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地等著他說話,有些虔誠,像個平安夜裡等著聖誕禮物的小姑娘。他的眼睛已經轉向別處了,他終於開始說話,他說的卻是,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你終歸要找個人結婚的,你明白嗎?劉子夕看著他,嘴唇微微張著,卻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她怔怔地看著他,像是沒聽明白他在說什麼。他不再說話了。她就那麼看著他,然後她目光裡的火焰一點一點地熄滅下去了。變暗了。他仍然不敢看她的目光,似乎只有這樣才可以讓自己說得從容再從容一點。
我承認,我是有些喜歡你的,可是我們不適合在一起。我今年已經快五十歲了,你想過嗎?
可是我不在乎。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已經啞下去了,像斷了的弦。在那一瞬間,她仍然本能地,本能地想把什麼拉過來,拉向自己,她真的不想失去那點東西。那就是和他之間那最後一點希望。她都覺得自己有些竭斯底裡了。
你畢竟還小,我們在一起會有很多壓力的,世俗的,單位的,親朋好友的,都會有。
你就這麼在乎這些嗎?
我也是人。
多麼好的理由,她還能說什麼?他也是人。
這就算是他和她之間的一個告別儀式吧,從那個晚上之後,他和她真的越來越疏離了,在雜誌社他甚至會遠遠見到她就避開。他是刻意的,她知道。他在告訴她,他們之間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事實上,從開始就沒有過什麼,一切只是她自己想像出來的罷。當她把這些告訴祝芳的時候,祝芳說了一句,我們都不要再理這個男人了,你趕緊再找其他男人,不要再荒廢時光了,你看看你的青春,我真是羨慕啊。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我也打算離婚了,我不能一直這樣過下去。劉子夕大吃一驚,那你離婚以後呢?她的意思是,你就是離婚了,鍾昊佐也未必娶你啊。祝芳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樣,冷笑著說,你是不是覺得天下就鍾昊佐一個男人?說實話,我打算離婚是因為有別的男人向我求婚了,我離婚了才要開始真正談戀愛去了。
那個晚上從祝芳家裡出來之後她一個人走到了河邊,她在他們曾經站過的那個地方站了很久,在那裡她似乎還能找到他留下的氣息和那個擁抱的氣息。俯在欄杆上她開始無端地流淚。她在做一種祭奠,她要徹底地埋葬這段時光和這個男人,她要強迫自己和他再沒有什麼關係了,就像根本不認識他一樣。就是第二天,她決定找個女伴合租,她不想一個人再住單身宿舍了,連祝芳都打算離婚再找男人了,也不再陪著她了,她迫切地想找個伴,她已經開始嚴重失眠,她必須找個伴,而且必須是女人。
那天正好看到杜明明的合租啟事後她考慮了一下,離上班不是很遠,就去看了看,房子很新,價位也算合理。房東竟然是個和自己一樣大的女孩子,這女孩子一個人守著一套空闊的房子讓她多少有些奇怪,而且是長得還算漂亮的女孩子,她已經大致猜出她這房子的來處了。聊了幾句之後她決定:搬家。她顧不得考慮那麼多了,她現在只是急需要有個伴,有個可以說話的人。就像快要溺水的人一樣隨便抓根稻草。
有些晚上她和杜明明一起在酒吧在舞廳裡玩的時候她可以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放縱,這讓她覺得自己很陌生,可是那又怎麼樣?她想。杜明明畢竟在這個城市裡有了自己的安身之處,一套自己的房子可以讓一個女人暫時結束流浪的生活方式,哪怕是表面化的結束。而她在已經二十七歲的時候有什麼?她連個男朋友都沒有。就是這點相似把她和杜明明拴到了一起,她們倆只有這點上最相似。現在上班的時候仍然能見到鍾昊佐,他們就是那樣淡淡地打個招呼,像是他們之間真的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可是就是這樣她仍然做不到完全死心的,他現在已經沒有妻子了。只要他還是單身她知道她就是不可能絕望的。人要是願意給自己希望,那就只要有一點點空間它都會瘋長。
一天因為一篇稿子沒編完,回去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劉子夕打開門的時候一愣,那天見過的那個叫岳濤的男人和杜明明正坐在飯桌前。看樣子他們兩一起吃的晚飯,已經快吃完了。杜明明看到她,撒著嬌說,怎麼才回來,人家都等你一晚上了。劉子夕說,沒良心的,等我還不給我留點?杜明明指著身邊的岳濤說,你知道嗎,這幾個菜都是他做的,他當個一級廚師絕對夠格,我從來沒見過做菜做得這麼好的男人。因為太好吃了所以就沒給你剩下,不好意思啊。那個男人坐在一邊微微笑著,卻不多說話。又隨便聊了幾句之後岳濤就走了。
劉子夕說,他怎麼又開始找你了?怎麼想起讓他給你做菜了?杜明明說,他自己問我想不想吃家裡做的菜,我當然想了,天天在外面吃。不過他菜做得很好,他在這方面很有悟性的。劉子夕笑笑,一頓飯就把你收買了,真夠沒出息。杜明明笑,其實我還見他是一直等著他騙我呢,就想看看他的手段。結果他也沒什麼反應,現在我倒覺得他還算個不錯的男人吧。應該說,是還算精緻的男人,還算懂得生活。劉子夕沒說什麼,心裡想,恐怕做飯這招已經是他的殺手鑭了吧。杜明明突然問了一句,你說他為什麼找我卻不找你呢,是不是你對人太冷漠了點。她本是覺得因為劉子夕沒有自己漂亮,但劉子夕冷冷一笑,說,那是因為你看起來比我有錢。話說出口了兩個人都不知道該怎麼應答,就都沉默下來了。
以後,岳濤又來給杜明明做了幾次飯。一次傍晚的時候他來了,提著魚和菜。他在廚房裡做魚的時候,杜明明靜靜地走到了他的背後,看著他。黃昏裡的光線很柔和地投在廚房的牆壁上。藍色的火焰舔著鍋底,不大的屋子裡飄起了魚和姜的香味。不知為什麼,杜明明眼睛突然濕潤了,她伏在了他的背上。在那一瞬間裡,她覺得自己幾乎要動情了,但是不能。劉子夕的話早已像讖語一樣告訴了她結局。她所做的只是好奇和等待,她布下了套子等待這個男人究竟要做什麼。可是在剛才的一瞬間裡她突然有種錯覺,有一種家的錯覺,和一個精緻有情趣的男人在一個不大的空間裡做著一日三餐。岳濤不回頭,輕聲說,快出去,有油煙,聽話。她一下清醒了。這個男人對她來說還是個未知的一切,她怎麼可以這樣?但在走出廚房的一瞬間裡她還是暗暗對自己說,或許他不是騙子呢。
女人在什麼時候都可以給自己希望,只要是她自己想要的。又過了一段時間,一天她在週末和岳濤逛街的時候,突然岳濤神色緊張起來,他看看周圍,拉著杜明明進了附近一家咖啡店。他們沒坐在靠窗的位子,坐在了一個很偏僻的角落裡,要了兩杯咖啡。岳濤神色緊張地看著周圍,心不在焉地喝那杯咖啡。杜明明也不說話,就看著他。突然,岳濤開口了,明明,你身上帶了多少錢。杜明明正喝著咖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稍微愣了一下。她看著他說,很少,今天沒打算買什麼東西。只是逛逛。
那,帶卡了嗎?我現在急需要借些錢,明明,能幫幫我嗎?杜明明聽到自己的聲音異樣地陌生而冷靜,卡也沒帶。坐了一個多小時,她說,走吧。他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她和服務生結了帳走了出去。他跟在後面。她的心裡有一種奇怪的寒冷,她想,這麼快就來了?也太性急了一點吧,就憑著做了那幾道菜他覺得就可以提錢了?奇怪的是,他那句話說出口的時候她竟沒有一點驚奇,就好像在心裡等這句話已經等了很久,總算等到了。心底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真是荒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