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後女生 第22章
    劉子夕想,不會吧,如果一個男人的條件還算不錯,為什麼要找袁小玉呢?現在的男人稍微有點可恃的條件都覺得是自己的籌碼,那是萬萬不肯吃虧的,一定要把女人放在天平的那頭稱一稱,看看對方的籌碼能不能比得上自己的,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一點。平心而論,袁小玉又不是美人,在一公司裡打工,充其量也就是個低級小白領,工資不高,也不會有多少積蓄,這男人願意娶她是圖了什麼?聽起來怎麼就讓人覺得一定有陷阱在裡面?她不死心,又不好赤裸裸地明著問,只好說,那他脾氣怎麼樣?身高怎麼樣?她相信這個男人一定是在某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存在著什麼缺陷,袁小玉一定是還沒來得發現,她作為她的階級姐妹應該提醒她一下。

    袁小玉的回答還是讓她意外了,她說,脾氣還好吧,目前還看不出來有什麼怪異,要是現在就看出來了,那還結什麼婚。身高嘛,大概比我矮半頭。她說得如此心平氣和,以至於讓袁小玉覺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矮半個頭?袁小玉就沒高到哪去,他居然還要比袁小玉矮上半個頭?那不就是一殘疾嗎?她還以為這男人是某個內在的隱秘的地方有什麼缺陷呢?搞了半天卻就在明處擺著,是硬傷,而且是第一眼就能看到。這袁小玉真夠狠,真能對自己狠得下來啊。真是把問題徹底想明白了,抓住那點最主要的核,其他的枝幹一律可以省略,就當沒看見。人家這樣的魄力要是還嫁不出去那還有誰能嫁出去?

    袁小玉是十月辦的婚禮,不過一領到結婚證就和那男人搬過去住了。她來來去去了好多趟,像螞蟻搬家一樣每次搬點東西,把自己那點東西陸陸續續都搬走了,最後她住的那間屋子便徹底空了出來,她和她的東西像鹽一樣從那間屋子裡慢慢蒸發走了,用手擋都擋不住。

    婚禮那天劉子夕和梁惠敏都去參加了婚禮,兩個人在一起住了一年了還是覺得挺陌生的,像這樣一起出門真還是頭一次,像兩種材質不同的絕緣體一樣,就是綁在一起也通不了電。兩個人像兩張不粘膠一樣疏離著冷漠著一起到了酒店門口,遠遠地就看見新娘和新郎正站在十月的秋風裡。新娘穿著露肩的白色婚紗,儘管是租來的,那穿在自己身上也要穿成是新的一樣,人間的這些儀式哪個不執行可以呢,都是做給人看的,可是人活一輩子哪個不是做給人看的,給自己看的又有多少?

    新娘裸出的肩膀料峭地卻是屹然地露在那裡,誰還有幾次辦婚禮的機會不成?好歹就這一次了,就是天上下刀子也要扛著。她們終於見到了那個隱形的新郎,他站在穿著高跟鞋的袁小玉面前簡直不是低了半頭,是一頭,看起來簡直不像個新郎,像個站在新娘身邊的穿著西服的小花童。因為高出了一個頭,這是傻子都能看出來的硬傷,反正是遮不住了,倒使人有了一種破罐子破摔的過癮心理,藏不住的裂縫就乾脆撕得再大些,索性讓大家看得更清楚。所以儘管兩隻腳是藏在婚紗下面的,袁小玉卻毫不肯給新郎遮羞的面子,仍舊穿了高跟鞋屹然站在那裡,只管了使自己看起來婷婷裊裊,極盡了新娘的絕代風華。一輩子可能就這一次了,一定要在今天達到巔峰。決不能辱沒了自己。袁小玉在這種決絕悲壯的心理支配下特意選了一款大紅色的口紅塗上,被雪白的婚紗襯著,大有烈焰紅唇的效果,看起來似乎她整個人都要被那兩片紅唇燒著了。

    見到劉子夕和梁惠敏,袁小玉伸出帶著白紗手套的手,做出擁抱的姿態。兩個人都過去和袁小玉做了擁抱,雖然有點話劇式的做作,但抱在一起的一瞬間,還是有點蒼涼的暖意湧向全身的細枝末節。她們都明白,這一抱,是帶著些別離的意味,似乎就象徵著她們從此就別過了,從此以後她們將會消失在人群裡,像水珠一樣從人群裡蒸發,她們將再無法真正找到彼此。旁邊的新郎只是搓著手,呆呆地笑著,一副高興過了頭不知道該把手往哪裡放的架勢,這男人不僅小而且瘦,就像是比常人小了幾個型號,就像俄羅斯套娃一樣都能裝進袁小玉身體裡面去。

    酒席上劉子夕有些微微的悵惘,忍不住想起了張末的婚禮,又想起了杜明明,不知道她和博士結婚時又是什麼樣的婚禮?不知道博士的病治好了沒有?畢竟博士的其他條件還是不錯的。要不自己竟一直惦記著?想著想著忽然覺得人生真是虛妄啊,有什麼意思,這些女人就為了圖這麼點東西就把自己嫁了,嫁給矬子,嫁給性無能,什麼都敢嫁?男人呢,什麼都敢娶,鍾昊佐娶張末,一娶就換了工作,真像是女人嫁好了就有錢花一樣。想著想著就多喝了幾杯,也沒有和誰碰杯的意思,就是她自己想多喝幾杯。

    從酒席上下來走出去被風一吹,立刻覺得頭暈起來,便扶住頭不肯再往前走。站在她身邊的梁惠敏見了就扶住了她的一隻胳膊,在路邊打了一輛車,下了車又攙扶著劉子夕磕磕絆絆地上了樓,兩個人才得以回去。劉子夕先是倒在床上天昏地暗地睡了一覺。等一覺醒來看到窗外的光線已經是昏黃的了,已經是暮色四合時分了。竟睡了整整一下午。這才開始回想自己是怎麼回來的,既然喝多了酒,那是怎麼回來的?這才模糊中想起了梁惠敏,好像是那女人扶著自己回來的。在一起住了一年了,兩個人基本是老死不相往來,這麼近的身體接觸還真是第一次。彷彿是不應該的,就好比一個人已經在戶外凍慣了,卻忽然被讓進了溫暖的屋子裡靠著火盆,穿著棉襖,乍寒還暖,身體多少是有些消受不起的。可是最初的那點不適應過去了,也就還是貪戀起了屋子裡的溫暖和爐火。人都是肉身長成的嘛,知道冷就知道暖,有誰是心甘情願讓自己受凍的?除非是她的全身神經都麻痺了,和植物差不多了。

    她想爬起來,一動才覺得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便奇怪自己中午怎麼會喝那麼多酒,又不是應酬,又沒人強迫她喝,怎麼就那麼想不開地喝?正在這時忽然聽見有人敲門。她嚇了一跳,因為袁小玉連她的東西已經全部搬走了,這屋裡唯一可能敲她門的人已經不在了,那會是誰敲她的門?只有一種可能就是梁惠敏。她從床上爬起來,蓬頭垢面地去開門,站在門外的果然是梁惠敏,除了她的人,還有她手裡的一碗湯。劉子夕還沒開口,門外的梁惠敏先開口了,先發制人的意思,卻是為了消除兩個人之間的尷尬。她說,我煮了點排骨蓮藕湯,順便給你盛一碗,喝了酒的胃要喝點熱湯才能舒服的。

    劉子夕接受了這碗湯,她沒理由不接受,不接受就是她不識好歹了。那湯看起來燉得時間很長了,湯已經是雪白的顏色,裡面沉著一塊排骨和幾片白玉似的藕片,還漂著幾粒鮮紅的枸杞。只看著就已經讓人覺得很舒心了,喝了一口覺得湯真是很鮮,頓時從心裡對梁惠敏刮目相看。她們三人平時偶爾做飯也是各自做各自的,單身本來就懶於自己弄飯,倒是在外面吃的居多,很少在一起吃飯,更沒有機會知道對方的廚藝。沒想到梁惠敏那副世俗的模樣下竟深藏著這樣不凡的廚藝。一碗湯喝下去果然覺得酒氣被壓下去了,胃裡舒服了許多。真是吃人手軟,喝了人家一碗湯,就覺得對人家什麼意見也沒有了,什麼俗不俗的,清高又有什麼好下場?只覺得一片感激在腹中蕩漾。投之以桃,報之以李,總該盡到人情,她便趁著還碗的機會拿了一盒儲備下來的德芙送給了梁惠敏,還沒有忘記誇她的湯好喝。梁惠敏收下她的德芙大概也是有些受寵若驚,忙問要不要再喝一碗?還有的。

    女人與女人之間的關係最難相處,因為不是最複雜就是最簡單。收買一個女人有時候一碗湯就夠了。有時候十個金戒指也不行。

    兩個人便趁著物物交換的空檔聊了幾句家常話,就像兩個老死不相往來的鄰居多少年都沒有見過彼此的面,卻因為自己家的倭瓜爬到對方的院子裡了,兩家便爬在牆頭上趁摘瓜的時候說起了話。劉子夕訕訕地問,好久沒有見你弟弟了,他怎麼不來了。梁惠敏低頭說,他畢業了,正在準備考研。看她不願意多談的樣子劉子夕立刻住了嘴,知道這是個不要輕易涉及的話題,忙改口說,你看人家袁小玉多有魄力,說是要在下次搬家之前把自己嫁出去,果然就嫁出去了。梁惠敏聽了這話便也回升了溫度,迎合著說,就是就是,就剩下咱倆了,咱倆不及人家有魄力。

    兩個人抓住袁小玉品頭論足了半天,反正她已經不在這屋裡了,人去樓空,總得為剩下的這些單身女人做點貢獻吧,哪怕僅僅作為她們的口頭談資也罷。兩個女人都用了比平時更大的聲音說話,好像生怕對方聽不見的樣子,憋足了勁一般,就連笑都是很誇張的,大聲地打著哈哈。袁小玉被兩個女人的嘴輪番揉捏了半天,直到實在沒有什麼可搾出來的了,兩個女人才分頭散去。

    又是一段平靜的日子。中秋一過很快就是冬天了。雖說兩個人住著也相安無事,可是袁小玉搬走後還是起到了一些眼睛看不見的效應,比如這三室一廳的房子竟像三腳櫃上缺了一條腿。三個人的大廈開始搖搖欲墜起來。就像一隻珊瑚蟲搬走了,整座珊瑚竟露出了水面。而且這空出一間的屋子就像一隻長在嘴裡的豁牙,白白空著,看著就難受。還是要再找個女孩住進來,好分擔一點她們的房租。合租啟事貼出去沒幾天的時候,一個女孩找來了,手裡拎著兩隻巨大的皮箱。

    這個女孩叫汪靜路,今年七月份研究生剛畢業,把工作找到這座城市裡了,她原來租的那房子房東忽然要用,就把她趕出來了,她只好急急地再找。劉子夕有些奇怪,她既然大學不是在這座城市裡上的,老家也不是這裡的,倒是南方人,怎麼跑到這北方的二線城市找個工作?還是一個人,孤零零地找工作找房子。汪靜路性格倒也爽快,住進來不到一天就把自己的底細全交待清楚了。原來,她的男朋友在北京工作,她在北京沒找到合適的工作,隨便參加了考試沒想到就考到了這個二線城市的公務員。好在這城市離北京也就三個小時,和男朋友見見面還算容易,就打算先在這城市裡定下來,以後再說以後。她說,寧可在小城市當公務員,也不去一線城市當牛做馬地打工,那樣地生活,心裡既不安定,生活上也沒有多少尊嚴感。尊嚴很重要,她一再說。以解釋她為什麼來到這座二線城市,她可不是被北京趕出來的,她不是沒有那個能力,是她心甘情願地從那個城市裡出來的。

    梁惠敏問,你不怕你和你男朋友不在一地夜長夢多?汪靜路一笑,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怎麼也去不了你手裡,急什麼。劉子夕想,這女孩子倒是厲害。對她多少有些畏懼,來往便也不多。下了班就只鑽進自己的屋子裡,住了一段時間她發現,這女孩子有的晚上是不回來的,整宿整宿地夜不歸宿。梁惠敏充其量回來得晚些,卻是一定要回來的,汪靜路則是很乾脆地不回來。她男朋友不是在北京嗎?那她又是去哪過的夜?莫非因為男朋友不在身邊就已經在這裡找了個情人?

    其實劉子夕猜得不錯,汪靜路確實有個情人,有時候晚上就在情人那裡過夜的。她去的時候經常是坐晚上十點的公交車。那時的公交空而脆,幾乎沒有什麼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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