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莎莎心裡更不舒服,她可不是個能接受別人這樣居高臨下恩賜的人,就趕緊說道:"真的沒什麼事,我只是把我們家沈小武的論文拿過來給院領導看看。"提到論文,她一下有了底氣似的,腰板都挺直了,還把手向著院辦公樓那面指了指。
蔡曉佳對論文這些字眼有些氣短,避開了話題,拉著葉莎莎有手往她車的方向邊走邊說:"你現在去哪兒?我用車送你。"
葉莎莎心裡更不舒服,掙開蔡曉佳的手說:"蔡曉佳你幹什麼?我現在回我的辦公室,幾步路的事,用得著坐車嘛?你有車不錯,可我跟著你炫耀不起呀。"
說完,葉莎莎愣了,她怎麼把心裡隱藏的話都說出來了?
蔡曉佳放開葉莎莎的手,一點也不生氣,反而比剛才更開心樣子說:"葉莎莎你真是的,我們過去是同事,現在是朋友啊,跟我客氣什麼?我可不是來炫耀的,一輛破車有什麼呀,哪能比得上咱們的友情!"
葉莎莎在心裡冷冷地笑了一下,破車?破車你哪能開到學院來?不就是為了讓我們看看你今日的氣派!她強忍著心裡的不舒,調整一下臉上的表情,對蔡曉佳說:"對不起,我要去上班了。"說完埋下頭,擦著蔡曉佳身邊走了過去。
蔡曉佳在她後面喊道:"改天我們去喝茶!"
葉莎莎頭也懶得回,只把手舉過肩膀,衝著後面搖了搖。
晚上,葉莎莎把到院長辦公室的情況告訴了沈小武,沈小武一聽,就知道什麼戲也沒有。他更不能怪妻子,妻子這也是替他打抱不平,就衝著她敢去找院長的勁,他感激還來不及呢。誰叫他懦弱膽小,連個女人都不如呢。
說完到院長辦公室的事,葉莎莎沒忍住,又說:"今天蔡曉佳開了一輛白色BORA來找我。"沈小武看了妻子一眼,沒說話,他明白妻子對擁有一輛私車,是嚮往已久了,可是他們倆都是工薪階層,衣食雖說無憂,可談車還為時尚早。"
見沈小武沒有開口,葉莎莎也懶得再跟他說,一個人望著屋頂發呆。
職稱的事跟自己是沒有什麼關係了,沈小武還是放不下來,一點也提不起精神來,現在他反倒有些羨慕那些整天只知道玩牌的人,還是他們活得明白,哪像他,還天真地把自己當個人才,如今誰還把誰當人才啊!做什麼都意興闌珊,整天捏張報紙,捧一杯茶,過一天算一天吧。生活就是這樣,活得太實反而為之所累。
二
這一天,研究室的關主任卻把沈小武叫去,遞給他一個奇怪的調令。沈小武被調到院辦當秘書。
關主任還是那一臉慈祥得做作的臉,話裡酸溜溜的像擱了幾斤醋似地說:"行啊,沈小武,咱這生物研究室到底還是小了些,盛不下你這條能撲騰的魚啊!"
面對突如其來的好事,沈小武強忍著喜悅,十分謙虛地說:"哪裡啊,是我這條魚太小了,還是到小點的容器裡去藏起來吧。"
關主任的涵養就是深,他的臉上竟風平浪靜。
倒是在門口碰上副主任蔣芙蓉時,蔣芙蓉冷著個臉把沈小武上上下下打量個遍,弄得沈小武莫名其妙,渾身不舒服起來。
蔣芙蓉最後望著沈小武手上的調令,把嘴角微微地向上一挑:"沈小武到底還是鯉魚跳了龍門!"
沈小武笑笑,沒吭聲,不管他是跳了龍門,還是脫離了苦海,反正,他總算離開了生物研究室,和那些迂腐的知識分子,還有研究室那個是非不分的體制分道揚鑣,成了一名引人注目的秘書,坐進了安靜寬敞的辦公室裡,今後,要與領導們出出進進,成為一名機關幹部了。這是沈小武和葉莎莎做夢都沒有想到的好事,也真是不知道上天怎麼就把他們給垂青了一回。他們正高興的時候,好運又一次降臨:葉莎莎被評上了副高職稱。
說到這個職稱,葉莎莎本來是沒有抱一點希望的。她在院裡的學術編輯部工作,編輯部只有五個人的編制,按比例只有一個半人的高級職稱名額,主編早已佔了一個,剩下的半個按說也沒有葉莎莎的份,名額一直被副主編霸佔著,這個副主編滿嘴仁義道德,其實一點都不講道德;滿嘴政治高調,其實一點都不講政治,是那種"攪屎棍"式的人物,沒有一點工作能力,更談不上學術成果了,不知道他打通了哪個關節,每年副高職稱都報的是他自己,可連續三年都被評委刷了下來。弄得整個編輯部都有了意見,憑什麼叫他一個人佔著茅坑不拉屎?該給別人讓讓了。這一年,有人把這件事捅到了院辦,院辦責成編輯部要搞好團結,卻沒有提評職稱的事,態度一點都不明朗。主編為了平息大家的怨氣,這年乾脆把資歷比較老的葉莎莎也報上了。聽說這年的評委主任換成了原來的周副院長,周副院長已經退休了,因為手裡沒有了權,他兒媳婦為評職稱想發表幾篇論文都很難。
這個副主編打聽到了這個情況後,主動給周副院長兒媳婦聯繫,叫她送來論文,答應年內全部給她發表出來。周副院長自然知道了這件事,到了評審的時候,也算是抱著感激的心態放了副主編一馬,讓他順利通過了。這個副主編的夢想終於實現,他認為自己的職稱已經是鐵板上釘釘子,不會有什麼變化了,可就是這個"認為"讓副主編想到在這次評審中周副院長根本就沒有給他幫什麼忙,能夠通過還是全憑他自己的真本事,他吹毛求疵地給周副院長兒媳婦的那些論文挑了不少毛病,結果最後一篇都沒有發表,還打電話把周副院長的兒媳婦叫來,當面把原稿全部退還給給她。周副院長的兒媳婦還以為自己的論文可以發表呢,做夢都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當時眼裡噙著淚水,拿著她的論文走了。快到年底時,職稱到了最後一輪投票審定,這個正美滋滋地坐等收成的副主編做夢都沒想到,他竟在這一關又一次被淘汰了。評委會同時提議,一致通過了葉莎莎的副高職稱。
年底,葉莎莎的副教授職稱批了下來,正趕上學院的最後一批集資建房,只交了八萬元預付款,選好了房號,只等房子半年後建成後裝修了。要知道,這可是一百五十多平米的房子啊,今後就不可能有這樣的好事了,院裡的房子全部走入市場,要買房就只有拿沉甸甸的錢說話了。
這下,葉莎莎可興奮了,這麼多的好事,像約定了似的,一下子都叫她給趕上了。看來,這命運的不可預料,並不僅僅是蔡曉佳這種人才有,普通老百姓也會輪上的。沈小武能調到院辦當秘書,想來算去也只能是她葉莎莎去找院長的功勞,不然,誰知道生物研究室還有個沈小武啊!在院辦當秘書,走的是行政,可比在研究室有發展前途。能趕上最後一批集資建房,又是她有副教授職稱的底氣,這下她可不得了了,自認是勞苦功高,在家裡更是對沈小武吆三喝四,指手劃腳,頤指氣使。
自從認識葉莎莎的那一天起,沈小武就對她百依百順,原因很簡單,沈小武是從農村出來的,好不容易大學畢業,又進了研究院工作,他就想找一個真正的城裡媳婦,好改寫一下他吳家世代種地的家族史,給父母臉上增點光。葉莎莎雖然不是望族顯貴,可也算是城裡的老戶人家,根正苗紅,正是他豎起找真正城裡媳婦大旗的最佳人選,況且葉莎莎長得也是清麗脫俗,叫人一眼看後還會再看第二眼的。沈小武沒有理由不對既是城裡出身又漂亮動人的葉莎莎言聽計從。
葉莎莎的父母家人,一開始就沒有把沈小武這個農村出身的人低看一等,沈小武本身就很過硬,他體型頎長,臉皮白淨,他對自己的髮型要求很嚴,為了強調他已經不是農村人了,為了和民工之類的人物區別開,沈小武拒絕留長髮,一年四季都理個板寸頭,通常是一個月理一次,齊刷刷的板寸,什麼時候看上去都格外精神。沈小武就憑這個勁,把葉莎莎給拿下了。葉莎莎的父母第一次見到沈小武,沒有像農村父母為女兒選女婿那樣,相牲口似的把對方上下左右仔細地相上一遍,然後品頭論足。他們看到的是一個渾身透爽的小伙子,只問了幾個常規性的問題,根本就沒有計較沈小武是不是農村出身,一直到結婚,也沒有說過一句看不起沈小武農村出身的話。就憑這一點,沈小武對城裡人產生了好感,認為城裡人並不是他想像的那麼勢力。
但是,很快沈小武就發現,城裡人還是有城裡人的毛病,葉莎莎家裡的人始終把他當成外人,尤其是他們剛結婚的時候,他們沒有房子,暫時住在葉莎莎家,每天出出進進的,這種感覺尤為強烈。葉莎莎家裡一有個啥事,一家人嘰嘰咕咕地說得火熱,但只要沈小武一出現,他們就會嘎然而止,生怕沈小武聽到什麼,有時還會有意地避開沈小武。把他一直置於外人的位置上,叫他覺得彆扭,他可是全身心地投入到葉莎莎家裡的,雖說沒有隨意到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可也從來都沒有把葉莎莎的家人當成不可融合的外姓人。但顯然葉家人是沒有這種感覺,雖然他是葉家的女婿,卻終歸不是葉家的人,只能是一個讓他們客客氣氣對待、無法融入其生活之中的外人。連葉莎莎有時的語氣裡,都說他是外人不懂她們葉家內部的事。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全是些叔伯親戚之間的雞毛蒜皮,可葉家的人會把這些俗事搞得神神秘秘,跟組織部門的人事問題似的,只能小範圍內姓岳的人知道,別人是一概不能獲知的。沈小武是個比較敏感的人,葉家人的這種做法叫他看著心裡很不舒服。後來,沈小武發現,不光是他,還有葉莎莎的弟媳婦苗苗,在這個家裡其實也和他的處境一樣,都是被葉家無法納入的外人,如此看來,倒不是葉家有意要與他顯出一份生疏來,而是他們從心理上,把岳姓之外的人都看成了外人。這個發現讓沈小武心裡才平衡了點。沈小武在不斷的不平衡中尋找平衡,一旦找到了平衡,也就尋到了慰藉。好不容易等到學院分上房子,沈小武就像是被關在籠子裡的鳥兒看到了敞開的籠門,飛出去的念頭是想壓也壓不住的。本來葉莎莎還想要把房子好好裝修一下然後再搬過去,沈小武已經無法隱忍,堅持在最短的時間裡從葉家搬出來單獨住了。有了自己的窩,沈小武也就不再在乎葉家人把他當成自己人或是外人了,反正過日子的是他和葉莎莎,又不是和葉家的其他人,只要葉莎莎把他當成是丈夫,其他的是與非,是不會再影響到他的。
可是,有了自己的居所,沈小武和葉莎莎之間的磨擦卻比以前多了。
其實說白了,葉莎莎也不是什麼金枝玉葉,但就是有不少小毛病,好吃懶做,對家務事不管不顧。沈小武對葉莎莎的這些缺點都能容忍,人家是城裡人嘛,城裡人肯定有城裡人的得性。沈小武並不是沒有吃過苦,能有現在的生活,他的心裡還是很感激的。所以,他幾乎包攬了所有家務,這些對他來說並不是多麼難的事情,既然葉莎莎不願意幹,他幹起來又不費太多的精力,他干又有何妨?並且還毫無怨言地盡心侍候葉莎莎,他是用這樣一種方式來表達自己對妻子的關愛。但惟一叫沈小武不能容忍的,就是葉莎莎在花錢方面的隨意性,她似乎沒有一點計劃,看到什麼只要當時一對上眼,不管有沒有用,一衝動就先買了,至於今後能不能用得上,就不是她葉莎莎要操心的事了。沈小武受不了亂花錢,他在農村受過不少罪,知道錢來之不易,每次只要是從他口袋裡往外掏錢,就像割他身上的肉一樣,他都能夠感覺到疼痛。所以,沈小武別的事都能讓著葉莎莎,惟獨在花錢方面,他絕不姑息遷就。
對此,葉莎莎當然生氣了,她拿的工資並不比沈小武少,怎麼她每花一分錢就跟要沈小武的命似的,他的臉吊得老長不說,還老是嘀嘀咕咕的,把她弄得簡直煩透頂了。蔡曉佳在她們幾個朋友面前大手大腳的樣子雖然她看了也不屑一顧,覺得那純粹就是顯擺,這樣的女人俗到底了。葉莎莎自認為她不是那種俗氣的女人,可是在蔡曉佳這種人面前,她又怎麼能表現得縮手縮腳?她一直以來比蔡曉佳有優越感,不能現在人家有了幾個錢就能把她的自尊踩在腳下。所以,不僅是她,其他的幾個女人也是一樣的想法,大家都不願在蔡曉佳面前表現出氣短,一旦有人看中了什麼東西,只要口袋裡能掏出來這麼多錢,大家便一窩蜂地去買,至於那是不是自己真心喜歡的東西,倒是沒有人去追究。跟後來的蔡曉佳呆在一起,人的表現欲就會不知不覺地浸入進骨子裡。葉莎莎和沈小武出去買東西時,她其實還是壓著自己出手的慾望,可沈小武看著心裡認為她有點不管不顧,有一副想豁出去的勁,他便心疼,忍不住說上幾句,有時,甚至在商場就說開了,弄得葉莎莎很沒面子。所以,兩人之間的矛盾,大多都是因錢引起的。
葉莎莎像大多數普通女人一樣,不思進取,懶惰自足,雖然敢說敢幹,但不是一個目的性很強的勢利女人,她有平常人的心態,能與人平等相處。當年,沈小武看重的就是這點,才向這個城市女人發起進攻,憑著他的長相和文章,只用幾個回合,葉莎莎就接受了他。結婚後,兩人都拿的是死工資,剛開始,家裡的錢沈小武還本著尊重妻子的想法讓葉莎莎來打理,他認為女人更細心一些,可是後來當他發現葉莎莎花錢的樣子時,心裡就緊張了,想法跟妻子要回了把握家庭財政的重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