣僅僅是玩玩,輸贏要用錢來刺激,雖然賭的是小錢,可沈小武還是受不了,他心情不好,心思不在牌上,老記不住牌,每次他輸的最多。熬了夜,第二天去岳母家就提不起精神,上眼皮直磕下眼皮,弄得岳父岳母好不容易跟他說一句話,他半天都沒反應過來。這一來,岳母的臉色就更加不好看,對沈小武說,如果你忙,就不用天天過來了,反正這裡也是莎莎的家,住著也方便,她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吧。
沈小武想想自己這樣和小蘇他們混下去也不是個事,就只好找借口躲避著,不再參與他們的活動。
避開了小蘇他們,沈小武只能回到家裡,缺了女人氣息的家死氣沉沉,很長時間也沒有收拾過衛生,桌子沙發上都落了層薄薄的塵土,冰鍋冷灶,看著都叫人心寒。沈小武的心情比這寂靜的屋子更顯陰冷,從來不抽煙的他,竟然在一個人的夜裡,對著窗外昏黃的街燈比亮度似的一根接一根地抽起煙來。屋裡的黑暗是浸了些許燈光的黑暗,黑得一點也不透徹,沈小武看到滿屋子的煙霧蕩來蕩去,像他空蕩蕩的心裡飄來飄去的愁緒。本以為煙能幫他消愁,可連著抽了幾夜的煙,他都能聞出自己身上那股濃濃的煙臭味了,還是沒有解決一點問題,反倒是內心的愁緒更加的絲絲縷縷,牽來扯去,像現實生活似的,想捋也捋理不清,虛虛的,逮不住,摸不著,但看得見。
這天晚上,一直沉寂的電話突然響起來,沈小武心裡一動,以為是葉莎莎打來的。平常很少有人給他家裡打電話,他有手機和小靈通,一般找他的電話不是打手機就是小靈通,除過葉莎莎,還會有誰給他打電話呢?拿起話筒一聽,是個女聲,找葉莎莎的。
"你哪位?"猶豫了一下,沈小武還是問了一句。
電話那邊咯咯笑了起來:"沈小武,我是蔡曉佳啊,你記不起我了?"
沈小武對蔡曉佳並不陌生,就說:"哦,蔡曉佳呀,莎莎回娘家了,你要是有什麼急事找她,就打她們家的電話好了。"沈小武的口氣漫不經心,他猜這個女人肯定沒什麼急事,無非也就是說衣服啊,美容啊什麼的,他疑惑為什麼女人對這些的愛好有時候會勝過一切?難道外表華麗,就是女人一生的精華?
蔡曉佳沒有掛掉電話,而是跟沈小武在電話中聊了起來。她說葉莎莎其實是個很不錯的女人,愛丈夫,經常跟她說起沈小武對她的好,對她的精心呵護,對她的百依百順。因為葉莎莎掩飾不住的幸福感覺,她一直很想知道沈小武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竟會在葉莎莎面前便誇讚他。
沈小武手握著話筒,不知該怎麼說好。他搞不清楚這蔡曉佳說的話究竟是客套話呢,還是真的就是葉莎莎給她流露過的。他當然很希望是後面一種,但莎莎果真會在朋友面前說他的好話?想是這麼想,沈小武心裡還是有點感動。
蔡曉佳還說了些什麼,沈小武一句都沒聽進去,他只是猛然感覺到自己很想念妻子,手裡握著話筒,可話筒裡的聲音經已很遙遠了,他呆呆地在昏黑的夜裡牽心扯肺地想起葉莎莎來。
不知道蔡曉佳什麼時候掛斷的電話,沈小武醒過神來時,話筒裡只剩下一片空洞的忙音了。
一個人的日子是沒有生氣的,一個人的家是沒有樂趣的。沈小武是真的想葉莎莎了,那是自己的妻子啊!他思來想去,卻想不出更好的解決辦法,只有延續前面的做法,再到岳母家去,用誠懇的態度向岳母再求求情。
不信我的真心,換不回你的真情!沈小武這樣想。
這天下班後,沈小武把屋子仔仔細細地打掃了一遍,還洗了個澡,把自己收拾得很精神,換下來的髒衣服都洗了,胡亂吃點剩飯,騎上車子就去岳母家。這回,沈小武沒有一如既往地空著手,路過一家超市時,他進去想買點東西,每次都空著手,也難怪打動不了岳母一家人,現如今送禮成了常情,他又是接妻子回家這樣的大事,不破費一次表現不了誠意,何況破費的對象又是妻子娘家,肥水沒流到外人田。轉了一圈,又覺得買什麼都不太合適,最後選了一種價格不菲的營養液,包裝很氣派,咬咬牙買了,提著進了岳母家的門。
岳母一家人正聚在一起打牌,對提著一大盒營養液的沈小武沒有理會。倒是離了婚的葉娜娜忙裡偷閒地看了沈小武一眼,故作腔調地說了句:"喲,今天太陽可是從西邊出來了,吳大秘書都知道給我們家送禮了,說說看,你送這麼重的禮,要辦啥重要的事啊?"
岳父岳母才把目光往沈小武這邊瞧了瞧。葉莎莎的眼神倒不似往常那樣的冰冷了。
沈小武把手裡的營養液放在鞋架子上,沒有接葉娜娜的話。他對這個妻姐印象不是太好。
葉娜娜原來所在的電子器材廠效益不好,工資都發不下來。工廠開始還讓工人們輪流上班,半年後,乾脆倒閉停產,葉娜娜拿著一萬多塊錢的失業安置費回了家。她的丈夫也是器材廠的工人,早幾年就辦了辭職,做一些小本生意,因為沒有多少從商的經驗,把家裡的一一點積蓄都賠了進去,氣得葉娜娜整天把她丈夫罵得無處可去。好在她丈夫也算是個有毅力的人,一次失敗沒有擊敗他,他瞞著葉娜娜到外面借錢,盤下一個小餐館,自己做了老闆,起早貪黑把小餐館經營得有聲有色。葉娜娜失業後,丈夫本想借妻子的失業安置費盤下更大點的店面,並和她一起經營。葉娜娜一點也不體恤丈夫獨自單打獨鬥的艱難,更不許丈夫打自己那些錢的主意。
按說,下了崗的葉娜娜這時應該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來相夫教子,照顧她的家,可事實卻比她上班時更糟糕,她與一幫同樣無所事事的女人糾結在一起,在牌桌上風雲爭霸。一心戀著牌局的葉娜娜根本無心顧家,兒子學習一塌糊塗,學校老師隔三差五就把她叫到學校,她不說自己對兒子不施管教,反說老師只顧在外面開課掙外快,對自己的學生缺乏責任心,把學生教得不成樣子,老師氣得夠嗆,以後再也不願把她叫到學校和她溝通孩子學習的情況了,她也樂得個逍遙。丈夫對葉娜娜凡事不管不顧的作派很惱怒,以前可以說要上班沒有時間,現在你沒有了工作,難道就不能用點心,花點時間管管兒子?葉娜娜卻對丈夫的惱怒不以為然,憑什麼要她管兒子?她沒有工作不假,難道沒有工作就失去了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丈夫讓她的歪理氣得說不出話來。
在外面辛苦的男人回到家得不到家庭的溫暖,還要忍受妻子毫無道理的指責和謾罵,慢慢地,丈夫不願回家了,已經小有資本的他幾年前索性在外面找了個女人,有次叫葉娜娜在床上給堵住了。這下可不得了,葉娜娜抓住丈夫鬧得一塌糊塗,哭天喊地說丈夫辜負了她,卻絲毫沒有從自身找一點原因。這個自以為是的女人竟然提出離婚,丈夫還念著十幾年的夫妻情份和他們的兒子,又想著葉娜娜沒有工作,離了婚她就沒有了經濟來源,還有點憐憫之心。可葉娜娜得理不饒人,在她母親的策劃下,理直氣壯地離了婚。丈夫同情她沒有收入,又是個不懂得打理的人,便把房子給了她,又留下了一筆錢,帶走了兒子。到這個份上了,葉娜娜也沒想過要出去找個事做,剩她一個人在家,她更加自由,隨時都可以打牌了。後來陸陸續續的,她那幫牌友一個一個另找了工作,沒人陪她打牌消磨時間,她沒處可去,就經常回娘家來,既有了說話的對象,還能混吃混住,湊一桌牌局。
因為葉莎莎的回家,父親母親,加上兩個女兒剛好夠一桌牌局,兒媳婦苗苗就沒有上桌,一個人把電視聲音擰到最小,在看《還珠格格3》。苗苗是小學教師,平時工作不算太忙,她不是無聊才看電視,而是喜歡這種情深意長的情感電視劇,有時還和小孩子爭台看,像個小姑娘似的,一點都不像三歲孩子的媽。
照樣是沒人理會,因為牌桌上激戰正酣,沈小武也不敢輕易打擾,在葉莎莎的背後遠遠地望了一會兒,就坐到了沙發上和苗苗一起看電視。
苗苗見沈小武過來,起身給他倒一杯茶端過來,遞到他手上,就趕緊在沙發的另一側坐下,眼睛盯著電視屏幕,看紫薇為爾康的陣亡哭得死去活來,爾康的魂魄傷心欲絕地叫著紫薇。苗苗被這種地老天荒、卻又撕心裂肺的愛情而深深地感染著,她真正體會到了什麼是情到深處,看著兩個相愛而又不能團聚的人,她傷心的眼淚默默地流了下來。
沈小武不喜歡這種假情假意哭鬧喧天的電視劇,更不願看到苗苗流淚,他扭過頭掃了一眼牌桌上的葉莎莎,看到她可能是抓了一手好牌,正搖頭晃腦一副神采飛揚的樣子,臉上沒有一點經久不散的鬱邑之情,沈小武就把目光又移到岳父岳母,還有葉娜娜的臉上,見他們都是一副專心牌事的神情,覺得無趣,就收回目光尷尬地盯著一片哭聲的電視上,眼裡卻什麼也沒有看進去。
苗苗把眼淚擦了又擦,直到中間插播廣告,她才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為打破尷尬,她把臉上的淚抹乾,不好意思地問了沈小武一句:"姐夫,你吃過晚飯了吧?"
沈小武點點頭,隨即也問了一句:"美美睡覺了吧?"
美美是苗苗的女兒。
苗苗也點了點頭說:"我剛把她哄睡著,鬧半天了,這孩子,簡直就是個夜遊神,晚上不願睡,早上還要早起上幼兒園呢。"
沈小武本來還想說點別的,比如葉東東或者美美的事,覺得在這個家裡說這話不妥,就把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仍舊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
說起來,在這個家裡,苗苗才是境地最尷尬的。沈小武雖說沒人理會,但畢竟他和葉莎莎只是鬧彆扭,那夫妻的名份還實實在在存在著。苗苗就不一樣了。苗苗是葉莎莎的弟弟葉東東的妻子,葉東東原是銀行的一名行政人員兼翻譯,前幾年被單位派譴去荷蘭培訓,不久就結識了一個荷蘭女人,聽說年齡比他媽還要大一歲。葉東東是個尊崇愛情的人,年齡對他來說並不是最重要的,他只能跟著感覺走了。於是,他毫不含糊地寄回一張簽了字的離婚協議,不顧一切地和那個老外同居了。當然,最後他也如願了,辦了移民,卻把自己曾經愛過的老婆和女兒給丟下了。
苗苗不得不在離婚協議上簽字,人不在,心不在,守著一個空蕩蕩的名份又有什麼用?倒不如還葉東東一個自由之身,讓他到另一個國度去結異國情緣。那時,苗苗的腦子裡塞滿了不知道從哪裡看來的一句話:外國的月亮比中國的圓,外國的愛情也比中國的新鮮。她很無奈,也很悲哀。
葉東東原來的單位也沒有辦法懲罰這種不愛國的人,只能收回了葉東東的住房。不明不白被遺棄的苗苗孤援無助地帶著葉家的後代,回到了葉家住。兩年過去,女兒美美都上了幼兒園,苗苗不知道自己該咋辦,對自己的未來也沒有個打算。從一進葉家的門,葉家人上上下下自始至終都一直把她當外人,現在沒有了和葉東東的婚姻關係,好像更與葉家無關了,可好歹也是葉東東負了人家,她兼顧著撫養葉家後代的大任,葉家也就留她在家裡住著,但誰也想不出個辦法來解決這事。為了葉家的後代,就只能這麼一直拖著。苗苗剛開始還很傷心,丈夫拋棄了她,房子也沒了,住在名不正言不順的婆婆家,心裡相當的不自在,但慢慢地也無所謂了,她就像是這個家裡的房客,和大家都熟悉著,又毫無干係,彼此間不需要付出情感。習慣成了自然,苗苗也不像當初那樣坐立不安,畏手縮腳,擔心人家一個不高興把她趕出去似的。她現在這樣,孩子小,還不好言再嫁,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回到這個不屬於她的家帶孩子,為瓊瑤的電視劇流幾把心酸淚,在牌桌上三缺一的時候也候補隊員一樣頂替上去。日子也就這麼過著,慢慢地心就平靜了下來。
過了一會,牌桌那面嘻嘻哈哈鬧將起來,好像是葉莎莎和她父親這一方又輸了,葉娜娜的笑聲有些誇張。老頭便推說眼花,不想打了。那三個不依,老頭堅持不幹,推開牌一個人下了桌子,留下娘仨個埋怨著老頭,洗過牌又摸起來,三個人打起弱智才打的爭上游。
沈小武明白,這娘仨個不愧是一家人,性格一模一樣,都是基本上不管不顧別人,在對待外人的問題上,不用徵詢,她們的意見幾乎是一致的。這會兒,她們打爭上游是假,實際上一致要冷淡他沈小武才是真。沈小武剛剛暖過來的心又倏忽涼了,來時的勇氣如同吹鼓的汽球,在消磨的時間裡慢慢地洩漏了氣。他不易覺察地冷笑了一下,想著還是回去吧,今晚是不適合談正常話題的。再說天太晚也不好騎車子,他的視力不太好,又不喜歡戴眼鏡,就常常是模模糊糊地看東西。
就在沈小武正要起身告辭時,岳父走過來坐在他的身旁,卻不說話。沈小武忙把身子往旁邊移了移,看了看老丈人,也不知道說啥好,就什麼也沒有說。
就這樣尷尬地坐了一陣,岳父似乎準備好了要說的話,卻不知怎麼開口。等了好一陣,可能忍不住,突然說了句:"小武啊,你今年有三十二了吧。"
沈小武點了點頭,心裡惴惴不安地說:"是,我已經三十二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