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那日,新婚不久的洪紫波依依不捨擁別嬌妻丁敏惠之時,風情萬種、嬌媚無比的新娘丁敏惠臨別說出一句話:「此日與君長別離,思緒漫天作雪飛」。丁敏惠雖為女子,可自幼在娘家習得一手好字,撫箏弄琴、下棋畫畫似乎無師自通,總是天成,在感悟世事之外,詩詞歌賦也讀了不少,甚至可以作上幾首,抒發內心的所想所思。曹雪芹的《紅樓夢》中的林黛玉是丁敏惠喜歡和同情的人物。丁敏惠對林黛玉寫的詩詞都能背誦出來,常常吟誦不已。林黛玉的那首《葬花辭》中的「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更是讓丁敏惠從幽怨之中悟出了人生的真諦。
而林黛玉的《葬花辭》中的始句「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更是道出了林黛玉內心無限的如泣如訴的萬千愁緒和無奈。《紅樓夢》是丁敏惠枕旁必備之書,閒暇之時或臨睡之前,必閱讀一段故事,方可入睡。因而,嫁妝裡當然少不了有一部精緻繡面的《紅樓夢》。其次,丁敏惠素愛飄香幽雅的蘭草。每逢佳蘭綻放之際,丁敏惠常常賞蘭吟詩,偶爾也畫畫芳蘭之態,托物言志,寄托情趣。每當芳蘭吐秀正濃之時,丁敏惠必置佳蘭於臥室,自此幽蘭,與蘭同芳。洪紫波出遠門走出九龍洲洪家大院的那天夜裡,面對朗朗一輪明月,丁敏惠彈奏了一曲古琴,依托明月寄相思,無限的情義全融進了美麗的夜景之中。天上明月,地上佳人,手撫古琴,訴不盡心頭湧蕩的思念。
一夜,丁敏惠因思念夫君洪紫波而不能入眠,於枕邊隨意翻開《紅樓夢》閱讀,無意讀到的是第三十四回林黛玉的《題帕詩》。其中如是吟詠「眼空蓄淚淚空垂,暗灑閒拋更向誰?尺幅鮫綃勞惠贈,為君哪得不傷悲」。賈寶玉贈林黛玉手帕,引發了林黛玉在帕上題寫相思詩句。詩中表露了林黛玉纏綿悱惻、哀惋淒慘的心態,以及對賈寶玉無盡的思念。丁敏惠斜躺在床上,擁著冷衾繡被,輾轉反側不能入睡。洪紫波在時的溫存,如今的獨守空房,人生真是無常、不可捉摸和無可奈何。
窗外的月光正穿過拂動的薄紗紫簾透進新房,虛幻縹渺之中,更引發了丁敏惠思念洪紫波的愁腸百結。丁敏惠在娘家自幼知書達理,事事順意,父母視若掌上明珠。丁家在九龍洲算得上數一數二的書香門第,祖上世代均有科舉及第入仕為官之人。丁家華麗端莊的大門上懸著「甲科第」的扁額,榮耀盡顯其中。丁敏惠的母親趙氏,其祖上更是九龍洲顯赫一時的文豪仕宦之家。丁敏惠幼時識文斷字受其母熏陶和教育,家務繡技均是其母親手傳授。其實,丁敏惠是一個典型的民家女人,其多年形成的操守道德,無不來自民家遠古的遺風。其一顰一笑、一舉一指之間,透出的是民家女人難能可貴的美德。這也就是丁敏惠為何被洪家娶為媳婦的原因所在。
此刻,臥在床上的丁敏惠遐思之中,隱隱約約憶起與其弟丁敏章的許多往事。丁敏章有其祖上出人頭地、非同一般的氣質,自幼聰慧,俠肝義膽,喜文習武,胸懷大志。丁敏章七歲讀私塾,學識年增,成績名列前矛,深得師長的厚愛和賞識。及至長大成人,出外求學,在昆明數年,然後以優異學業成績考入北京大學。丁敏章為人處事正義執著,有一種直衝雲天的雄心壯志,常歎世風日下,國家貧弱,立志改造社會,救國救民於水火之中。因而丁敏章在昆明、北京求學參與進步組織的活動,力主「外爭國權,內懲國賊,尋求救國真理」。丁敏惠思來想去禁不住在心內暗忖:「我的弟弟丁敏章,多年在外闖蕩求學,豪情壯志一如蒼山之高峻,洱海之壯闊,是丁家能成大器之人。我弟參加完我的婚禮,就已匆匆返回北京繼續求學。我在九龍洲遙祝他學業有成,為丁家重振家聲,光宗耀祖。」丁敏惠在喃喃之中似夢非夢悄然睡去。
這一夜,沉浸在靜謐之中的洪家大院裡,在燭光閃動的堂屋中,洪泰然正在閉目養神,靜靜沉思。搖曳燭火,映照著古色古香的陳設。吳氏來催了數回,讓洪泰然早點歇息,可此時此刻的洪泰然思緒很亂,一時無法靜下心來。少爺洪紫波雖已結婚成家,但卻是第一次赴龍洲祥外埠巡察,遇事是不是把握得住情緒?應付場面是否得心應手?猜測之際,令洪泰然心內著實無譜。龍洲祥外埠的經營多年來一直按部就班運轉,管理自成體系,營銷自有規定,照理來說,不會有什麼閃失。加之,龍洲祥的用人之道是「不分親疏,唯才是舉」,由此而留任的商貿人員,均是能幹會算之人。龍洲祥各地分號的掌櫃,都是眾多夥計之中脫穎而出、技高一籌、出類拔萃之人,具有較強的商場經營才智。
龍洲祥的號規更是嚴厲有加,掌櫃及夥計不許吸食鴉片和參與賭搏,違者一律辭退。財會管理不准隨意支用號款,月結和年終決算,必須有詳細報表報與總號。龍洲祥子弟親屬,不得擅自支用號款,更不准隨意過問號務。這樣的管理,可以說是滴水不漏、萬無一失。洪泰然集長年經商的經驗和教訓,制定的龍洲祥號規,順應市場,公平合理,有板有眼,有目共睹,有章可循。龍洲祥能有今日,洪泰然心中有數。尋思至此,洪泰然對一直站立身邊的管家段有義道:「段管家,請將龍洲祥各地分號的經營報表取來,本老爺要一一過目。近期,本老爺一直忙於少爺的婚典,尚不清楚龍洲祥外埠近來的經營情況怎樣了。」段有義馬上命人前去取來各地分號剛剛送達的營銷報表,請洪泰然過目覽閱。
洪泰然在燭光之下細緻翻看賬本,不時提筆記錄下重點數目,沉思片刻,又再慢慢過目來來往往的每一筆明細之賬。看著、記著、想著的洪泰然突然一驚,揮筆在賬目的空白之處寫下「橡膠」兩個字。洪泰然對段有義道:「從上海、重慶、成都、騰沖等分號上報的橡膠經營數據上來看,橡膠收購與交貨周轉太慢,應當加快收購、運輸以及交貨速度,若誤了時機,後果將不堪設想。橡膠經營是龍洲祥經營的重頭之戲,可不能出任何差錯呵!段管家,關於橡膠如有什麼新的消息來,不得延誤,必須馬上告知本老爺。」段有義點頭稱是,說一有橡膠的消息,定然馬上告知洪泰然,並言說讓洪泰然早點去歇息。洪泰然站起身伸了個懶腰,便回房歇息去了。段有義手提燈籠到洪家大院各處巡查了一遍,這才回房睡覺。
洪家大院除了偶爾傳來幾聲犬吠和巡邏家丁的咳嗽聲之外,已在夜夢中沉睡。
也就在這一夜,慣匪張彪率眾匪下山搶掠九龍洲。張彪在洪家鄭家大辦喜事之夜鬧騰搶竊九龍洲未曾得手,於倉惶之中潛回花甸壩之後,心中甚是惱怒難抑,喝酒罵人了數日,也消不了氣。當得到暗哨報告,言說洪家少爺洪紫波、鄭家少爺鄭達家已出遠門,便又萌發了再搶九龍洲的念頭。於是,張彪星夜率領眾匪神不知鬼不覺下了蒼山花甸壩,悄悄摸到了九龍洲。
深夜的九龍洲幾聲淒厲的槍聲過後,已處在喊殺聲和火光聲中,恐怖籠罩了大街小巷。土匪四處放火,街上到處是嘈雜不堪的哭喊之聲。
洪家大院得知土匪已入九龍洲殺人搶竊,護院的家丁早已從睡夢中驚醒,手執火器,向外胡亂打槍。洪泰然、吳氏在堂屋多聊了一會,洪泰然更是獨自一人在堂屋裡審看賬目之後,也才剛剛躺下,段有義就來喊,說土匪已進了九龍洲。洪泰然、吳氏及丁敏惠急忙穿衣起床,匆匆登上雕樓,惶恐地向外張望。洪泰然手握一把子彈已上了槍膛的德造手槍,向街上不停射擊。張彪親率眾匪向洪家大院猛烈攻擊。洪家護院的家丁雖然有輕機槍等重火器,可一時難抵幾乎瘋狂的土匪的進攻,致使洪家一向堅固無比的大門數次差點被匪徒攻破。土匪知道,洪家大院圍牆高大堅固,難以逾越,然而大門卻是其薄弱環節,只要猛烈攻擊,定可攻破。每次有了險情,家丁便急忙向洪泰然告急。每當此時,洪泰然便急得在雕樓裡來回走動,一籌莫展。洪泰然擔心一旦土匪攻進洪家大院,洪家的一切將會面臨滅頂之災。女人畢竟是女人,關鍵危急之際,往往心細有主意。
吳氏對洪泰然道:「老爺,我洪家為人處事仁義為先,與九龍洲人除了鄭家之外,無冤無仇,甚至與匪首張彪也無積怨。依吳氏想來,土匪前次入九龍洲搶竊無果而歸,此來定為錢財而來無疑。有鑒於此,我洪家何不散些錢財與張彪,以免此災難。古人言,破財免災。只要土匪拿到錢財,必然退走。此舉不知老爺意下如何?」洪泰然聽了吳氏之言,恍然有悟,道:「太太所言極是。俗話說得好,錢財乃身外之物。只要人平安無事,損失了,可以再去賺嘛。今夜,老爺我若不給張彪錢財,他定然不惜一切代價進攻洪家大院,只至搶到錢財方可罷休。若洪家大院被張彪攻破,後果將不堪設想。財去人安樂,只有給了張彪錢財,方可保洪家大院平安。想必這幫蟊賊得了錢物定然退去。權宜之計,不得不為呵!」洪泰然轉身對段有義道:「段管家!快去取黃金、白銀各十兩、銀元五千及大米、煙酒等物,以備萬不得已之用。」段有義聽洪泰然如此交待,急忙奔下雕樓安排去了。洪泰然見段有義已去準備錢財,便讓下人對外喊話,讓張彪停止射擊,要與土匪對話。
張彪命眾匪不得停火,防備有詐,務必要洪泰然親自露面,方才停火。洪泰然只好對外喊道:「張彪張大爺!別打了、別打了!本老爺知你為錢財而來,送你一些就是了。別打了,別再打了。」張彪一聽,確實是洪家老爺洪泰然在喊,便一聲令下,讓土匪停止了進攻,亮著嗓子道:「洪老爺!這就對了。我張大爺只為財喜而來,得了財喜,絕不會傷及洪老爺及你家人的性命。不知洪老爺能拿出多少財喜消災免難?」洪泰然道:「黃金、白銀各十兩,銀元五千,煙酒無數,供張大爺享受就是了!」張彪一聽,早已喜形於色,大聲對眾匪道:「好!還是洪老爺明白爽快!洪老爺,你我一言為定,不得反悔。不然,我張彪將殺得洪家大院雞犬不留!兄弟們!聽我張彪口令,後退二十步,迎取洪家孝敬本大爺的財喜!」眾匪一呼而散,後退二十步。洪家大門開處,段有義讓人抬著錢財送與張彪。張彪親自過目、驗看,心內大喜。之後,張彪手一揚,對段有義道:「段管家,請代本大爺轉告洪老爺,本大爺謝謝他的好意。來日方長,後會有期,本大爺就此告辭了!」於是,隨著匪首張彪的一聲忽哨,蜂擁的眾匪呼嘯著直奔鄭家大院去了。
洪泰然見眾匪已經退走,心內長舒了一口氣,道:「身逢亂世,生意之人不知有多難吶!今夜若不破點財,恐怕連身家性命都難保呀。」吳氏也道:「老爺說得一點不錯。今夜如狼似虎的土匪若沒有得到錢財,定然攻進洪家大院殺人放火、搶奪錢財。真是好險吶!」洪泰然命家丁繼續護衛洪家大院,其他人回房歇息,明日該幹什麼就幹什麼,決不能因為土匪擾亂而誤了龍洲祥生意上的大事。洪泰然命段有義明日馬上請工匠來加固洪家大院的大門,只要大門萬無一失,那麼,洪家大院也就固若金湯了。吳氏讓丫鬟好生侍侯丁敏惠前去歇息。一切佈置完畢,洪泰然這才與吳氏回到寢室準備再次安歇。此時,九龍洲槍聲仍然不斷,有時甚至越響越激烈,鄭家大院周圍更是打得不可開交。洪泰然與吳氏只好去堂屋安坐於太師椅上,閒聊靜待天明,以防土匪殺回馬槍再來襲擊洪家大院。段有義忙出忙進讓下人侍侯洪泰然、吳氏吃夜宵及飲茶、吸煙,讓家丁嚴防鎮守洪家大院,並派遣下人出洪家大院察看匪情,一有異常情況,立馬來報,不得有誤,更不能出差錯,危及洪家大院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