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植說:"當今天下之計,不僅大宋欲除燕復國,女真人對遼也是恨入骨髓,如果宋朝若能派遣使臣從登州、萊州渡海去同金人結盟,與之相約,南北夾擊共滅遼國,遼國滅亡便指日可待!如此祖宗基業可復,幽燕之地理所當然就會完璧歸趙啦!"
原來馬植見遼國邊害日深,盜賊蜂起,料定契丹遲早必亡,於是他在心裡謀劃著要歸附宋朝。他聽說鄭允中、童貫出使遼國,覺得機不可失,連夜求見,向童貫面陳滅遼之策。
"先生真是一個深謀遠略且識時務的才俊之士啊!"童貫聽罷,頓時喜出望外。
一夜密談。第二天,遼國的官員馬植失蹤了,而宋朝首都汴京的大殿上則跪著一個新加封為秘書丞的人。他就是童貫大力舉薦給宋徽宗的遼國官員馬植。
宋徽宗趙佶在大殿召見馬植,問他為何要叛遼歸宋。
馬植趕快抓住機會表白耿耿忠心:"臣名馬植,族本大宋子民,素居燕京霍陰,自遠祖已來,即出仕為官,臣雖披裘食祿於遼國,但猶不敢忘記腳下的土地乃我大宋的疆域,多年來無時無刻不在掛念著自己的故國,以至於日夜嗟歎。臣雖位卑人微,但時刻都以光復我大宋河山為己任,從而使失散百年之久的燕雲十六州早日沐浴大宋國泱泱傳承的華夏文明。現在天祚帝嗣位以來,排斥忠良,引用群小,女真侵陵,民罹塗炭,宗社傾危,亡國之日,指日可待。馬植雖愚贛無知,度其事勢遼國必亡,馬植日夜籌思,偷生無地,感念古時聖人'危邦不入,亂邦不居'之語,欲舉家貪生南歸聖域,得服漢家衣裳,以酬素志,伏望察馬植忱誠,徜蒙皇上開恩,允我前去與女真人商談滅遼之策,則不勝萬幸!"
宋徽宗坐在龍椅上,不動聲色地看著跪伏階下的馬植。他的心在上下翻騰。
馬植的一席話打動著徽宗的心。
馬植慷慨陳辭,繼續向宋徽宗陳述他的聯金破遼的大計:"遼國天祚皇帝耽酒嗜音,斥逐忠良,任用群小,遠近生靈悉被苛政,萬民罹苦,遼國已是天年將盡,願陛下心念舊民身遭塗炭之苦,收復中原昔日之疆土,代天行道,以順伐逆。王師一出,舊地百姓必當壺漿來迎。願陛下速詔天下,萬一女真人得志,戰端一開,則先發者制人,後發者制於人。所以臣以為事不可待,陛下宜早作定奪!"
太師蔡京在一旁上奏:"皇上,臣以為,自古招徠有謀之士,乃國之盛德。何況又恰逢即將對遼國用兵之際,馬植歸明,且有智勇兼具之才,宜當留用。"
也許是因為宋徽宗具有美術天才的關係,他所信任和喜愛的親近重臣,儀表一般都很出眾。徽宗皇帝本人便是生得面如脂玉,唇若敷朱,風姿如玉,玉樹臨風,翩然有藝術家的風度。而他重用的蔡京也是眉目疏朗俊秀,風度儒雅從容。儘管蔡京和童貫都很有美男子的味道,但卻絲毫不妨礙他們做事的陰毒狠辣和卑污猥瑣的為人。
宋遼媾和多年,先皇們奪回燕雲十六州的豪情已經成了不能實現的夢想,這個叫馬植的人讓徽宗突然之間看到了夢想成真的可能。天祚帝昏庸無能,北方女真已經興起於白山黑水之間,遼國必亡。宋朝復燕有望了,徽宗可以圓先皇們的夢了。宋徽宗心中暗想,與女真結盟共擊遼國,收復大宋的河山就在眼前。
收復燕雲十六州,建立一個完整統一的大宋,是大宋歷代皇帝念念不忘的大事。無論誰收復燕雲十六州,他都將成為大宋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皇帝,而徽宗趙佶自然不想錯過這樁足以名垂青史,告慰天地祖宗的豐功偉績。
宋徽宗大喜,他重重地懸賞:賜馬植國姓趙,名良嗣,賞秘書丞之職。待收復燕雲之地,朕還會重重有賞!
馬植跪在地上,叩首謝恩:"功名利祿於臣亦如過眼雲煙,只要能夠光復祖宗失去的江山,還聖上一個完整清朗的乾坤世界,那麼臣也就沒有什麼遺憾了。臣一定竭盡全力效犬馬之勞,當王師北定燕雲大地之日,臣方不負皇上賜名之恩!"
宋徽宗說:"你若能聯合女真抗遼,便是大功一樁,事成之日,朕便加封你為龍圖閣大學士。"
馬植裝模作樣地說:"臣舊日在遼國,曾與燕中的豪士劉范、李爽、族兄馬柔吉等四人義結同心,欲破幽州、薊州以歸附天朝。我等四人曾經灑酒祈天,發誓如他日大功告成,就掛冠謝職,以示我等行事絕非為邀取功名富貴。今日仰仗陛下神威,若早日收復幽燕之地,當大功告成之日,臣便一定赴舊日弟兄之約,解甲辭仕,躬耕田園,清閒退居,亦不枉為天下美事!"
此時童貫出班奏請徽宗說:"依老臣觀之,馬植有經世濟民之才,且為我大宋舊人,現又蒙皇恩被封為宋朝官員,當派其為我朝使者,出使女真,聯絡共同滅遼之計。"
因當時大宋朝政由蔡京、童貫二人把持,餘下大臣唯有諾諾應聲而已。
只有太宰鄭居中在朝堂之上,一聽蔡京、童貫之言,憤然出班譴責蔡京、童貫等人說:"朝廷要派遣使者到女真商議夾攻大遼,事雖出自馬植之謀,然而也是受你等意見的左右所致,依老臣看來,此為急功近利之決策。公等為國之元老,不守兩國盟約,輒造事端,這絕非是為了國家社稷做長久之想。昔日章聖皇帝與大遼昭聖皇帝立誓至今已一百一十四年,兩國國主恐害生靈,堅守誓約至今,四方無虞,兵不識刃,農不加役,雖漢唐和戎也沒有我宋朝如此之良策也。今若使聖上棄約復燕,恐天怒民怨,累及宗廟,豈可妄自輕議。何況用兵之道,勝負無常,勝者則國庫虛耗,府庫乏於犒賞;黎庶陷於戰火供役之中,禍國害民莫過此也。不勝,則國室傾頹,主上蒙塵,患害更是不可預測!公等為何有如此非分之念?"
朝中大臣議論紛紛,資政殿大學士宇文虛中也出班奏道:"聯合女真固然可以攻遼,但女真也不是心無雜念之邦,誰能保證他不垂涎我大宋江山。當今遼、宋、女真成三足鼎立之勢,互相制約,三者均不敢妄動。倘使遼一旦被滅,鼎足之勢不存,女真沒有了後顧之憂,統兵南下,侵擾中原,也未可知。"
宇文虛中在大觀三年進士及第,儀表堂堂,文采卓然,是宋朝著名的愛國大臣、詩人,一向恃才放曠,被蔡京、童貫等人所嫉恨。
蔡京強硬地說:"皇上的聖意已決,豈可因汝等之言而中斷復國大計?"
太宰鄭居中作色而起:"幫一個野蠻之邦而妄圖去滅一個完全漢化的友好鄰國,成功之後,我朝不是更危險嗎?百年盟誓,一朝棄之,異日兵革一動,使我百萬百姓生靈塗炭,中原昆蟲草木皆不得安生,等到了那一天,就可以知道今日之議的嚴重後果。到那時,你等置皇上與我等於絕地啊!"
宇文虛中說:"如太宰所言,聯女真抗遼,不如聯遼一起對抗女真!"
童貫振振有詞地說:"朝中大臣都看了陳堯臣繪製的遼王畫像,京城有名的相師術者經過科學地分析,判定天祚帝天生就是一副亡國之相,我大宋鐵騎一出,必然橫掃大遼!"
宇文虛中一聲長歎:"皇上如納此言,無異於玩火自焚啊!"
童貫走到宇文虛中的跟前,咄咄逼人地質問:"我看你與太宰鄭允中,皆是貪生怕死、不思報國之輩!"
知樞密院事鄧洵從軍事角度上也反對與金聯袂攻遼,他說:"宋朝初年,以太宗之神武,趙普之謀略,曹彬潘美之能將,征伐四方,百戰百勝,唯獨燕雲之地未能收復,何況今日,陛下萬萬不可輕舉妄動!"
遺憾的是,這種反抗的聲音實在是太小了,朝堂之上,全都是恢復祖宗大好基業的慷慨激昂之聲。
徽宗皇帝卻很欣賞趙良嗣的主張。他宣旨,派趙良嗣出使女真。
天祚帝的心情很不好,人人都想當皇帝,可是誰知道當皇帝的苦呀,你不管做什麼事情,都要有人管著你;你在做每件事情之前,都要想好做這件事的理由,要不就有諫官來直言上奏,拿一些江山社稷、國運久長之類的大話勸諫。除此之外,還有史官要如實地把這件事記到史記裡面去,讓你留下千古罵名。
就在幾年前,天祚帝的兒子耶律撻魯夭折了。德妃因過度思念兒子,也因病而卒。天祚帝看到了親人們一個又一個地離他而去。先是他的雙親,而後是他的皇爺爺耶律洪基,現在又輪到了他的愛子、愛妃,天祚帝痛失親人的傷疤,一次次地結痂,又一次次地被揭開,流血,而後又慢慢癒合。沒有人能體會他的這種心靈的暗傷,他只有在黑夜裡,獨自像貓一樣舔著流血的傷口,自己為自己療傷。
好在後宮裡還有皇后,最重要的,他還有文妃蕭瑟瑟,使他不致於有後宮寂寞之歎。
他想起了剛剛死去的德妃,壽隆二年,當時還是燕國王的他納德妃入宮。德妃蕭師姑出身名門,父親是當朝北府宰相蕭常哥。因蕭師姑自幼知書達理,且聰慧賢淑,入宮後,耶律洪基對其讚賞有加,被封為燕國妃,燕國妃生下皇子耶律撻魯,不久即被封為德妃。
可惜天不假年,耶律撻魯剛剛封為燕國王不久,就死去了。德妃天天都在悲泣中苟且偷生,以淚洗面。自古以來,宮廷裡的后妃們生活的目標就是努力生下皇子,然後千方百計地讓自己的兒子當上儲君,自己就會成為皇太后,娘家人都會滿門榮寵。可是兒子死去了,她的生活支撐訇然倒塌。再有,她眼看著大遼王朝的國勢日頹,宮廷混亂,太祖苦心經營的基業,已經是搖搖欲墜了。儘管其中有幾個君王,曾使大遼王朝出現過中興的局面。但是現在已是江河日下,回天無力了。國庫日空,民不聊生。就在幾年前,怨聲載道的人們竟然聯合起來,攻入上京,擄走了大量的財物,和來不及逃走的宮女。
德妃悲於耶律撻魯早逝,又哀於遼國日漸衰敗,而她的丈夫天祚帝,大遼的皇帝,卻視若無睹,依舊打獵飲酒、尋歡作樂。而且拒諫飾非,信用小人。弄得朝廷上下人情怨怒,綱紀廢弛,已呈敗家皇帝之相。
德妃的心中一片絕望。哀莫大於心死!
德妃死後,天祚帝越來越沉溺於遊玩打獵了。
對天祚帝來說,好在新的一年馬上就要來到了,天慶二年,應該是嶄新的一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