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都是你自己做主，老爸尊重你的選擇，有時候發脾氣，完全是替你耽憂啊，留下那麼多後患，不是回事的！我老啦，就是為兒女操心了，我能看著你有一天過不下去嗎……」
父親的話漸漸偏離了馬領的初衷，他只有掛機了。
回到家裡羅小鴿劈頭蓋臉地衝他發火道：
「太可怕了！你居然會和這種人認識，這種無賴你也熟的？真的太可怕了！連噩夢都會變成現實，馬領我真怕有一天你真的會像我夢裡一樣，被關在小房子裡，剃著光頭……」
「夠了，羅小鴿你可以離開我。」
「也許會的，也許我現在只需要一點點力量，就一點點，然後我就會有勇氣離開你。」
羅小鴿突然跑進廁所，在裡面還叫了兩聲「會的」，然後就靜悄悄了。隨即廁所門被奮力推開，羅小鴿喜氣洋洋地宣佈：
「來啦！來啦！」
「力量嗎？你來了力量嗎？」
「什麼力量，是例假！它來啦！」
看來的確是個好消息，大家都不用再受「弱陽性」的折磨了，一個莫須有的問題，被上帝「拿掉」了。
3.青草
劉開、劉放，一個男孩，一個女孩。男孩十歲，女孩六歲多一些。這對兄妹長得很有意思，都有一張貓科動物的臉。不同的是，哥哥的貓臉很醜，像一隻老貓般的皺巴巴；妹妹的貓臉很可愛，是一隻貓咪。這兩隻貓兄妹現在在草坪上打滾，羅小鴿帶他們出來體驗生活，然後回去各寫一篇作文。
馬領安靜地躺在一棵樹下看他們，嘴裡咀嚼著鈣片。
他問身邊的羅小鴿：「是親兄妹嗎？」
羅小鴿說：「當然是。」
她心情不太好，一定是累了。因為她替這對兄妹背負了所有的行囊，記水壺兩隻，畫夾兩個，還有一把紅色的太陽傘。這把紅傘現在撐開著，上面印有廣告：黃河啤酒，您的朋友。
馬領說：「怎麼會這樣？政策不充許的啊。」
羅小鴿冷淡地說：「人家爺爺有辦法唄。」
馬領說：「你說這話的口氣讓我覺得你是在說你家爺爺，你神氣什麼？」
羅小鴿把頭扭過去，不理他。
兩隻貓打滾打累了，開始面對面坐好，玩拍手遊戲。還有兩句台詞：香蕉我吃；狗屎你吃。拍一下手，說一句。妹妹很乖，只想保護好自己不想去打擊對方，所以嘴裡總是一句「香蕉我吃」，說得有條不紊。哥哥很壞，一會兒「香蕉我吃」一會兒「狗屎你吃」，顛三倒四，終於把自己搞暈掉，最後很響亮地大叫，狗屎我吃！狗屎我吃！狗屎我吃！一連三聲，第一句是失誤，後兩句是破罐子破摔。這隻老貓被自己激怒啦。他一把揪起妹妹，把她拖到廣場的旗壇下，然後立正站好，老貓抬頭向飄揚的國旗行少先隊禮。妹妹貓咪向他學習，也站得很端正，抬頭行禮。
老貓一直用眼角在偷窺，見狀馬上一腳踢過去：
「你不是少先隊員，不許你敬禮。」
貓咪被踢在腿上，很痛，但她不甘心這樣的待遇，依然把小手舉在頭頂。老貓撲上去把她的手使勁扳下來。貓咪卻很執著，她好像對國旗很有感情，堅決要把手舉回去。於是兩隻貓撕扯起來。
羅小鴿跑過去分開她的學生。在馬領看來，她對這兩個小傢伙太好了點兒，而過分的喜歡孩子和畜生，不過是厭惡人類。
老貓豈肯罷休，他說：
「我要畫畫！」
羅小鴿說：「當然可以。」
他一指貓咪，用心險惡地說：
「我要畫她！」
羅小鴿說：「可以，我們到樹陰下面去畫。」
他不幹，說：
「我就要在這裡畫，我要畫她給國旗敬禮的樣子。」
妹妹貓咪怎知是計，聽他充許自己敬禮，感到很高興，急忙立正站好，很莊嚴地向國旗致敬去了。老貓開始裝模作樣地選角度，把鉛筆舉在眼前好像很在行地來回找比例，但就是不動筆。
貓咪站在大太陽下很快就感到累了，她把手放下來。
老貓立刻大聲喊：「不許動！把手放回去！我正在畫！」
貓咪只好恢復原樣。
可是她漸漸支持不住了，兩隻小胖腿蹲下去，手卻還在頭頂舉著。
「站起來！站起來！你怎麼能不尊重國旗！」
老貓連喊帶叫地恐嚇她。
這個指責太嚴重啦，貓咪根本承受不起，所以只好站起來。但是她感到自己真的不行啦，堅持不下去啦。
她問哥哥：「你什麼時候可以畫完？」
老貓陰險地笑著說：「要很長時間，我要認真地畫。」
貓咪就哭了，問：
「你能不能快一些？」
老貓斷然否決，他強調自己是在「畫一副向國旗敬禮的畫」。其實他根本沒畫，他把那把紅色的太陽傘從羅小鴿手裡要去，打在自己頭頂，懶洋洋地從後面欣賞著妹妹的痛苦。
「你快畫完了吧？」
「早著哪！你站好一點！」
「你快點畫好吧！我真的站不住啦！」
「你敢！快點站好！」
貓咪在太陽下發起抖來，東搖西晃，身上似乎都冒起煙了，她要暈倒了。
馬領過去把她的手放下來，拉著她往樹陰下走。老貓立刻暴跳如雷，上躥下跳地吼起來。馬領回頭惡狠狠地盯住他，他頓時安靜了，但整個人像瘋子般地夯了上來，一頭將妹妹撞翻在地，壓在身下沒頭沒臉地往死裡捶。馬領一把將他拎起來，照著後腦勺拍了一巴掌。他當然不會往死裡打他，但他真的像被打死了一樣，一頭攮在地上，翻起白眼，口吐白沫地裝起死來。羅小鴿往起扶他，他四肢抽筋，根本讓人無法靠近。馬領火往上躥，揪起他又要揍。貓咪卻大聲尖叫起來。老貓乘機逃脫，他一骨碌爬起來撒腿就跑。羅小鴿在後面拚命追趕，身上的兩隻水壺叮光亂擺。終於捉住，老貓發瘋般地掙扎。羅小鴿開始和他搏鬥，用盡了渾身力氣才將他治服。
「不要跑好不好？」她氣喘吁吁地懇求。
老貓也筋疲力盡了，哈哧哈哧地喘氣。
「我要告訴我爺爺！」
「看在老師份上不要告訴你爺爺好吧？」
「不好！」
「老師求求你還不行？」
老貓立刻被這種局面誘惑住了，老師居然在求他！想想吧，多麼不可思議！
馬領去拉羅小鴿。
「放開！你這個二流子，不許你碰羅老師！」
馬領怒火萬丈地瞪著他，他開始害怕，把目光投向羅小鴿，羅小鴿甩開了馬領的手。
「劉開，你很懂事的，是吧？」
「我不懂事！」
「你懂事，羅老師知道，答應羅老師，回去不要向你爺爺說。」
「我一定要說！」
「算羅老師求你。你看這樣好不好，今天的算術題你可以不做。」
「不行！我要做算術題！」
羅小鴿一籌莫展了。老貓一直在挑釁般地偷看馬領，他很得意，幾乎不敢想像自己可以這麼肆無忌憚。羅小鴿不再求他，讓他立刻失落了。
「要不這樣，他肯做一件事，我就不會告訴我爺爺了！」
老貓一指馬領，開出條件。
「你說，要他幹嗎？」
老貓憋足力氣，用腳猛跺一下草坪：
「讓他吃一口草！」
馬領笑了。除了笑他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現在的心情。
羅小鴿呆呆地垂頭向下，看著綠綠的草兒。看了很久，突然她揪起一根草，慢慢地放進嘴裡，一點一點咀嚼。
「這樣不算，要一大把！」老貓聲音顫抖地說。
這是真的嗎？羅小鴿真的揪起了一大把草，連根帶泥，毫無顧忌地塞進嘴裡，貪婪地吞嚥起來。
老貓被嚇得半死，死命地拽住她的胳膊，告饒道：
「我錯啦，羅老師我不敢啦。」
羅小鴿無動於衷，嘴角淌出綠色的唾液。馬領感到自己頭重腳輕，一個奇妙地願望快速地佔領了他的腦袋：爬下去，四肢著地地爬下去，啃噬這鮮美的青草吧。
4.便宜
有人在拉他的手。馬領四下張望，羅小鴿和那兩隻貓不知在何時已經走了。身旁是一個頭戴翻沿太陽帽的小女孩，她正在拉馬領的手。馬領看到李小林笑容可掬地站在面前，身邊有一個穿紅裙子的女人。李小林快樂地向他擠擠眼睛。馬領心神不定地笑了一下，心想這就是李霞霞和媛媛了，他對這對母女並不陌生，他們曾經邂逅在公園湖邊的光明時刻。
「你怎麼會坐在這兒？」
「沒事幹，出來曬曬太陽。」
「曬太陽？」
李霞霞先笑起來。這個一度離家出走的女人是如此漂亮，不過需要在某種特定的光線下，從某個特定的角度望去，而此刻驕陽之下馬領所處的角度恰好同時滿足了這兩條苛刻的條件。母女倆去遠處的冷飲攤買東西吃。馬領欣慰地看著李小林，確切地說，他是在欣慰地看著李小林的腳，那雙腳上穿著雙嶄新的皮涼鞋，棕色，帶皮扣。這雙鞋在馬領眼裡像一位久違了的老朋友，看到這個老朋友物盡其用，馬領的心情突然好轉了。
「找到啦？」
「找到啦！我在公園裡轉了三天，一直吹口哨。姜太公在渭河上釣魚，用的是直鉤，我也用直鉤，我的口哨就像直鉤一樣，先是媛媛，再後來是李霞霞，哭著從樹林裡跑出來。他們上鉤啦！」
「真不錯，現在覺得怎麼樣？」
「很好啊。」
「就沒有一點障礙？」
「什麼意思？」
「就是說，一點也不覺得……噁心？」
「你幹嗎要這麼問？這樣問不禮貌，也很不夠朋友。」
「是啊是啊，不過我還是想問，你不會生氣吧？」
「真的想問？」
「不好意思，真的！」
「那好，我可以告訴你。原來是噁心的，但我慢慢就想通了。我只把她當成妹妹，所有的障礙就都沒了。你知道，在這個世界，有一個漂亮老婆是件多麼危險的事，有個妹妹就不同了，或許還會撿到很多便宜。」
「什麼樣的『便宜』？」
「不告訴你。總之，這樣一想我就不噁心啦。我就把李霞霞當成妹妹。」
那個叫媛媛的女孩跑回來，手裡拿著兩隻蛋卷冰淇淋，一隻塞在馬領手裡。然後李小林一家三口就走開了。馬領突然想起什麼，感到有些不能理解。想了半天，那隻蛋卷冰淇淋開始化掉時，他才想起，李小林居然沒有關心一下他的左腳。難道它還不夠顯著？實際上它是這麼招搖啊，怎麼會不被重視呢？難道一隻跛腳在光天化日下已經變得如此司空見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