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洲 第54章
    丁敏章這幾年做滇軍的策反工作和搞武裝暴動有了成果,且不說在滇軍裡發展了不少組織成員,單憑全省各地均有共產黨的地下組織在活動,武裝暴動有如星火燎原之勢,到處燃燒來說,就足以說明丁敏章的工作卓有成效了。多年培養並讓其負責滇西地下黨工作的段興在滇西北三縣及九龍洲鬧得紅紅火火,將滇西的天幾乎變成了共產黨的天。一日,丁敏章攜趙之琴從昆明悄悄潛回九龍洲,向段興傳達國共兩黨決戰的形勢,看看已經十來歲的孩子丁正光並償還向洪紫波借的十萬元錢。近年,國民黨政府為籌措內戰經費,在國外出賣中國主權,在國內則用強征田賦、徵收苛捐雜稅、濫發紙幣、壟斷工商業,攫取高額利潤、套購黃金、外匯,操縱金融市場,囊括全國財富,對國統區的城鄉廣大人民進行殘酷的掠奪,連一向以富庶聞名的小小的九龍洲也被土豪劣紳、村官惡霸鬧得雞犬不寧、民不聊生。丁敏章、趙之琴此次回到九龍洲感觸更為深刻,令人痛心。曾經一度繁榮昌盛的九龍洲,經過抗日戰爭,如今進入內戰時期,國民黨以消滅共產黨為名,大肆搜刮民財,使得九龍洲百業凋蔽,生意冷淡。

    丁敏章、趙之琴在兩名警衛員的護衛下趁夜色化裝進了九龍洲洪家大院。吳氏、洪紫波、丁敏惠、段興在堂屋裡與丁敏章、趙之琴見了面。洪紫波見丁敏章拿出銀票還錢,客氣了幾句,也就命段興收下了。洪紫波道:「敏章,這裡沒有外人,姐夫給你說句心裡話。姐夫知你投身革命,為共產黨做事多年,這是丁家的榮耀。姐夫問你,這幾年可有劍飛的消息?我和你姐已經許多年不知他的音訊和下落了。他在共產黨那邊還好嗎?」丁敏章回洪紫波道:「劍飛在共產黨的軍隊裡任職,消息自然不便相通於姐夫。再說,也是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劍飛不與姐夫聯繫,自有他的道理。前久,我接到他寄來的信函,說他與鄭家二小姐鄭啟蘭結秦晉之好已多年,並生有一女,取名洪憶竹,如今雙雙在陳賡帳下做事。姐夫勿念,這都是許多年前的事了,想必姐夫早已知曉。劍飛做的是大事,行的是大義,不久的將來,他定然會回到九龍洲洪家大院來看望你們的。」洪紫波、丁敏惠一聽,洪劍飛尚安好,心內甚喜。洪紫波喜形於色,道:「這就好,這就好。只是我們都很想念他罷了。」眾人又寒暄了幾句,洪紫波讓人將丁正光喚來與丁敏章、趙之琴見了面。丁敏章、趙之琴見丁正光聰慧有加,心中自是欣慰不已。

    入夜,丁敏章為了與段興密談,言說要去洱海邊賞月並指明要段興陪同前去。洪紫波命段興叫上幾個家丁去做護衛,並交待不可聲張,快去快回,並讓下人安排好丁敏章、趙之琴歇息的房間。丁敏章、趙之琴、丁正光坐驕前去,段興則與家丁騎馬隨行左右。到了洱海邊,段興讓家丁在岸上守護,親自劃了船與丁敏章、趙之琴游海去了。船離岸便駛入蘆葦蕩之中。段興停下船,上前緊緊握住丁敏章的手不放,口中直喊:「丁敏章同志,我段興盼望你的指示。」丁敏章作為段興的老上級,知段興做滇西的地下鬥爭很是出色,特別是九龍洲的武裝暴動更是威鎮敵膽,傳揚滇西,便道:「段興同志,你辛苦了。我代表省工委向你表示慰問和嘉獎。此次武裝暴動你已將九龍洲鬧了個天翻地覆,真是了不起。」段興笑道:「這都是黨領導的結果。」幾句寒暄過後,兩人的話題轉入了正題。

    丁敏章道:「我黨領導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在各個戰場頻頻報捷,國民黨軍隊接二連三吃了敗戰,士氣低落,軍心動搖,兵力削弱,兵源枯竭,後方空虛,整個國民黨營壘裡,充滿了失敗的情緒,而我軍則用敵軍的裝備武裝自己,士氣高漲,鬥志昂揚,有人民的支持,後顧無憂,已從戰略防禦轉入了戰略反攻,而且旗開得勝,不斷消滅了敵人的有生力量。但是,蔣介石集團不甘心失敗的命運,發佈了所謂的《戡平共匪叛亂總動員令》和《後方共黨處置方案》等,到處抓兵、徵糧、派款,並對愛國民主運動進行血腥鎮壓,致使國統區籠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今後的鬥爭將會更加殘酷危險,你必須要有思想準備。最近,省工委在建水召開會議,部署在全省範圍內發動武裝鬥爭。九龍洲武裝暴動之後,你要相繼在洱源、劍川、鶴慶組織武裝暴動以動搖滇西國民黨的統治,迎接全國的勝利。」段興道:「我段興一定遵照上級的指示,做好武裝暴動的工作。」二人還就如何對付駐防九龍洲的大理保安團楊本憲之流交換了意見,段興見時辰已不早,恐耽誤久了會被人發現,便將船划回了岸邊。段興讓丁敏章、趙之琴先坐轎回洪家大院,自己斷後。就在丁敏章、趙之琴剛走不久,九龍洲民團裡的地下黨內線阿亮來向段興報告,楊本善、楊本憲已探知丁敏章回到九龍洲並已封鎖了九龍洲的出入之道,正佈置和調配民團和保安團的人前去洪家大院捉拿丁敏章、趙之琴。段興一聽,驚嚇不小,省工委負責軍事的領導人若在九龍洲出事,就無法向黨交待了。於是,段興立即躍上馬背,急切追趕丁敏章、趙之琴而去。只一刻,段興就趕上了丁敏章、趙之琴。再遲一刻,丁敏章就進入九龍洲了。段興言說險情之後,丁敏章當機立斷,從洱海坐船至東岸,再從賓川去昆明。丁敏章、趙之琴馬上調轉轎頭,朝洱海邊急行。

    到了洱海邊,段興早找來了大船。丁敏章握著段興的手,言說代為轉告洪紫波、丁敏惠情況緊急,恕不辭行,後會有期,然後,將丁正光交與段興,讓其將他帶回洪家大院,交待了幾句,便與趙之琴登船離去。段興見丁敏章、趙之琴已脫離險境,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丁敏章立在船頭對身旁的趙之琴道:「這是我第二次從洱海上逃離九龍洲了。想當年,若不是借助洱海,我早已被敵人捕去殺了頭。今夜再次渡過洱海,平安脫險,真是天意。洱海呵洱海,我丁敏章該如何向你謝恩啊!」大船在洱海上張帆而行,丁敏章感慨萬千,激情澎湃,又道:「我丁敏章在九龍洲兩次遇險,均化險為夷,實乃大幸。投身革命以來,先入黃埔,後在南昌參加起義,再上井岡,負傷之後,又回雲南,風風雨雨,刀光劍影,出生入死,闖過多少險灘惡浪,今始看到革命勝利的曙光。一生革命,最終實現為之捨身奮鬥的理想,此生無撼了!」

    夜深了,因丁敏章、趙之琴、段興和丁正光還沒從洱海邊返回洪家大院,洪紫波、丁敏惠尚未歇息。洪紫波彈奏了一會三弦之後,正在欣賞朗讀丁敏惠的新詞作《鄉愁》。詞曰:「歲歲蒼洱秀,沉醉九龍洲。他年閨中女,今朝霜滿頭。長相憶,夢中求,幾度秋。又見山茶開,吟詩問鄉愁」。

    洪紫波正沉浸在丁敏惠創作的詞的意境之中,只見段興來說,丁敏章、趙之琴已離開九龍洲,走了。洪紫波問起緣由,段興如實相告。洪紫波歎息數聲,無言以對。洪紫波正感歎間,下人來稟報,言說楊本善、楊本憲率領民團、保安團前來洪家大院捉拿丁敏章、趙之琴,已到了大門口。洪紫波、丁敏惠、段興急忙出了屋子。楊本善見洪紫波到來,便向洪紫波索要共產黨要犯丁敏章夫婦。洪紫波心中有數,一口咬定未見到丁敏章。楊本善當然死死咬住丁敏章已回到九龍洲並藏匿於洪家大院。洪紫波吼道:「你楊本善狗仗人勢,偏生要來洪家捉拿什麼共產黨,真是欺人太盛。

    你搜吧!若今夜搜不出共產黨,我洪紫波可饒不了你這條瘋狗!」楊本善對洪紫波的辱罵置之不理,他心中明白,洪紫波是社會名流,也是九龍洲不好惹的人,加之自己之前本是鄭家管家,地位低下,形同走狗。楊本善冷笑一聲,道:「好!既然洪老爺一口否認沒有窩藏共產黨要犯,內中定有原因。給我搜!仔仔細細地搜!搜出共產黨要犯,我看你洪老爺怎麼辦,怎麼向本鎮長解釋?到時,本鎮長辦你洪老爺通共之罪,讓你傾家蕩產,坐監坐牢,成為階下之囚!」不大一會,搜查之人紛紛來報告,沒有搜到丁敏章,也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之物。洪紫波趁機發難,痛斥楊本善。無言以對的楊本善面對咄咄逼人的洪紫波的問訊,無法自圓其說,只好打了來報告看到丁敏章的探子幾個耳光,臭罵幾句,與楊本憲一道灰溜溜地走出了洪家大院,垂頭喪氣地回鎮公所去了。

    待楊本善一走,段興為洪紫波剛才在邪惡面前的正義之舉所折服,禁不住在心中暗忖:「觀洪老爺今日之神態,深為他的人格所傾倒。九龍洲有此精英之人,是九龍洲之大幸。」段興正在想著心事,只聽洪紫波道:「九龍洲共產黨鬧得如此厲害,連鄭家小姐鄭達瑛也帶頭暴動,鬧得九龍洲差點變了天。本老爺常常想,事出有因,楊本善橫行鄉里,魚肉百姓,殺人如麻,已漸失九龍洲民心。正因為如此,楊本善也才窮凶極惡,敢於如此放肆,為所欲為。今夜他大鬧洪家大院就是一個明證。段管家,你給我聽好了。今後處事更要小心謹慎,絕對不能讓楊本善找到借口、揪到辮子和拿到把柄。否則,楊本善這條瘋狗到處亂咬人,洪家若有什麼閃失,他是什麼事都會做得出來的。」段興回道:「老爺所言極是。段興定會不忘教誨,兢兢業業,為洪家做事,當好管家。」洪紫波又道:「最近,因時局動盪不安,洪家龍洲祥的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

    由於國共兩黨正在決戰,影響著市場行情,從一天一報的賬目來看,省外的生意已呈現負值,虧本經營生意,誰願意幹呢?本老爺已下令逐漸關閉上海、天津、北京、廣州的商號和工廠,將設備和房產該處理的處理,該運回雲南的運回雲南,人員則多數撤回西南各商號,多餘的一律裁減。總之,省外的經營分號除了重慶、成都尚可維持而外,均不開了。今後,你也要將精力主要放在洪家龍洲祥省內的生意上。劍鋒那裡,本老爺也已將此意告知他了。最近一段時間,常有國民黨的要員來人來函要求本老爺合夥入股經營生意和開辦工廠,我都一一拒絕了。我洪家洪泰然老太爺傳下來的不與官家同商做生意的規矩不能破。國民黨的官員都是一些壞心腸、黑心肝之人,切不可上其當、受其騙,若與之合作,到頭來,洪家必定吃虧,到時後悔也來不及了。」段興點頭稱是,道:「老爺請放心,在這特殊的時期,人心日下,世道艱難,段興將竭盡全力壯大洪家的產業。」洪紫波仰頭一歎,道:「如今市場上均是美國貨,中國貨的市場逐漸萎縮,且價格一日三變。

    目前,當務之急,洪家龍洲祥應首先將庫存物資售完,然後再酌情進貨,切不可盲目購進,以免造成貨物積壓,處於被動。」洪紫波意猶未盡,又言說了經商之道於洪家的重要,萬萬不可見利忘義,更不能賺昧心錢。丁敏惠說去佛堂看看吳氏是否已去歇息,便先走了。段興也告退出了堂屋,前去洪家大院巡查。洪紫波見時辰已不早,便回到臥室。最近,丁敏惠一直在讀曹雪芹的《紅樓夢》,洪紫波便順手拿起翻了一翻,見書中掉出一片紙來,便拿起來閱讀。這是丁敏惠娟秀的楷書,抄寫的是《紅樓夢》第四回中的「護官符」,有如此幾句:「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阿房宮,三百里,裝不下金陵一個史。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請來金陵王。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這幾句說的是賈、史、王、薛的富足之極,過去,洪紫波也曾閱讀過《紅樓夢》,自然明白。洪紫波正琢磨之間,丁敏惠回到臥室,見洪紫波正發呆於自己抄寫的《紅樓夢》詞句,便道:「《紅樓夢》中的這幾句,寫盡了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的榮華富貴,可世事難料,轉眼之間,遇上世道變遷,一切輝煌,都似過眼煙雲飄散了。」丁敏惠隨手拿起一片剛寫的紙片,念道:「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洪紫波聽著,淚早盈眶,感歎道:「歲月易逝,數十載匆匆而過。遙想當年,得夢於新婚之夜,快馬加鞭,馳騁於蒼山洱海之間,手起刀落,砍殺仇人,何等快哉!而如今,兩鬢已秋,歎人間幾度春秋,幾起幾落,悲歡離合,已是讓人腸斷,歎息如風。原以為抗戰勝利,生意重振,應當有期,可誰知風雲突變,時局相逼,買賣生意,大不如前。加之,九龍洲楊本善之流盤剝有加,如狼似虎,橫行鄉里。唉,洪家這份來之不易的產業,難道要斷送在我洪紫波的手上?讓祖先的輝煌付之東流?可歎吶!」丁敏惠也感歎道:「想當年,初嫁洪家,生意紅火,家道如日中天,而如今,物是人非,遭逢風雨,令人每憶及此,當傷感不己!」雖然已是夜深人靜之時,洪紫波仍然拿起三弦,踱步出臥室,在花園裡坐下,丁敏惠隨洪紫波出屋,讓下人備酒泡茗,抬頭望月,無語遐思。三弦聲起,這是一支傷感至極的曲子。月光之下,洪家大院的沉寂,更與三弦之音的憂憤,融為一體,在夜空中瀰漫、飛昇。只聽數聲夜鳥的鳴聲傳來,洪家大院月冷風清,該是另一番景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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