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後女生 第17章
    杜明明表現出從沒有過的無助和恐慌,晚上的時候她不敢一個人睡,她搬到了劉子夕的房間。她努力尋找話題和劉子夕說話,她似乎根本不敢讓自己停下來,稍一停止說話她的目光就會迷離空濛起來。而她的目光又告訴劉子夕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劉子夕知道這一切只是因為下面藏了一個受了傷的人。她就耐著性子聽著她說話,偶爾插上一兩句話。一天晚上杜明明突然問,你說我們兩個人一起去蘇州定居好不好,我喜歡那個城市,秀氣精緻,不招搖也不喧囂。劉子夕聽到她的話只是一笑,沒說什麼。她知道一個女人因為受傷而向另一個女人投靠注定是要失敗的,一個女人不可能滿足另一個女人所需要的溫暖,因為那是愛情的氣息。而且她和杜明明確實只適合遠遠地看著對方,一旦靠得太近反而會因為清晰而疏離。女人容易自戀,也容易愛上一個男人,卻很難對一個同性寬容和諒解,女人天性是狹隘自私的,女人和女人在一起,這種狹隘只能加倍。其實,這一切杜明明都是明白的,只是她不想讓自己回到正常的邏輯,她需要忘卻,所以她在放縱自己去幻想去假設,刻意地蒙蔽自己。她想讓自己躲在一堵牆的後面,誰也看不到她。

    一個月後杜明明漸漸正常了,她和劉子夕的關係才開始正常起來,她又回到自己屋裡睡覺去了,她已經和劉子夕在一張床上擠了一個月了。又過了兩個月,一天晚上杜明明下班回來後直直坐到劉子夕身邊說,你知道不,我今天遇到王軍遙的同事了。前段時間他們都去參加了他的婚禮,怪不得那麼急著去結婚呢,他娶了個有錢人家的閨女,可能生怕人家後悔了,趕緊回家就結了。劉子夕沉默半天,說了句,那你真的應該早點告訴他你有多少錢,那樣的話他娶的就是你了。杜明明說,他這不叫娶吧,只能說把自己嫁出去了。說完她把自己靠在了劉子夕肩上,兩個人沉默下來。似乎過了好長時間了,杜明明頹然地說,我竟然以為小男人也許還是有感情的,想起來真是幼稚。劉子夕笑。兩個人沒再說下去,早早就進屋各自去睡覺了

    這天鐘昊佐忽然又約劉子夕吃飯,自從他明確告訴她他不可能娶她之後,兩個人就再沒有一起吃過飯。今天這是怎麼了,有什麼事要發生了?劉子夕忽然有些緊張有些忐忑還有些最壓抑的喜悅,不知道事態又向著哪個方向發展去了,莫非又有了什麼轉機?難道,直到現在,她仍然對他沒有完全死心?她簡直為自己感到了可恥。吃飯的時候,兩個人從桌子的對岸遠遠望著對方,其實一切都和以前沒有什麼不同,仍是在一個單位工作的兩個人,仍是兩個單身,卻感覺像有十年八年碾著他們過去了。彼此的身上的全是時光深處的光與影,閃爍著晃著他們的眼睛。

    鍾昊佐默默地吃了幾筷子菜,忽然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放下筷子,頓了一頓,方才對她說了一句,小夕,我要結婚了。

    劉子夕像被冰雪封住了,一動不動,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來。連目光都是冰雪雕琢而成的。

    鍾昊佐繼續不太流暢地說,你挺好,我也真的很喜歡你。劉子夕這才覺得身體慢慢開始甦醒了,她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她的手,她的身體這個時候開始迅速地冷下去,冷下去,溫度像血液一樣洶湧地湧出了她的身體,她正一點點地變冷變僵。下面的話她其實已經不用聽了,有了這樣的開頭就夠了,足夠了。接下去無非是,可是我對不起你,真的不能和你在一起。她簡直要笑出聲了。鍾昊佐卻還在說下去,他開始流暢了,似乎已經找到了某種鎮定的狀態。說了一堆不知道是什麼話,她一句都沒有聽見,只看見他的嘴在一張一合,他終於結束了,他收尾性地說,你不要想太多,到我這個年齡已經不敢期望太多了,可你還年輕。

    劉子夕直直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多麼戲劇性,他真的離了婚,真的又要結婚了,卻不是和她。她聽見自己居然呆呆地問了一句,那聲音聽起來是木質的,像別人的聲音,那你要和誰結婚?鍾昊佐訕訕地說,你不認識,其實我們也是剛剛認識兩個月,是別人介紹的。哦,那就是說也不是祝芳。他把他生命中這兩個女人都推到一邊,然後轉身和一個別人介紹的,剛認識兩個月的陌生女人結婚去了。她想到了下班時接他電話時做過的種種猜想,真是恥辱。她靜靜地看著他笑了,在燈影下就像流出了很多眼淚,卻還是笑。

    她又約祝芳出來,兩個女人坐在天堂西餐廳,祝芳說,他已經在電話裡通知我了,要我去參加婚禮。真是有意思,讓自己八年的老情人去參加他的第二次婚禮,他竟然沒有覺得心虛?現在的男人心理素質真好。我和他八年了,你知道嗎?八年情義,也不過如此。劉子夕說,我對他呢,也算是來真的了,最後他不過對我說一句,我們年齡差異大了些,不合適。祝芳笑,年齡?那哪裡是什麼問題,他是不好意思說出口吧。他要娶的一定是對他有用的女人。他沒有對你說出的話是,你不夠資格和他結婚,或者,對他的用處不夠大。他第二次結婚你以為他還要什麼愛情,是實用為主。他恨不得有女人幫襯著,讓他事業有靠,飛黃騰達。劉子夕半天才說了一句,你去參加他的婚禮嗎?祝芳喝酒喝得有些多了,口齒已經開始不清晰,她直著舌頭說了一句,去,為什麼不去,好像我們多麼膽小多麼稀罕他一樣,他以為他是誰?他以為離了他我們就都活不了了?笑話,我現在離了婚了不也談著男朋友?不是也有一排男人在後面追我?難不成他就以為我沒人要了?

    在還沒有參加鐘昊佐的婚禮前,張末突然打來電話告訴了劉子夕一個好消息:她終於要結婚了。怎麼結起婚來都像傳染,身邊這些單身要結都藥湊一塊一起結了?不過劉子夕是真的為她高興,這個單身女人能撐到將近四十歲不容易啊,她真心佩服她,讓她自己撐到四十,她不恐懼嗎?她在電話裡笑著問她,真的嗎?他是做什麼的,什麼時候讓我見見。你終於找到那個適合你的男人了?

    不用見了,你早認識的。

    誰?

    你們主編啊

    劉子夕手中的電話幾乎摔到了地上,她勉強說了兩句話就掛了。怎麼會是這樣?又怎麼不會是這樣?原來鍾昊佐說的那個打算結婚的女人居然是張末?他們什麼時候就開始聯繫了?背著她一直聯繫著?其實他們用得著背著她嗎?他們為什麼就不能聯繫?他們兩個,又為什麼是不合適呢?他們為什麼就不能結婚呢?甚至他們是那麼般配,各個方面都是那麼般配。這就是鍾昊佐需要的女人?這就是張末要找的男人?儘管她早已經在心裡做好了和博士結婚的打算,早已經為自己留足了後路,可她還是受傷了。

    就像在一個迷宮裡走,她苦苦尋找著出口,九死一生地找到出口時才發現,所有的人其實早已經知道答案,她是唯一一個不知道的。她是這個迷宮裡最孤獨的一個人。所有的人都等著看她的笑話。

    在鍾昊佐和張末結婚那天,劉子夕早早到了祝芳家,商量著穿什麼衣服。兩個女人最後決定都穿旗袍,最嫵媚的衣服。祝芳這裡最不缺的就是旗袍,簡直可以開個旗袍店。兩個人各選了一件,劉子夕選了一件紫色碎花旗袍,很安靜的顏色,祝芳選了一件穿黑的絲絨旗袍,像件晚禮服。然後開始化妝,盤頭髮,商量配什麼樣的包。一切都準備就緒的時候已經十一點了。兩個女人還是戀戀不捨地看著鏡子,倒好像是自己要去做新娘的。終於要出門了,兩個人又挑鞋。祝芳的鞋幾乎擺滿了幾層架子,劉子夕穿了一雙帶水鑽的繡花布鞋,祝芳穿的是黑色高跟皮鞋,倒好像突然之間她們互換了風格。臨出門時,劉子夕一低頭突然發現,祝芳穿的是兩隻不一樣的皮鞋。都是黑色的,卻不是一雙鞋,而且兩隻鞋其實並不像,差別是一眼就可以看出來的,祝芳卻穿錯了。而且她向來是那麼精緻那麼優雅的女人卻犯了這麼低級的錯誤。劉子夕指給她看時,她才反應過來,連忙跑回去換鞋。在祝芳換鞋的空檔裡,劉子夕看著窗外的天空悄悄哭了,在剛才那一低頭的瞬間裡,她突然明白,這個女人是怎樣愛著那個男人。愛了八年,八年之後,去參加他的第二次婚禮。

    兩個女人沒有坐車,挽著胳膊向鍾昊佐結婚的酒店走去。陽光很好,煦暖而不熱烈,正是適合落在皮膚上的那種。時間也還來得及。一路上不時有行人回過頭來看著路邊這兩個穿旗袍的美麗女人。她們目若無人地走著,路上的目光像落葉一樣在她們身後翻飛飄零。他們不知道她們是要去參加同一個男人的婚禮。劉子夕突然說,和你在一起感覺真好。祝芳說,因為一個男人認識一個女人也算沒有白交往一場,其實我是你十年以後的影子。劉子夕笑,不語。

    婚禮上,劉子夕看著這對結婚的男女,一個是她的閨密,一個是她的領導,她為什麼不來,就好像是她怕了他們?她決不能讓他們看出她的悲傷,她要讓他們看到她的漂亮和從容。婚禮上很多人都在看她和祝芳,兩個女人便愈發顧盼生風,嫵媚嬌艷到了極致。鍾昊佐和張末也在看她們,她對著所有的人微笑,她走過去抱了抱張末,抱得有些僵硬。她們的臉頰都是冰冷的。張末穿著婚紗在她耳邊說,親愛的,今天你真漂亮,快把我的風頭都搶去了。什麼時候也結婚吧,這感覺還是不錯的。

    劉子夕笑笑,不知道。

    這句話是真的,她確實不知道。

    從婚禮出來的路上,兩個女人開始仍是婷婷裊裊地一路走著,就像背後還有著無數目光聚光燈一般打過來,來不得半點馬虎。拐過一個路口,把後面的所有目光都截住了,都濾光了,兩個人忽然之間便坍塌了下來,就像數十年的光陰飛快地從她們臉上掠過去了,兩個人一下子都老下去了,一時連走路都覺得有些力不從心。祝芳不看劉子夕,卻忽然說了一句,我也該和你道別了,再過些日子我就要出國去了。

    去哪裡。

    西班牙。

    走多久?

    你那男朋友呢?你不是已經有新男朋友了?為什麼還要走?

    你以為遇到一個合適的人就那麼容易嗎?滿地都是男人,可是那個適合你的,可以和你相愛的卻可能只有一個,就那麼一個。

    劉子夕忽然就抱住路邊的一棵樹嚎啕大哭了起來,她一下子在人群裡失去了兩個閨密,兩個她最看重的最能在精神上靠近的閨密。一個和鍾昊佐結婚去了,另一個準備出國遠赴異國他鄉了。一個是有歸宿了,另一個是心灰意冷中決意要重新活過了,橫豎都是要失散了。祝芳只靜靜地站在她身邊卻沒有勸她,劉子夕只聽見她說了一句,有聚就會有散,沒有誰會永遠在一起,包括和自己的親人,父母,都有離開的時候,我們終究是要獨自趕路的。你自己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學會愛自己,沒有誰會愛你一輩子。愛情這東西,遇到了是你的福氣,遇不到也是你的命。都不奇怪。

    劉子夕只是大哭,她不想停下來,她就只是想哭一場。為自己,為這些女人。

    很快就是年底了,祝芳也走了,劉子夕沒有去送她,只答應給她寫信。其實她知道,這一別也許就是永別了。這時博士也來信了,他已定好機票,過兩天就回來了。劉子夕在憔悴中掙扎起來,這回她決定不能失手,這不是別的,不是感情不是遊戲,是婚姻。她要在鍾昊佐和張末結婚之前把自己嫁出去。她要把這場婚姻給他們看看。她想,其實一切的愛都是由寂寞產生的,現在她就是要結束自己的寂寞。她要從根子上攔住這寂寞。

    劉子夕到了機場,空曠的廣場上只剩下幾個寂寥的人影,遠遠地疏離地站著,似乎在等人。她不知道哪個是博士,因為她早已忘記了他長什麼樣。她這才無比明晰地感到,他對於她來說是這樣的陌生。她無措地站在那裡,夜色在一點點變濃,她看到自己的影子被燈光拖得很長很長。不知道過去多長時間了,她突然覺得有些害怕,她想,他是不是只是在和她開一個玩笑,他並沒有來,他只是和她開個玩笑,她就認真了。她緊張而不安地朝四周看著,又看看來路,她的恐懼更深了,她又回頭看了看來路,這時她看到她身後站著一個男人。離她有幾米遠。他微笑著看著她。眼前的男人三十多歲,戴著眼鏡,提著一隻黑色的旅行包。她看著他,自語一般地問,是你嗎?

    他微笑著點了點頭,劉子夕突然感到了一種從沒有過的委屈,她向他走去,走了幾步她低下頭不顧一切地向他跑去,她跑到他面前的時候,就像被拒絕在了一種磁場之外,無措地站住了。但他向她走來了,他很自然地拉住了她的一隻手向來路走去,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他沒有看她,她也沒有去看他,他們對彼此仍是陌生的。她想在心裡把他的樣子聚攏在一起,可是不行,那些零星的破碎的碎片又很快四散開去。他的手仍然緊緊握著她那隻手,她覺得自己的手在他手中像一隻小小的蠕動的蟲子。溫暖而潮濕。他們向前走著,誰也沒看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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