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足之年 第25章 挾持 (1)
    1.你有病

    在一個夏季裡,腦袋連續受到打擊,這令老康惱羞成怒。他乾脆將腦袋刮得更加光亮,儘管上面佈滿了傷疤,但他頗有些炫耀的意思,像是頂著一腦袋這個夏季的紀念品。頂著一顆疤痕交錯的光頭,這反而使老康一下子變得令人刮目相看,變得好像很有味道的樣子。變得很有味道的老康開始喜歡出入一些有味道的地方,比如酒吧、迪廳之類的去處。他在這些地方張張狂狂,逢人便自我介紹說他是昌運大廈的業主。這樣說當然很令人吃驚,聞者有的嗤之以鼻有的搖尾乞憐。變得有味道且張狂的老康在太空城迪斯科廣場結識了一個與他差不多的人,美國人萊昂納多。萊昂納多當時正在狂扭亂擺,不期然人堆裡殺出個光頭,對著他晃肩甩胯,立刻把他的氣焰壓了下去。周圍的口哨聲音樂聲嚎叫聲攪在一起,這兩個狂人狠鬥了一番,最後便惺惺相惜,從迪廳出來勾肩搭背地混在了一起。

    萊昂納多的出現重新點燃了老康的希望之火。據這個洋鬼子自稱,他是大名鼎鼎的華納電影公司駐中國的工作人員,目前受公司委派前來本市考查投資環境,準備在此地開設兩家直接從美國供片的豪華影院。

    馬領說:「這種牛皮你也相信?開兩家銀行我倒信,開兩家電影院門都沒有,扯蛋吧。」

    老康最不愛聽這種話,說道:

    「我要提醒你現在是什麼時刻,新世紀的鐘聲已經依稀可聞,這是千年一遇的時刻!沒有什麼是絕對的!萊昂納多不去吃海鮮,願意跑到這兒來吃烤羊肉,還不足以說明問題嗎?」

    下午老康本來準備請萊昂納多吃海鮮,沒想到這個洋鬼子口口聲聲說他愛吃烤羊肉,於是他們一行五人現在坐在昌運大廈的樓頂上,用自製的工具烤羊肉吃。老康把萊昂納多的選擇看作是某種證明了,不騙吃騙喝,就是個好洋鬼子,就值得信賴。

    初秋的夜晚溫柔感傷,他們坐在三十八層的樓頂,一切都因高度而顯得虛幻。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老康把這塊樓頂佈置得像個空中渡假屋,有扶椅,有氣墊床,還有一頂野營用的小帳篷。洋鬼子萊昂納多坐在盛木炭的鐵皮槽前,津津有味地咀嚼烤羊肉。他吃得太快,一旁串肉的小招顯然供不應求,於是結伴而來的那隻狐狸也動手幫忙。兩個中國姑娘手忙腳亂地在為一個洋鬼子串羊肉,這幅景像實在有些荒唐。馬領看不下去了。最主要的是,此時在他的心裡有一種奇怪的正義感在膨脹,這情感像一把焊槍,把對尊嚴的渴求和對老康的無奈焊接在一起,以至於幾組鏗鏘的詞彙在他腦海中翻滾,說出來讓他自己都吃驚不小:

    「你這個敗類,一點民族氣節都沒有。」

    「你小聲點,老萊精通漢語。」

    老康很緊張。

    「你很怕他聽到嗎?」

    馬領把嗓門提得更高些。

    「當然怕,我們現在全指著他吶,老萊願意在這裡豎上華納公司的廣告牌,替他們的影院先期營造聲勢。」

    「怎麼我那幾磚還拍不醒你?」

    「我警告你,再敢拿我腦袋開玩笑,我就翻臉,絕對翻臉!」老康突然急了,「我一直想跟你談談,媽的一直想談談,就是沒找著合適的機會。」

    「你最好別現在談,我一點心情都沒有。」

    「你就是這麼自私,從來不會為別人考慮,我都夠冷血了,就這我還能偷偷摸摸替你去付房租。我是怕你像條狗一樣的無家可歸。」

    「說這些就沒意思啦,你幹嗎說這些沒勁的話。」馬領深吸口氣,「如果你真想談,那麼好吧老康,我覺得你有病。」

    「你才有病!」

    「你別誤會,我是嚴肅的,真的,你想一想,你們家族有沒有什麼病史,或者,你有沒有什麼感覺,比如,突然喪失自控力什麼的?」

    老康吞嚥了一下,痙攣似的手舞足蹈起來:

    「你有病!媽的你有病!」

    「你冷靜點,我絕對是嚴肅的。」

    「你有病!你有病!」

    馬領只有搖著頭躲開。

    2.天堂

    萊昂納多吃足了烤羊肉,這會兒大仰八叉地躺在氣墊床上,欣賞著兩名東方美女嬌美的身體,彷彿回到了故鄉夏威夷的海濱沙灘。小招與狐狸都脫去了多餘的衣服,穿著事先準備好的三點式泳裝在三十八層高樓的平台上婀娜來去,刻意製造出一種假像,讓一個異國他鄉的外國混混望梅止渴,一解鄉愁。

    涼風陣陣襲來,萊昂納多品嚐著紅葡萄酒,鄉愁漸遠,而慾望漸濃。他首先抓住了狐狸,一隻毛乎乎的大手一把攥住正從身邊款款而過的腳踝,於是狐狸落入了他的懷中。狐狸先是驚叫後是呻呤,說不上主動被動,反正其狀堪憐甚為生動。馬領起初以為這個洋鬼子不會動真格的,頂多輕薄一番,不料此人天性率真,根本不懂避諱,三下五除二就真刀實槍地幹起來。狐狸的體積與他根本不成比例,他整個將狐狸埋葬在了身子下面,只留出兩條孤零零且凍得發紫的光腿,舉在夜色中宛如汪洋中伸在水面上的一雙拚命呼救的手臂,絕望啊絕望。

    馬領木訥地看著這一切。他遠遠地靠坐在平台的水泥護欄邊,一剎時如入夢境。老康走過來遞給他一杯紅葡萄酒,兩個人默默地啜飲。馬領感到一點點昏沉下去,心想今晚的酒何以這般濃烈。

    這時狐狸敗下陣來,像受到什麼嚴重驚嚇般地鑽進那頂小帳篷裡。她成為了一隻受傷的狐狸,只能躲進洞穴裡用舌頭舔拭傷口。

    小招便赤膊上陣了。她騎跨在洋鬼子萊昂納多的身上,一副揚眉吐氣的姿態,頭髮隨著起伏上下飛揚,最後被她挽住,一併咬在嘴裡。小招發誓不讓自己吐出一丁點兒聲音,蚊子般的那種哼唧都不可以。

    萊昂納多於是用漢語上氣不接下氣地叫起來:

    「中國,好,好中,國。」

    他在勉力而為,生怕一轉眼這個豐饒的、沸騰的、異國的天堂便會被可怕地掠走,正應了「鏡花水月」這樣讓人驚訝的東方詩句。

    老康長長地舒口氣:

    「OK啦!」

    又用一種得勝的口氣設問道:「請問,在三十八層高樓的平台上****,算不算是這座城市層次最高的****呢?」

    馬領勉強著站起來,覺得腦袋重得像塊鉛球,而小腹以下硬得像根標槍。

    「這是什麼酒,啊?你給我們喝的是什麼玩意兒。」

    「有感覺啦?」

    「你到底下了什麼藥,你這個畜生真的瘋啦!」

    「想知道嗎?不告訴你。受不了就進帳篷裡面解決一下。」

    「你放屁!」

    「那你只有快速地打一次飛機,自己解決也未嘗不可。」

    「我宰了你!」

    馬領一把掀翻老康。他當然不會去宰他。他跨過了水泥護欄,站到平台的邊緣。三十八層樓頂的高度驟然平息了他的慾望,風從兩條腿中間穿過,所有堅硬的東西都變得軟弱。下面是火車站,人頭攢聚的地方依然燈火通明,如同散亂、鋒利的玻璃碎片。

    3.它升級啦!

    半夜馬領被一泡尿憋醒。帳篷裡空間太小,擠進去五個成年人後更顯逼仄,但畢竟還是擠進去了,初秋的夜晚冰涼如水,露天而眠會損害健康。馬領坐起來第一眼便看到了萊昂納多粗壯的****。這個洋鬼子赤身裸體地橫躺著,佔去了帳篷裡一半以上的空間,而幾個中國人卻頭腳相依地擠作一團。如此這般之後,這根****仍然能夠勃起如堅鐵,馬領對此無以言語。他憋著尿爬到老康身邊,把這傢伙翻過來檢查一番,原來比洋鬼子毫不遜色,心裡才平衡一些。摸出帳篷,馬領跑到平台邊撒尿,隨著尿的傾瀉他感到腰部空乏。

    在星月之下,馬領打開平台的鐵皮門決定離開。

    電梯停止運行了,他順著樓梯向下走,靜靜地走,從天空走向大地。樓梯漆黑無比,只在每層樓面有些微弱的燈光照亮一下。他就這樣在黑暗中平靜地拾級而下,毫無困難,漸漸地熟悉了每一層台階的數字,就更加胸有成竹,在一種近乎慣性的操縱下有規律地抬腿、落腳、轉身,抬腿、落腳、轉身。

    走到某一層時,馬領聽到樓道裡發出一聲金屬的碰撞聲。平衡的靜謐被打破,人被嚇了一跳。他探頭看到樓道裡藍紫色的燈光下站著一個穿運動服的青年,手捂在嘴上,兩隻恐懼的眼睛四下張望,顯然他也被自己搞出的聲音嚇壞了。

    青年的腳下放著一台電腦顯示器,還有一部傳真機。這時從他身後開啟著的門裡又遞出一台電腦主機,但他還沒從驚恐中鎮定下來,所以沒有伸手去接,還在警惕地東張西望。

    門裡的人半天沒有得到策應,伸出腦袋小聲罵道:

    「你他媽的死啦?」

    這顆腦袋伸出來時馬領以為又看到了一個老外,因為此人有一腦袋的黃毛。隨後這顆有著黃毛的腦袋整個出現在走道裡,馬領才斷定他是個同胞,只是染了黃發而已。黃毛身後還跟著一個青年,正費力地往外拖一台複印機。

    三個盜賊在那扇門進進出出,樓道裡的贓物愈堆愈多。馬領暗自為他們揪了把心,在心裡規勸,快住手吧,差不多啦。但他們好像被上緊了發條,根本停不下來了,情緒高漲,直到三人合力搬出一張大辦公桌,才多少意識到有點兒不太對勁。

    「要這破玩意兒幹嗎?」其中一個壓低嗓子問同夥們。

    是啊,要這破玩意兒幹嗎?三個人面面相覷。

    穿運動服的青年自告奮勇道:

    「我把它放回去吧。」

    黃毛在他頭上拍一巴掌:

    「你這個傻×吃飽撐的!」

    說完黃毛從懷裡摸出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在那張辦公桌的桌面橫三刀豎三刀:

    「媽的,就撂這兒吧。」

    三個傢伙決定撤退。他們實在偷得不少了,樓道裡堆積的東西差不多可以武裝起一家公司了。三人各有分工,先各自抱起了幾樣最值錢的玩意兒,看來他們準備分幾趟搬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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