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洲 第11章
    再說,九龍洲鎮公所新任鎮長、民團團總王老五見保安團已開拔花甸壩剿匪並獲勝而歸,便在九龍洲大宴賓客,款待保安團。九龍洲因是富庶之地,因而也就久被匪患困擾,早已勞民傷財、疲於防範,居民更是深受匪害,不得安生,現在欣聞匪患已除,人人奔走相告,歡喜異常。於是,鎮上百姓紛紛湧上街頭燃放鞭炮、張貼標語,慶賀來之不易的太平,熱烈歡迎保安團凱旋進駐九龍洲。在接到縣知事「關於在九龍洲清匪除患保一方平安」的指令之後,九龍洲鎮公所民團與保安團一舉出動,將張彪匪幫潛伏在九龍洲的眼線、暗探一網打盡,殺的殺、關的關,掃平了內憂。

    保安團官兵以清匪為名,大肆搜刮民財,鬧得九龍洲家家戶戶不得安寧。什麼剿匪款、清匪款、保安款、擁兵款紛紛攤派到各家各戶,交了的還好說,抗拒不交的,輕則遭到打罵,重則抓到鎮公所嚴逼交清,方放人回家。因而,保安團敲詐勒索九龍洲百姓之事時有發生,楊本憲睜隻眼閉只眼,任下屬大撈錢財。當然,這其中的大部分錢財自然進了楊本憲的腰包。保安團駐紮九龍洲之後,大肆清匪,其時,洪泰然以錢財「通匪」之事在鎮公所有名在冊,在鄭超群的授意之下,又被鄭家管家楊本善重新提起,並舉報到了保安團其兄楊本憲團長之處。楊本憲見若辦了洪泰然的通匪之罪,既幫了鄭家的忙又名正言順、有利可圖,便不由分說下令將洪泰然以通匪之罪抓到了鎮公所關押起來。

    洪泰然本意只是為保洪家大院免遭劫難,萬不得已出資退匪,是無奈其何而為之,算不得什麼通匪之罪。這種權宜之事,九龍洲有錢的富戶常有人為之,這已是公開的秘密,九龍洲人及官方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本不足為怪,可保安團卻偏偏只捕了洪泰然一人,明眼人一看,實在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而這其中鄭超群則利用軍閥和官方之力狠狠整了鄭家的對頭冤家洪泰然一回,以發洩心中被匪劫掠的憤恨。洪泰然心中明知這是鄭超群使的公報私仇的詭計,可百口莫辯,再怎麼辯解也將於事無補,洗刷不了已發生的事實。當然,洪泰然絕不會輕易就範,承認通匪之罪。恨恨不已的洪泰然雖然已被拘捕,失去了人生自由,可他無所畏懼,慷慨陳言,據理力爭,洗刷身上的不白之冤,還自己一個清白之身。

    洪泰然被保安團強行從洪家大院抓走之時,驚得吳氏一時束手無策,歎息不已。吳氏每日到佛堂禱告,祈求神靈保佑洪泰然平平安安,龍洲祥生意順順利利。恰在此時,車伕阿寶已回到九龍洲洪家大院,遞上洪紫波親手書寫的信札。吳氏一閱,心頭又是一驚。洪紫波從騰沖傳來的龍洲祥橡膠交易危機四伏的消息,令吳氏搖頭歎息不已。真是禍不單行、雪上加霜。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令吳氏更是一籌莫展,焦慮不安。身懷有孕的丁敏惠見吳氏一時拿不出應對之策,便道:「太太,依媳婦之見,老爺此番遭的冤枉,雖然事出有因,可洪家一向與官方素無來往,更沒有靠山和背景,因而恐怕有口難辯,一時無可回天。但是,天會垮下來嗎?不會的。既然出現了如此局面,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讓管家段有義多帶些銀票,先去上面走動打點,保安團得是重點丟撒銀錢之處。世上哪有不愛錢的人?反正退匪要錢,洗刷通匪之冤也得花錢,這原本均在世事情理之中,世道如此,有何辦法。此番出了此等大事,看來我洪家只有再散些銀錢,方保老爺平安歸來。至於橡膠經營上的麻煩,等等消息再作打算,值此危急關頭,萬萬不可操之過急,壞了大事。」吳氏聽丁敏惠說得在理得當,頭頭是道,眉頭一展,也就點頭同意了。

    吳氏讓人喚來段有義如此這般交待吩咐了一番。段有義知此事的急迫重要非同一般,便急忙退下安排運籌去了。可洪家管家段有義錢也送了,好話也說了不少,卻不見保安團放回洪泰然。吳氏一時又沒了主見,禁不住在心中暗忖:「難道錢送的份量還不夠重?還是其它什麼地方考慮不周、做不到位?只有再讓段管家再送些錢、再去求人,方是上策。當務之急,是想盡一切辦法讓老爺早一刻脫離苦海,早一天回到洪家大院,不能再在保安團遭罪了。」

    如此這般又過了十數天,終於傳來了確切消息,說洪泰然不僅沒被放回反而被保安團押解到大理監獄去了。於是,悲痛欲絕的吳氏只好又再讓段有義趕往大理上下使錢。又過了十數天,洪泰然依然沒有獲得釋放。這日,洪紫波從龍洲祥上海分號發出的信函終於輾轉到達了九龍洲洪家大院。信函所言更令吳氏手足無措、捶胸頓足悲泣起來。原來,龍洲祥因市場行情不清,沒有先進的通訊工具,被鄭家德繼祥搶佔了先機,壟斷了橡膠貨源,致使龍洲祥的橡膠不能按期交貨與客戶和受國際橡膠市場價落下落的波及已損失達十萬銀元之巨。吳氏正在為洪泰然所謂的通匪一案傷透腦筋、心力交瘁之時,又來了如此令人痛心的消息,心頭氣上加氣,竟吐出了幾口鮮血,病倒在床。

    丁敏惠見吳氏已無力支撐洪家大業,便一手將洪家的許多事操持起來,吳氏見自己已力不從心,便索性將洪家當家理事之權交付與丁敏惠處置。誰知丁敏惠與洪紫波新婚數夜已懷上了洪家的骨血,妊娠反應一直不斷。眼看洪家似有大廈將傾的危險,丁敏惠咬緊牙關,在洪家的非常時期,以洪家少奶奶當家之人的身份,將自己的聰明才智盡情發揮到極致,將洪家大院及龍洲祥各項經營業務運作起來,並且裡裡外外一把手,井井有條之中己展示出管事理財的風采。特別是洪家大院裝上收發報機之後,丁敏惠立即將洪泰然被污陷一事,電告已從龍洲祥上海分號到達重慶分號的洪紫波。並充分利用電訊業務,不斷與外埠及洪紫波聯絡勾通,使得商業資訊迅速準確,龍洲祥又恢復了往日的元氣,運作正常了。

    光陰荏苒,數月之後,洪泰然被無罪釋放回到了洪家大院。洪泰然莫名其妙被保安團逮捕,其所謂的通匪之罪,在放回時並未明確,一切是是非非難以理清,不了了之。洪家得到大理監獄的通知,馬上派遣段有義雇了馬車、大轎到大理將洪泰然接回了九龍洲洪家大院。洪泰然經過數月的監獄生活,身體大不如前,看上去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吳氏得報洪泰然已回到九龍洲洪家大院,病情一下子得到緩解,加之經過中西醫的治療和調理,能下床走動了。大難不死的洪泰然與吳氏及家人劫後重逢,自是一番唏噓、感歎。不管怎樣,人總算挺過來了。丁敏惠見洪泰然安然無恙回到了洪家大院,立即親擬電報稿,讓人急速拍發給洪紫波喜報佳音,以釋身在異鄉的洪紫波的掛念。由於洪泰然的平安歸來和吳氏身體的康復,洪家大院上上下下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生機和活力。三個月之後,電報又傳來龍洲祥雖然橡膠生意虧損,可是經營墨西哥條銀又賺回了大筆款項,以及身在成都的洪紫波二月之後即將啟程返回九龍洲的消息,這又使得洪家大院掀起一片祥和的氣氛。因為,到時將是洪家少奶奶丁敏惠「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的日子,洪家將要添丁增口,大宴賓客,喜辦湯餅之慶。

    鄭超群自從那日脫離匪巢回到九龍洲鄭家大院之後,請來銀蒼德仁堂、玉洱西藥房的名醫為其精心治理身體,不出一月,早已康復。為了壓驚和避邪,鄭超群甚至請來神婆、巫師在鄭家大院四處驅鬼,以求平安。大理縣保安團上花甸壩剿匪得勝駐紮九龍洲之後,抓了洪泰然,定了一個通匪之罪,被投進了大理監獄,方讓鄭超群出了一口怨氣。當得知鄭家少奶奶高廣珍已懷了身孕,更是讓鄭超群喜不自禁。「看來本老爺要當爺爺已是指日可待了!」鄭超群人逢喜事常常在口中如此念叨不止。更讓鄭超群興奮不已的是鄭家德繼祥在橡膠生意上的得佔先機。鄭超群認為,生意場上,在兩個對手激烈競爭之下,不虧,其實也就賺了。值此亂世,弱肉強食、爾虞我詐,對於生意中人應是家常便飯,也是謀生發展的技能。鄭超群為鄭達家旗開得勝而欣喜不已。鄭家德繼祥後繼有人,怎不讓鄭超群欣喜若狂呢?鄭家官場上有人稱腰,生意場上與洪家一爭高下,佔了便宜,將來豈有不大發大旺之理?

    這日,鄭超群借送保安團楊本憲團長離開九龍洲返回大理之機,在鄭家大院擺宴待客,所請之人乃九龍洲三教九流之人。楊本憲乃打家劫舍起家之徒,靠一身蠻力混上了保安團長,今見鄭家大院賓客盈門,心中更是志酬意滿,不可一世。自從赴九龍洲剿匪以來,已收刮了不少錢財,心中一高興,自然少不了表演幾遭功夫。其實,全是花拳繡腿,中看不中用。楊本憲此行率領保安團虛張聲勢至九龍洲剿匪,儘管未曾給土匪以致命打擊,但卻端了匪首張彪的老巢花甸壩,逼使張彪遠遁深山,不敢下山騷撓九龍洲。在九龍洲駐防數月時光,一手遮天,為所欲為,幾乎日日以殺人、打人取樂,燈紅酒綠,花天酒地,任意逍遙。至於那明送的、暗送的錢物,更是數不勝數。楊本憲雖然收了洪家管家段有義要求釋放洪泰然送的不少重禮,可依然未把洪泰然放掉,不僅不放,還讓部下早早將洪泰然悄悄押解到大理,投進監獄,嚴加審訊。

    到時,洪家又得大筆大筆花銷錢財,將大禮送至大理,上下疏通,自己也將又有實惠,真是兩全齊美,一箭雙鵰,坐收漁利。而洪家的仇家鄭家為了讓保安團嚴辦洪泰然,又會送些銀錢。兩方都有求於保安團,兩方之錢財楊本憲來者不拒,照收不誤。要論起「通匪、資匪」,鄭家為了保全鄭超群之命,不惜破費大宗錢財,有洪家給予土匪的數倍之多,照理保安團也應將鄭超群緝拿才是,可鄭超群什麼事也沒有,而洪泰然卻遭大難,被解往大理意欲法辦。雖然時代已入民國,可政局不穩,時勢也就造就了楊本憲等一批無賴橫行鄉里、欺壓百姓之徒。也就在這一時期,孫中山在上海宣佈改組「中華革命黨」為「中國國民黨」,發表了《建國方略》並且出版了《孫文學說》。北京北洋軍閥政府雖然把持著中國的朝政,可是各地仍然是軍閥割據的局面。在中國西南的一隅,楊本憲等禍國殃民之流仍在魚肉百姓,目無王法,且無人來管,真是黑暗至極。民國初期,百廢待興,匪患頻仍,魚目混珠,也才得以使軍閥兵權在握,政風沆瀣,獨霸一方。

    閒話休絮,言歸正傳。楊本憲舞了一回拳腳,贏得一陣喝彩,自然得意洋洋,拱手謝過在場的各位。鄭超群見諸位賓客已經紛紛入席,便高聲道:「今日,本老爺敬備薄酒一杯,酬謝各位多年來對鄭家的關照。這九龍洲乃文獻民邦之地,歷朝歷代都出過富貴顯達之人。眾所周知,本老爺祖上乃南詔異牟尋時首席清平官鄭回之後,出身當然是名門望族。鄭家的發達,今後還仰仗各位的鼎力相助。此次大理縣保安團追剿盤踞在花甸壩多年的慣匪張彪,團長楊本憲功不可沒,更應當得到九龍洲鄉人的擁戴。本老爺提議敬楊團長一杯!」言畢,鄭超群與楊本憲碰杯之後,一仰脖頸喝了杯中之酒,眾人附和一聲,互祝一番,也喝乾杯中之酒。鄭超群乾咳了幾聲,又道:「鄭家少爺鄭達家出鄭家德繼祥外埠巡察,不日即可返回九龍洲,到時,本老爺定然讓少爺鄭達家登門至大理酬謝楊團長。諸位,請再舉杯,乾了此杯酒!」鄭超群話音剛落,眾皆同應,飲乾了杯中之酒。於是乎,一時間,鄭家的宴會之上,碰杯聲,猜拳聲,喝彩聲,敬酒聲,不絕於耳。

    席間,鄭超群讓管家楊本善及下人抬上鄭家送給楊本憲的禮品。禮品計有金條十根,銀元半開一萬,上好的煙土無數,煙酒無數,土特產品無數,均是世面上難覓的佳品。醉眼朦朧的楊本憲借酒裝醉,假惺惺地道:「本團長只不過受上峰派遣,至九龍洲剿匪,何勞鄭老爺如此厚待,本團長真是受之有愧。胞弟楊本善在府上任管家一職,還望鄭老爺多加關照和提攜才是。這份大禮,本團長笑納了。來日方長,本團長定當厚報於後。不過,今日本團長心情很好,將回贈鄭超群老爺一批武器軍火,以表謝意。」言罷,楊本憲抱拳致謝,眼卻盯著鄭家所送的錢財不放,眼光露出掩飾不住的貪婪之色。然後,興奮不已的楊本憲讓部下搬來十幾桿步槍、幾箱子彈、數支駁殼槍送與鄭家。鄭超群見楊本憲投桃報李,贈送鄭家槍枝彈藥,心中自然喜不自禁,舉杯又敬了楊本憲數杯,方才罷休。

    是日午後,大理保安團即離開九龍洲開拔而去。九龍洲鎮公所官員、鄭超群、楊本善及少數九龍洲百姓的代表,一直送別保安團官兵至九龍洲村邊的九龍院旁,方拱手抱拳與楊本憲告辭,返回九龍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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