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 第24章 沙漠風暴是一種酒水 (4)
    叢好起來上洗手間,從他們身邊經過,一眼看見祝乃至的一只手攬在楊一背部,手指已經插在了楊一的褲腰裡。叢好有些吃驚。雖然這種事情在圈子裡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但他們這樣明目張膽的,還是令叢好感到有些尷尬。

    從洗手間回來,卻沒了這兩個人的影子,只何況一個人舉著麥克風在唱《三套車》。叢好也不好問他什麼,他也不解釋什麼,唱一句“你看吶這匹可憐的老馬”,對著叢好意味深長地擠下眼睛。唱完這首歌何況就不唱了,坐回到叢好身邊,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在叢好腿上。

    叢好點支煙夾在手裡,茫然地看著屏幕上的畫面。

    在柳市,從來沒有哪個圈子裡的男人試探過叢好。大家都知道她有一個有錢的老公,潘向宇的成功對他們構成了障礙,雖然他們也都是些自認為成功的男人,但在這個時代,和一個商人的成功比起來,就都有些縮手縮腳了。

    也許是離開柳市遠了,那個成功商人的影子覆蓋不到這裡,所以評論家何況的手就自信起來。

    叢好感覺那只手漸漸在用力,漸漸放肆,越來越接近她敏感的地方。令叢好驚訝的是,她居然不反感這只手。叢好也喝了不少的酒,包房裡的光線明明滅滅,給一切塗抹上一種合金般的色澤,這些都令人沉溺。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叢好是一個不怎麼會拒絕的人。她的冷漠其實在大多數時候是種無能為力的表現。

    何況用另一只手摟在叢好肩頭上,叢好也就靠進他懷裡了。那種想要腐爛的願望是一瞬間席卷上來的。叢好突然間渴望讓自己或者變輕,或者變重,輕到浮起來,重到墜下去,總之有一個方向就好。

    下或者上,都是無所謂的。

    叢好感覺到了自己的欲望,腹部不自覺地在收縮。她已經是個墮過兩次胎的女人了,這麼多年以來,在性事上,叢好卻基本上沒有過歡樂。潘向宇那種單方面的索取一以貫之,她已經習慣了那種被“使用”的處境,以為天底下就只有這一種方式。但欲望卻是真實地蟄伏在身體裡。潘向宇不可謂不強,但是,叢好總感到身體裡流動的那部分東西對他關閉住,越積越多,沒有釋放的希望。

    何況的一只手伸進叢好的毛衣裡,迂回著摸上去。叢好感到一種喪失久遠了的溫柔,眼睛閉起來,忍不住發出呻吟。她感覺自己的衣服被卷了起來,胸罩被打開了,感覺被不停頓地吻在胸前,整個****被含進一張溫熱的嘴裡,乳頭被舌尖來回地撥弄。一條腿插在了她的兩腿間,並且用力地壓迫著她。叢好咬著嘴唇,胯骨不自覺地向上迎合。她覺得自己真的是浮起來了,也真的是墜下去了。

    突然左手的兩根指頭一陣刺痛。原來那支煙燃到了盡頭,燙到了她的手指。叢好痛得張開眼睛,看到了這個爬在自己胸口上舔食著的男人。他的眼睛也是閉著的,半邊臉被叢好卷起的毛衣遮擋住,露出的那半邊臉上掛著一種類似手淫般的別扭的幸福感,微酡著,很陶醉,在曖昧的光線下顯得更加不堪,像極了那個在超市裡行竊的男人。

    叢好瞬間清醒了,動作粗暴地推開了他。何況還沒有明白過來,稀裡糊塗地又往上湊,被她抬起的一只腳阻擋住,才愣在那裡。

    叢好慢慢地整理自己的衣服,有種毀於一旦的痛徹。

    何況聳聳肩,拿過一瓶啤酒像嘬奶瓶那樣地嘬著。

    楊一和祝乃至突然從牆壁裡冒了出來。原來這間包房是有夾層的,門開得很隱蔽,讓人難以發現。這兩個從牆壁裡出來的人都軟軟的,一臉的散亂。

    楊一用手攏著自己的頭發,表情也有些不自在,過來軟綿綿地坐在叢好身邊。叢好覺得自己陷入在一個“大變活人”的魔術表演裡了,成為了一件道具。

    楊一和叢好住在一個房間裡。回去後,叢好始終沒有跟楊一多說什麼,這讓楊一首先繃不住了。

    “呵呵,我也在挑選鑰匙。”楊一開著玩笑,又問叢好:“你呢,怎樣?”

    叢好站在賓館的窗子邊,正在俯瞰蘭城的夜色,對她笑一笑,反問:“你說呢?”

    這個話題不宜深談,大家心照不宣,只能到此為止。

    楊一轉了下腦子,問她:“白天你都去哪兒了?舊夢重圓,訪你那位‘槐樹的樹’去了吧?”

    叢好說:“沒有的事。”

    “為什麼?”楊一追著問她,“為什麼不去?”

    叢好站在窗邊,呆呆地看著夜色中的蘭城。這家賓館是新建的,她們住在十八層。叢好沒有在這樣的高度打量過蘭城,心裡面是一份復雜的感觸。從這個角度俯瞰下去,萬家燈火,像一池泛著星光的黝黑的水面,蘭城竟然顯得很美。不知道在這些燈火的下面,蘭城人是否依然還過著和當年一樣的日子?是否依然會有一些少女,站在鐵皮桶加工出的設備下面,憔悴而又虔誠地沖洗著自己?

    楊一見她在走神,過來和她一同站在窗前,問她:“傷感啦?”

    叢好這才發現自己眼中有淚,不好意思地用手抹了。

    “走,”楊一提議道,“我陪你去。”

    “去哪兒?”叢好不明白她的意思。

    “找你的舊相好去呀。”楊一嘻嘻哈哈的。

    叢好也笑起來,准備去衛生間洗漱。

    不想楊一卻是認真的,抓起她的風衣往她身上套,“走吧走吧,好不容易出了日布巴拉家,咱們還不馬鈴兒響來玉鳥兒唱?”

    楊一喜歡把家形容成牢籠,是地主“日布巴拉”控制的地盤兒,她的“日布巴拉”是他的丈夫,一個海關的處長,而叢好的“日布巴拉”,當然就是潘向宇了。

    叢好知道她的玩性又起來了,一邊被她推著走,一邊笑問:“真去呀?”

    楊一說:“可不真去?”

    在電梯裡楊一還和她打趣,問她:“是不是很急迫——‘心裡像揣了頭小鹿一樣’?”

    已經是深夜了,賓館前台的兩位姑娘都趴在櫃面後邊,好像是睡著了。

    楊一和叢好躡手躡腳地走過去,仿佛真的是在做著一件不可告人的事。

    那輛借來的“二八”男式自行車被叢好鎖在賓館院子裡一棵塔松的下面,看到叢好將它從陰影下推出來,楊一半蹲下去,捂著嘴,誇張地發出半聲“啊——”。

    她不知道叢好借車的事,興奮地問:“哪兒來的哪兒來的?”

    叢好也興奮起來了,“噓”一下,低聲說:“偷的。”

    說著已經騙腿上了車子,催促楊一:“快上來!”

    楊一蹦上後座,車子飛快地沖出賓館的大門,騎出十來米,兩個人同時尖叫起來。

    隆冬的蘭城之夜實在是太冷了,街上清寂空曠,只有浩浩蕩蕩的風。風穿過樓群,穿過小巷,拐彎抹角,撲到開闊的馬路上時立刻就是揚眉吐氣的大排場了,淒厲地呼嘯著,是直抒胸臆那樣的快活勁兒。叢好頂風騎行,身後的楊一縮成了團:

    “這麼冷!媽的居然會這麼冷!太過分啦!”

    叢好哈哈大笑著,突然就為蘭城的“冷”驕傲起來,仿佛這“冷”是蘭城獨一無二的土特產,是饋贈給楊一這個柳市人最佳的見面禮。其實她也冷得夠嗆,出門的時候,對於蘭城冬天的寒冷她也估計不足,穿的並不算多。十幾年的柳市生活,讓她已經久違了寒冷。現在她覺得自己是挺進在一排排迎面而來的風刀中。但內心卻是熱烈的,有種迎難而上、破釜沉舟的快意。兩個女人尖叫著,抱怨著,把笑聲一路撒在風裡。

    當車子騎過齒輪廠家屬四十三區的門前時,叢好居然沒有發覺。蘭城也已經改頭換面了,她並不知道,自己下榻的賓館,距離張樹的家並不遙遠。她當然不會帶著楊一去尋訪故地。

    那不過是個玩笑。

    騎了快一個小時,她們鑽進了路邊的一家烤肉店。

    “不行了,要死了,成冰棍了。”楊一跺著腳在小店裡來回跑。

    叢好比她強些,奮力騎了這麼久,她膝蓋發軟,鼻腔刺痛,身上已經有了汗。她搓著手招呼老板,要了幾十串烤肉。

    楊一吵吵:“酒,我要喝酒!”

    於是一瓶54度的“宋河”擺在了她們桌上。

    楊一又對蘭城人的酒杯感歎起來,指著說:“別蒙我,我認識,這不是酒杯,這是茶杯!”

    那份驕傲又在叢好心裡升起,連她自己都感到了詫異,原來,在一個柳市人面前,對於蘭城,她居然會有這樣的情感。她將兩只杯子倒滿,一瓶酒幾乎下去了一半。

    叢好舉起杯,說:“干!”

    “干?”楊一直擺手,“你不要嚇我好吧?”

    叢好有些來勁,揚了脖子,即便沒有干掉,也是結結實實的一大口。

    楊一的酒量也不錯,在她的激勵下也喝下去一大口。

    小店裡還有一桌客人,兩個披著羽絨服的小伙子,坐在離她們三張桌子遠的地方,倒不是很鬧,你來我往地喝著酒。當她們的烤肉上來的時候,其中的一個小伙子走了過來。小伙子長得挺周正,臉色通紅,但神色卻還鎮定,他用手合著羽絨衣的下擺,低聲向楊一說:

    “怎麼樣,拼一桌?”

    “拼一桌?”

    楊一不動聲色,向叢好使使眼色,將自己的酒杯推到小伙子面前。

    叢好怕她惹事,向小伙子擺擺手。

    對方很識趣,並不糾纏,默默地舉起楊一的杯子,把酒喝干了,欠下身,算是道歉,隨後轉身回了自己的那桌,俯下身和自己的同伴說著什麼。同伴伸手在他頭上撥拉了一下。

    叢好突然有些感動,為蘭城的小伙子感到有些驕傲。

    楊一吃了串烤肉,揮著鐵釬招呼老板:“換個杯子來。”

    叢好喝干了自己的酒,在心裡,是和那個小伙子干一杯的意思。

    楊一的頭探過來,鐵釬悄悄指指那張桌子說:“喏,兩把鑰匙。”

    “鑰匙?”叢好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老板拿了新杯子過來,楊一替兩人分別倒上酒,打開了話頭。

    “嗯,鑰匙。男人都是鑰匙,到處在找自己開得開的那只鎖。”她問,“你說世界上有沒有完全相同的鑰匙?”

    叢好蹙眉想了想,說:“應該是有的。”

    楊一打個響指:“不錯。而且比比皆是。我去過生產鎖子的企業,鑰匙和鎖芯都是成批生產的,只是銷售的時候才調劑開。”

    叢好說:“那會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別人拿著鑰匙,卻打開了我們的門?”

    “完全有可能!”楊一舉杯和她碰一下,“這裡面有個概率,以前呢,可能性很小,基本上是可控的,如今發生的幾率就很大了。”

    “為什麼?”

    叢好喝一口酒,招呼老板再來兩碗羊湯。

    楊一趴在她耳邊神秘地說:“因為啊,這個時代流動起來了,人的交往密集了,鑰匙們東捅一下,右捅一下,機會多了,沒准一下就湊巧找對了鎖芯。”

    叢好的頭有些暈,喃喃地糾正道:“西捅一下——東捅一下,西捅一下——不是右捅一下。”

    “對,西捅一下!”楊一高興地怕拍她的肩膀,手中的鐵釬再次指向那張桌子的兩個小伙子,“你看,剛才這兩把鑰匙就在試鎖。”

    叢好被她的這個比喻逗笑了,抿了口酒。

    楊一突然消沉了,歎息道:“鎖子呢,就比較被動了,好像只能等著鑰匙來試自己。不過我們應該主動起來,我們也該主動地尋找鑰匙,挑選能捅開自己的那一把!”

    她繞了一圈,原來還是在給自己KTV裡的行為找理論依據。

    叢好的酒意已經上來了,推她一下,嗔怪道:

    “打開——打開自己——別‘捅’呀‘捅’的。”

    兩個人同時大笑起來,那兩個蘭城小伙子轉過頭定定地看著她們。

    一瓶酒飛快地被喝完了,楊一似乎意猶未盡,但叢好卻不願意再喝了。

    她怕自己會醉在蘭城的夜裡。

    返回的路上還是叢好帶著楊一。楊一好像被這半瓶酒勾出了什麼心事,一下子就表現出醉態來。她坐在車子的後面,兩只手攬著叢好的腰,頭軟軟地靠在叢好的背上。叢好也有了酒意,被風吹著,車子就來回拐出了弧線。她一邊搖擺著騎行,一邊冒出這樣的話:

    “媽的,老子都成宋大成了!”

    接下去幾天,叢好依然騎著那輛“二八”自行車在蘭城游蕩。她的樣子令人矚目,穿著件煙灰色的薄羊絨風衣,用一雙質地優良的小羊皮靴,蹬著一輛破舊的男式自行車。

    離開蘭城的那天,叢好坐在火車上,看著站台上那些行色匆匆的旅客,心突然揪緊。她摘下眼鏡揉揉眼睛,然後戴回去仔細再看,心裡就顫抖著叫出一聲:媽媽!

    那個推著食品車在站台上叫賣的女人,的確是她的母親。

    她明顯地肥胖了,身材似乎也矮了下去,臃腫地裹著一件已經不是很白了的白大褂,剪得很短的頭發已經白多黑少,胡亂地在風中支楞著。她正在給人找錢,手裡捏著一疊零鈔。

    我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沒有走下火車。

    母親什麼時候又回到了蘭城?又如何從一把躍動的火炬變成了這樣的模樣?那個將她帶走的鋼筋混凝土一般的男人,去了哪裡?莫非,這個一次一次在我嘴裡“死了”的女人,冥冥之中,受到了我的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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