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洲 第47章
    對於此事,洪紫波、鄭達家等人均有微詞,可誰又敢講明去招惹楊本善這個兇惡無比的鎮長,只好忍氣吞聲,在心裡安慰自己:「算了、算了!破財免災,財去人安樂。」即使是迎本主這樣的祭祀活動,楊本善也將民團佈置在寺廟外站崗,以顯示威風,大有彈壓輿論的氣勢。當迎本主開始,楊本善命民團集體朝天放槍,讓本主老爺異牟尋在一片槍聲的護駕之下,起駕出巡九龍洲,沿途自然又少不了鳴槍顯示威儀。木雕的本主異牟尋前面,有人舉著「肅靜」、「迴避」的黃牌,相繼有黃羅大傘、金瓜刀矛兵器和五色旌旗護衛本主鑾駕。本主所到之處,九龍洲的住戶,家家門口都燃放著一盆香煙裊裊的干柏枝、木香,點燃著大紅香,以示虔誠,並祈求本主保佑出門大吉、經商平安、六畜興旺和五穀豐登。然後,本主被安置到富麗堂皇的行宮中接受祭祀,人們唱社戲、跳舞唱歌舉行娛本主儀式,人神共樂。

    然後,隆隆重重又準備將本主異牟尋送回本主廟中。楊本善、洪紫波、鄭達家等九龍洲鄉紳賢達少不了又出面帶頭祭祀一番。吳氏、丁敏惠、高廣珍等人則誦經不止,祈求虔誠之意能達上天。事有湊巧,正當眾人興高采烈之際,一陣空襲警報傳來,一時間,祭祀場所的人們四處逃散、躲避。看來日機有備而來,襲擊目標就是為抗戰輸送了不少財物的九龍洲。人群亂跑亂竄之際,五架日機臨空投下了炸彈。爆炸之處,人亡物毀,血肉橫飛。九龍洲既沒有防空火力,也沒有遭遇空襲的經驗,更沒有防空設施,一時間,死傷已是無計其數。堆放抗敵物資的倉庫、房屋被炸塌無數,騾馬也被炸死了不少,火勢越燒越旺,到處是一片哭喊之聲。日機在九龍洲上空盤旋了十多分鐘,又扔下了十多枚炸彈,這才飛走了。僅本主廟附近就落下五枚炸彈。九龍洲今日是本主節,人山人海,熱鬧非凡。被日機轟炸之後,清查人數,死亡達數百人之多。楊本善也被彈片擊傷肩膀。

    硝煙散去,人們這才發現,日機轟炸九龍洲目標、目的十分明確,肯定事先知道九龍洲過本主節。日機飛來,炸了,也就飛走了。故轟炸絕不是日機路經九龍洲隨意扔下炸彈,更不是偶而為之,九龍洲定然潛伏著日本特務。楊本善不顧傷痛急令何貴根率民團嚴密搜查一切可疑之人和可疑物體。果然,搜查結果,令楊本善、洪紫波、鄭達家均大吃一驚。原來,敵特在物資倉庫和本主廟的房頂暗中擺放了丁字型的紅布,給日機提示轟炸目標,可人早逃了,未抓到。楊本善發了一通脾氣,道:「此次日機襲擊九龍洲,損失如此慘重,令人痛心。九龍洲自抗戰以來,騰沖之戰而外,也就此次死了這麼多人,從各地運到九龍洲的物資和九龍洲籌集的物資幾乎毀於一旦,連本鎮長也受了傷。本鎮長髮誓要挖出潛伏在九龍洲的日本特務,千刀萬剮,方解心頭之恨!」洪紫波、鄭達家以及九龍洲的富戶商賈紛紛表示願意捐款修復九龍洲損毀的房屋,賑濟死傷之戶錢財,盡快恢復九龍洲的正常生活秩序。

    九龍洲本主節雖經日機轟炸,但依舊照章辦事,不可有始無終,繼續唱大本曲。這大本曲乃流行於大理的一種說唱形式,有「三腔九板十八調」。因有日機來襲九龍洲,死傷了不少人,故說唱節目自然要以祭祀為主,《松明樓》作為首唱曲目,然後,是《王石朋祭江》、《安南亡國史》等。演唱活動所有的支出費用,這幾年一直由丁敏惠捐獻。丁敏惠自抗戰以來,擔任九龍洲劇社的負責人,有時還親自粉墨登場扮演角色,組織了多次文藝晚會,內容多與抗戰有關。劇社先上演《鳳凰城》、《夜光杯》、《江漢漁歌》、《放下你的鞭子》從及演唱《松花江上》、《游擊隊之歌》等抗日歌曲。在大本曲演唱會上,人們還紛紛登台控訴日本人的罪行,過去均是他鄉的見聞,如今九龍洲因日本人施放細菌武器彈而感染霍亂、鼠疫死了不少人,日機轟炸又死了不少人,因而控訴者往往聲淚俱下,感動人心。

    翌日,楊本善正在鎮公所閉目養傷,下人來報,說省政府下來文件,呈與楊本善閱看。楊本善開啟信函,是省民政廳令,要求各地整頓保甲制度,換發戶牌,並填具聯保切結,實行連坐處分,其次,要整頓社會治安,清理營業性戶頭,組織民眾肅奸防盜,加強保甲規約。楊本善立即下令召集九龍洲的社會賢達、鄉紳前來議事,並下令何貴根率領民團立即出動,清理整頓九龍洲的茶館、飯店、酒肆、相館、理髮店、縫紉店、妓院、煙館以及小攤小販,一律發證經營,加強稅收,一經發現可疑之人,立即逮捕法辦。佈置完這一切,開會之人已紛紛來到鎮公所,準備議事。楊本善多年在鎮公所做事,如今又當上了說一不二的一鎮之長,其劣根性逐漸顯露出來了。首先是貪慾心重,在九龍洲百姓上揩油足已讓他數年揮霍不盡,也難以知足。其次是亂用職權,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稍不如意便對犯錯之人拳腳相加。再就是好色,見誰家有漂亮的女人,便垂涎三尺,非要搞到手不可。

    鄭超群統治九龍洲之時,以法治鎮、以德政迷惑人,百姓還是心服口服,可如今楊本善掌權,所作所為令人不齒,不過,人們攝於楊本善的權威敢怒不敢言,任其在九龍洲作威作福。楊本善依仗其兄楊本憲的勢力,將九龍洲統治得只有他一人肆無忌憚地、為所欲為,成了九龍洲一霸。議事的時候,洪紫波、鄭達家也沒多說什麼,他倆均對政治不感興趣,本著實業救國的態度,一心只是想著生意上的事。自從鄭超群、唐春杏死後,鄭達家好像變了個人似的,慈善之事也相對做得多了。只要是公益事業,不僅出謀劃策,還常常慷慨解囊,熱衷於鄉梓的建設。鄭達家因在家守孝,便常思己過。對洪家丫鬟阿玉的被害,心中一直愧疚不已。自己雖不是殺害阿玉的兇手,可指使楊本善行兇已脫不了干係。因而,近幾年來,鄭達家不斷讓人給阿玉家送錢送物,只想彌補心靈上的缺撼。對與唐春杏之事,鄭達家則將愛轉移至鄭達瑛身上,對鄭達瑛百依百順,送她上昆明最好的學校,以示懷念唐春杏之意。

    楊本善、洪紫波、鄭達家等正在議事之際,下人來報說,民團在此次行動中清查捉拿了十數個殘匪,日本特務也被抓住,是一男一女兩個外鄉之人。原來,這一男一女的日本特務近來才從下關到達九龍洲,以做玉石生意為名,為日本人在滇西收集情報,過去,曾因多次為日本空軍轟炸下關通風報信。當得知九龍洲是抗日物資的集散重地,便將消息悄悄用電報傳給日本空軍,讓日本飛機利用九龍洲接本主過節之際,前來襲擊九龍洲。這次九龍洲清理商戶換發新證之時,被何貴根查出使用假證,並搜查出了電台、指示日機轟炸目標之物。

    楊本善一聽抓住了潛伏在九龍洲的日本特務,可以向九龍洲父老鄉親和上司交待,便欣喜若狂,命下人立即發電報到大理縣政府請示該如何處置日本特務。須臾,大理縣政府即回電,非常時期,讓楊本善審理清楚,事件確實,可就地正法,並拍照上報,不得有誤。於是,楊本善立即審訊日本特務。經過一番盤問,日本特務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楊本善當堂宣佈,立即處決日本持務,為九龍洲死難者報仇。洪紫波聽說抓了不少土匪,便以抗敵後援會會長的名義,懇請楊本善處決土匪。楊本善知洪紫波有公報私仇之意,可土匪著實可惡,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便又下達了槍決土匪的命令。楊本善此舉給了洪紫波一個順水人情。

    處決了日本特務和殘匪,楊本善一時名聲大振,便又趁機借抗日之名,橫徵暴斂,收刮了不少錢財。抗戰以來,九龍洲的百姓利用大西南經濟繁榮之機,大做生意,幾乎家家戶戶都發了財,只不過是發了大財和小財之分而已。像洪家鄭家這樣的大戶,除了平時的開支、資本的墊付、固定資產的積累之外,已庫存數千萬兩白花花的大洋,已是富甲一方的大戶人家。這其中得力於經營有方、管理得當、商情刺探、情報分析和運籌策劃之外,主要是得力於抗日戰爭的物資緊俏和重點南移,使得生意好做,賺錢容易。自從抗戰之後,洪家鄭家店舖主要以西南為主,經營策略大同小異,均是「緬甸銷川絲,雲南銷洋紗,川藏銷滇茶」。其次,就是開礦、辦廠。

    商品也相對集中為棉紗、布匹、黃絲、茶葉、豬鬃、金銀、外匯、山貨、藥材等,鄭家德繼祥還偷偷經營煙土、彈藥。其中棉花、洋紗、布匹由印度加爾各答進口,運銷昆明、下關加工之後,銷往香港。商號沒在香港或印度、保山、騰沖做外匯生意,獲取差額利潤。山貨、藥材在麗江、西藏、維西採購,然後再加工毛皮、蟲草、貝母銷往香港。雲南出產的茶葉銷往四川、西藏。在四川收購黃絲,銷往緬甸。如此等等,年復一年,竟成了大氣侯。九龍洲鎮長楊本善本是鄭家的管家,對鄭家洪家生意之道、賺錢之道早就熟諳於心,因而籌錢籌款自是不費吹灰之力。鄭家洪家帶頭捐錢,其他人則馬首是瞻,紛紛捐款。楊本善在心中暗忖:「當鎮長不撈好處,誰幹?」楊本善將籌捐的錢一部分用在抗戰上,一部分用在九龍洲公幹人員之上,大部分則中飽私囊,進入了腰包。楊本善當鎮長不到一年,便在九龍洲起房蓋屋,生活上揮霍無度,過上了富足的日子。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天皇裕仁迫於國際國內的形勢,以及日軍在戰場上遭受的重創,萬般無奈之下,決定無條件投降,下發了《終戰詔書》。中國人民歷時八年的抗日戰爭終於結束了。遭受戰爭之害的九龍洲得知這一驚天動地喜訊之後,沸騰了。楊本善接上司電令在九龍洲懸掛國旗三日、放假一天,並且施放慶祝禮炮,歡慶抗日戰爭的勝利。在鎮公所的宴會上,很少飲酒的洪紫波喝得酩酊大醉,而善於豪飲的鄭達家則醉意朦朧。這天,洪紫波命下人請來戲班子,在洪家大院唱戲。鄭達家命下人請來電影放映隊,在鄭家大院上映電影。楊本善將社會賢達請到鎮公所開座談會,緬懷為抗擊日軍而犧牲在騰沖的數百名民團官兵。九龍洲鎮公所裡設置了莊嚴的祭壇,告慰抗日先烈的英靈。

    數百民團兵士列隊向天空鳴槍,向抗日先烈致意。九龍洲的大街小巷如過節一樣熱鬧,紅紅綠綠的標語貼滿牆壁。因抗戰遷來的幾所大學的師生同台演出現代話劇,慶祝抗戰勝利。這場戰爭只要贏了,回遷內地將指日可待。因為抗戰形勢惡化而遷來九龍洲,如今終於盼到出頭之日,小日本投降了,誰不歡欣鼓舞呢?這些年,曾經是國家文化、教育、科技、考古的精英們,南遷到九龍洲這邊遠而繁華的小鎮躲避戰火,一種全新的思想也隨之進入了九龍洲。九龍洲人因經商和走南闖北,見多識廣,早就「婦女放足,婚姻自由」,但南遷的知識精英們給九龍洲帶來和留下的是思想、科技和知識等全新的東西。數月之後,在九龍洲達七年之久的多所大學遷回內地去了。臨走之前,楊本善組織了不少人依依送別,離別之情難於言表。

    這年的十月,雲南省主席走馬換人,龍雲被蔣介石免去在雲南身任的各職,由盧漢接任省政府主席。蔣介石從四川峨嵋山下來,準備回都南京,搶奪抗戰勝利果實。同時,國民黨的大批軍隊從西南各地一擁而出,在美國的幫助之下,陸路、水路、空路,兵湧如潮,奔赴全國各地,搶著接受日軍投降,收復失地。國民黨接收官員如蟻出巢,你爭我奪,敲詐勒索,搶車子、房子、金子、衣服料子和婊子。國民黨軍隊阻止中共軍隊受降,對解放區發動局部進攻,大規模內戰一觸即發。九龍洲在此形勢下,受上司指令,防共為先,若有中共地下黨活動,即刻撲滅之。楊本善得令之後,馬上命人張貼防共公告,將民團頭目召集到鎮公所佈置防共任務。楊本善道:「本鎮長日前頃接上司之令,九龍洲從即日開始防共、鏟共,禁止共產黨的一切活動。若發現共黨分子,即予逮捕法辦。」接著,楊本善又將防共的重大意義作了闡述,一班九龍洲民團的頭目,聽了楊本善的一番話,已知日本人失敗之後,國共兩黨又要龍爭虎鬥了。然後,一個個表示態度、領受任務,依著楊本善之令去做,也就各自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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