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後女生 第12章
    中年男人的攀比心和對彼此的敏感度實在勝過女人。男人到了四十歲,事業就是他們的脊樑骨,這根脊樑骨被男人拿捏著,也被女人拿捏著。鈣度不夠就真的抬不起頭來。雜誌社畢竟只是一畝三分地,每天在自家地裡走來走去,看的就是那麼幾張臉也倒平衡了,可是一出了自家的地盤就不是那麼回事了。男人向來是征服了男人才好征服女人的,想來,把自己叫到這些場合是因為一方面她讓他覺得是可以駕馭的,另一方面卻是有些把她當成自家人的意思,不怕她看到他滿臉通紅地站著敬酒。像個過年想得到壓歲錢的孩子,迫切的,討好的,討人嫌的。

    從飯店出來已經是十點多,兩個人上了車一直就沒說什麼。都靜悄悄的。車無聲地開出去,最後在河邊停了下來。鍾昊佐下了車,劉子夕沒說話,也跟著下了車。鍾昊佐說,走走,好嗎。兩個人便沿著河向前走去。劉子夕知道,他是現在才反應過來了,從身體到心現在才鈍鈍地反應過來。剛才吃飯的時候,是因為那種痛太滿了,盛滿了他的身體裡心裡,根本沒來得及發酵反應,也就把一個晚上打發過去了。可是,終有曲終人散的時候,寂靜是最好的醒酒藥,一空曠身體自然就甦醒了。劉子夕知道,他開始感到痛了。他從沒有和她說過他任何的不如意,沒有說他的懷才不遇,他事業上很難能再上升的窘迫,被他大學同學比下去的尷尬,以及他形同虛設的婚姻。這一切的一切他隻字不提,她卻在這個晚上全感覺到了。她走在他身邊的時候突然之間覺得走在身邊的其實是個無助的不知所措的孩子。受了些打擊,不知道該怎麼辦,有些心灰意冷,有些無地自容。可是,他從沒有離她這麼近這麼近。

    她伸出一隻手就抓到了他的,他就在她的身邊。她的手觸到了他的,他把她握在了手裡,很柔和的一隻手,略微有些潮濕,是一層薄薄的汗。又走了幾步,她突然把頭靠在了他的肩上。他任由她靠著,沒有動。然後,她在他肩上無聲地啜泣著,再然後,她的整個身體開始壓抑地抽泣,他感覺到了。在那一瞬間裡,她懷疑她是因為心疼這個男人了所以哭,可是也不全是,為她自己,也不全是,似乎還有更多更深的原因,很深很深,都來不及去思考,去想清楚,可能是一切藏在深處暗處的卑微突然之間全浮出來了,讓她剎那間無比酸疼。他伸手攬住了她卻仍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因為他知道她為什麼流淚。在河邊的這一個瞬間裡,她知道他們是真的在一起了。

    雖然只是一個瞬間的事。

    果然,第二天在雜誌社見了鍾昊佐的時候,他已經完全復原了,看不出昨晚的一點痕跡。休整了一個晚上他又積蓄起了對付一切的力氣。他們見了面點頭打個招呼,然後走過去各忙各的。劉子夕想,女人脆弱起來還多少人性化一點,起碼需要一段時間的緩衝,男人脆弱起來簡直是不人性,就那一兩秒鐘的事情。過去了就連點痕跡都不留。但不管怎樣,在人群裡遠遠看到那個人的背影時,心裡多少有了些暖意。就像是自家的東西,放在外面不聞不問,也是自家的。

    這個晚上,兩個人一起吃了晚飯之後,鍾昊佐先是開了車裡的音樂,兩個人坐在車裡靜靜地聽了一段音樂。劉子夕突然感覺有些緊張,她感覺到空氣裡有些異樣,卻是說不出的異樣,只好躲在音樂後面。鍾昊佐突然說話了,去我家坐坐好嗎?聲音略微有些乾澀,像是缺水的植物。她感覺到了,他有些緊張。這是他第一次邀請她去他家,儘管那家裡只住著他一個人,他卻從未邀請過她。那麼,今晚這邀請也算一個標誌吧。她猶豫著要不要答應,這速度正常嗎?算是循序漸進了嗎?算來也有半年時間了,還基本算合格吧。尤其在這樣一個年頭,身邊到處是認識一個月就結婚的男男女女,他們這速度簡直已經算得上古典戲劇裡的情節了。她正想著,他又補充了一句,只是坐一會,別那麼沒安全感。她笑了,算是默許。

    兩個人進了鍾昊佐一個人住的家,劉子夕撲面感到的就是空曠,沒有女人氣的地方簡直像在月球上。不過誰知道呢,誰知道多少女人來過這裡呢。她在屋子裡找他妻子的痕跡,結果滿屋子都看不到一張她的照片。她便突然有了些安心的感覺,看來,他們的感情差不多已經是山窮水盡了,離婚是遲早的事。頓時這整個屋子看起來都可親了些,彷彿是有點自己家的意思了。鍾昊佐說,你先坐,自己喝什麼從冰箱裡取,我進去換個衣服。也是家常的話。聽起來可親。

    她略略放心了些,坐在沙發上開了電視,要不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放。鍾昊佐再出來時已經換了睡衣,倒了兩杯茶,也坐到沙發上和她一起看電視。兩個人都陷在沙發裡,呆呆地盯著電視看,看了半天才發現看的是廣告。劉子夕伸手抓起玻璃茶几上的那杯茶,玻璃一相撞,好清寒凜冽的聲音。放到嘴邊喝了一口,竟是咕咚一聲,回聲大得好似一口井裡發出的。連自己都嚇了一跳。只好把那只杯子握在手中反覆拿捏著,水的溫度通過手傳向她的全身,竟微微出了些汗,便又把杯子放下了。這時,鍾昊佐突然伸出一隻手,握住了她的一隻手。他眼睛還是看著電視,嘴上卻說,這麼熱?都出汗了。這麼緊張,嗯?

    劉子夕還是緊緊看著電視,不敢看他,就像雪人怕見陽光一樣,她乾笑著說,我緊張嗎?我為什麼緊張?你又不會把我吃了。話一說出來就後悔了。簡直是投懷送抱式的挑逗。鍾昊佐突然伸出另一隻手扳過了她的臉,他看著她,在很近的地方看著她,說,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吃了你?但是說完這句話他就沒有再動,連那只放在她手上的手也鬆開了,開始專心地看電視。

    雖然沒有任何被調戲的危險了,但看到鍾昊佐這種表情,劉子夕心裡不由得又一陣泛酸,可是難道他走過來抱住她脫她的衣服她就會覺得好受?她被這種半生不熟的尷尬煎熬著,一刻也不想多呆了,便提起包要往出走,鍾昊佐居然就由著她去了,也沒有挽留她的意思。她更加受傷,頭也不回就離開了鍾昊佐家。他以為他是誰?他這樣熱衷於和她捉迷藏?她不奉陪了。

    她多少有些氣急敗壞的煩躁感和失敗感,一個人在街上久久晃蕩著,不想回住處,那裡一點暖意都沒有,但又不知道該去哪裡。沒想到,真是沒想到,循序漸進地鋪了這麼久,有那河邊的擁抱和眼淚墊底,卻還是這樣,卻不過是這樣。他什麼都沒有說,她卻分明聽懂了他的意思,我們現在這樣不很好嗎?我們可以擁抱,可以接吻,可以上床,卻也就是這樣了。再沒別的了。她彷彿在一秒鐘裡就踩到了底,是冰涼的硬的地面。有些疼痛,更多的卻是狼狽,那狼狽竟把疼痛都遮住了。她在街上走著,一聲不吭,也沒有一滴淚。祝芳,她就是第二個祝芳。突然之間,她想起了祝芳,竟像想起了一個遠方的唯一親人。連猶豫都沒有猶豫她就撥通了她的電話,還好,祝芳還沒有關機。祝芳剛在電話裡喂了一聲,劉子夕的淚就下來了,半天她才完整地說了一句話,我現在去你家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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