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選 第34章 撞大運 (3)
    「這個要,湯金山家裡錢不多。」張貴生還追問,「給了多少獎勵?」

    陸主任不提供具體數字。他給村裡的檔案袋另有幾張公文,有省水科院《關於表彰湯金山同志的決定》,還有院辦公室給阪達村出具的公函。公函稱本單位保安隊長湯金山為貴村人,為了保衛國有資產,勇鬥持刀歹徒,光榮負傷。該同志現回鄉養傷,請當地領導予以關心,協助解決困難為盼。等等。

    「我們給鄉政府、縣政府都發了公函。」陸主任說,「我要一一上門接洽。」

    張茂發問:「這不是移交吧?他的事以後你們不管嗎?」

    陸主任說,回家養傷是湯金山自己要求的,院裡尊重個人意見。院裡商量給他半年假養傷,工資照發,以後根據醫生意見,需要繼續養傷就養,可以工作,本人願意,他們還讓他回單位保安隊。湯金山不是正式職工,這樣安排是特殊照顧。

    張貴生感歎,說湯金山還真是撞了大運。

    陸主任說:「希望村領導也能關心他。」

    客人一走,張貴生趕緊就去關心湯金山。這位村副主任好奇心切,總是耿耿於懷,打聽老同學挨了三刀,拿了多少錢。湯金山沒太吝嗇,翻起衣服,讓張貴生看他胸脯和肚皮上的傷口,另一刀紮在肩膀上,得脫衣服才看得到,這就免了。

    「錢呢?」張貴生問,「給你一座金山?」

    湯金山謙虛,說沒那麼多。有的東西比錢重要,領導說了,歸隊以後,可以想辦法幫他一家三口解決省城戶口。

    張貴生嘖嘖,十分羨慕。

    刺傷湯金山的兩個賊早給捕獲,正在省城受審。發案那晚,兩個賊把湯金山刺倒之後,匆匆從他們進來的原路,大院西側的圍牆那邊越牆跑掉。院裡的保安不知道情況,聽到警鈴後只在前邊圍堵,沒顧到後頭,結果讓賊溜了。十幾分鐘後,區公安分局的刑警就趕到出事現場,帶隊的刑警姓黃,卻是湯金山的老相識。黃隊長很厲害,擅長抓賊。他趕到醫院看湯金山,湯金山把兩個賊的模樣告訴他,說有個賊被他刺了一刀,捅在腿上。黃隊長說他們知道,西圍牆下有血跡,現場腳印比較特別,像是一個攙著另一個跑,估計傷得不輕,一時跑不遠。黃隊長安排警察排查,從一家診所得到消息,知道有人去看過腿上的刀傷。警察從那裡摸下去,很快逮住兩個賊,這才發現兩個小子不一般,殺過人,是網上通緝的要犯。

    湯金山對張貴生吹牛,說自己認識的黃隊長了不得,他們相識時,湯金山剛到省城,黃隊長還是地段警,經常穿便衣。有一天兩人在巷子裡碰面,警察突然把他按在地上,摸他的身子,問他刀子在哪裡?這個叫做不打不相識。相識以後不一樣了,他到水科院當保安,就是人家安排去的。後來黃警官調到另一個派出所當副所長,然後又去區公安分局當刑警隊長。這回抓了兩個大賊,黃隊長和他的警察都立了功,人家講不能虧了湯金山,特地向上邊領導報告了情況,才有了後來那些事和報紙上的照片。

    「來慰問的領導好多,比你老叔官大的也有幾個。」湯金山告訴張貴生,「他們都給張麗娟留了電話,讓我們有事可以去找。」

    張貴生說:「這好。」

    「你好個屁。」湯金山笑,「我請他們領導查你,看你怎麼說。」

    張貴生問湯金山讓領導查他什麼?難道拿刀傷人的賊姓張?或者姓王?湯金山說人家即不姓張也不姓王,但是長得一個樣子,干的也差不多。賊不做明事,張貴生同志也一樣,暗中下手。

    張貴生聽明白了,還是那件事,對張麗娟同志落選耿耿於懷。

    「早跟你說過了,跟我沒關係。」張貴生說,「投票,民主,那是沒辦法的事。」

    「不信你家老伙子沒做手腳。」

    張貴生哎呀一聲,說湯金山牽掛這個幹什麼?挨了小偷三刀,弄回一座金山,有領導照相送錢,還可以轉戶口當城裡人,撞大運了。這種好事要給他張貴生,半夜三更脫了褲子也干,可以什麼都不要,不當村幹部了,小女婿也不要了,寧願趴在地上,任賊行兇,千刀萬剮都行。湯金山大便宜都佔了,還捨不得那個?

    「不是捨不得,是不服。」湯金山笑,「不服也不讓說嗎?」

    張貴生說:「說說可以,別當回事。」

    張貴生走後,張麗娟責怪湯金山,問他什麼時候學得那麼會吹?哪有那麼多領導給他們留電話?湯金山說他是故意的,得嚇嚇他們。

    「你跟張貴生提那個做啥,好像我很在乎當村幹部。」她不高興。

    「咱們不在乎,也不能太便宜他們。」

    湯金山告訴張麗娟,他們單位裡的幹部有時間會跟年輕保安聊聊天,說東道西。他跟幹部們談過村裡的事情,他們聽了都說,如今什麼時代了,不可以這樣一手遮天,為所欲為。權力該是大家的,不該是一家人的。

    「咱們這裡跟外邊不一樣。」張麗娟說,「你沒見石旗桿還在那裡?」

    湯金山說兩個老石頭不見還好,一見心裡就是不服,免不了還想試試。

    湯金山回家,單位給他半年養傷假,他連半個月都沒用完,就給自己找了件事。他買了一輛貨車。跟他當年搞客運時不一樣,這一回不買二手車,直接買新車,解放牌,新款式,剛出廠的。他沒借錢,也不向信用社貸,付的是現金,一次交清。

    「大運撞的,不用白不用。」他說。

    他用那貨車跑起載貨運輸。他不在省城醫院躺著,自願回鄉養傷,打的是這個主意。鄉下小子從小賊皮,特別經得起打,挨幾刀不算啥。幹活的命,不幹活傷好得慢,一幹活傷就沒了。所以他要一邊養傷,一邊掙錢。水科院保安的工資不多,家庭又有困難,只靠老婆殺豬賣肉不行,還得想辦法搞家庭經濟。湯金山有駕證,以往跑車載客,也曾捎過貸,上下有不少老關係,貨源沒太大問題。

    有人問他:「半年以後怎麼辦?保安不幹了?」

    當然還得先繼續干。但是人不能永遠當保安隊長,挺身抓賊,挨了三刀,有這種事跡已經差不多了,等保安干夠了,他打算轉而載貨。水科院跟下邊水產養殖部門關係很多,拉飼料,載網具,搞水產養殖基地什麼的,有很多貨可運。

    他沒重操舊業去跑客運,因為情況變了。從阪達村到縣城這條客運線是湯金山先跑開的,當年站住腳了,能賺錢了,張富全看了眼紅,也去買了車批了線路,要爭一手。後來湯家出了禍事,吳桂花死了,湯金山退了出去,張富全也給嚇著了,所謂「行船走車三分命」,真是不假,他把車和線路倒騰給了別人。這條線眼下還在運營,人家做得不錯,湯金山不想去跟人爭。

    張麗娟繼續宰豬賣肉。她在省城照顧湯金山期間,留意了那邊的農貿市場,回村後去縣食品站批了手續,跟縣農貿市場一個肉攤老闆聯手做「農民豬肉」。「農民豬」是土名,相對於「飼料豬」而言,主要用老祖宗傳下來的法子養,吃剩飯泔水,菜葉粗糠,多為農家自養自用。城裡人比鄉下人有錢,他們知道鄉下人的土雞土鴨好,豬也一樣,他們寧願多出些錢,要這種肉。張麗娟在鄉間用較高價格收農家自養的豬宰,把宰好的豬肉送到縣城農貿市場去賣,「農民豬肉」就這樣做,說起來不複雜。張麗娟有頭腦,看得準,「農民豬肉」很受歡迎。

    湯金山說:「這個好,以後到省城也可以做。」

    時間飛快,轉眼四五個月過去了。這期間阪達村放炮敲鑼,熱熱鬧鬧,大張旗鼓重修了張家祖厝。

    張家祖厝建在後山上,後山荒僻,沒有住家,原建於祖厝邊的阪達小學遷址山下後,這裡少了人氣,變得格外荒涼。缺乏人氣的房子壞得快,張家祖厝「文革」後重修過一次,不到三十年,又顯得十分破敗。當年主持修祠立桿的村老大張茂發老當益壯,披掛上陣,組織村民再次重修祖厝,同時修建通往後山的道路。修祠開路屬村中大事,張茂發號令全村,讓其弟張茂林等張姓「大腳」認捐出錢,村民各家各戶都出一點,村財也列出大筆開支,作為當年本村村政首要大事。

    張家祖厝是張姓人的宗祠,怎麼好動用村財?雖然是老伙子一句話的事,眼下畢竟與以往有些不同,對村民還得有個說法。這個說法老伙子早就提前準備好了。

    他打了份報告,專程去市裡找他二弟幫忙,張盛副市長親自批示,把報告交給市文化局辦理。市文化局安排專家到阪達村實地考察,而後張家祖厝和石旗桿被列入市政府公佈的新一批新的文物保護單位名錄。村裡拿錢修祠因此名正言順。

    湯金山卻有話。

    「無論什麼道理,不可以誰說是就是。」他說。

    他認為張家祖祠是本村唯一一個市級文物保護單位,張家祖祠重修,村裡給點補助不能說不行。但是不能一個人說給就給,遞上一支筆,三個字簽下就算數。為什麼要給,準備給多少,怎麼給,給了以後怎麼不讓錢亂用,都應當讓村民知道,允許村民發表意見,聽取村民意見以後再定。跟村民利益相關的事情都應當這樣。

    湯金山在省城當保安,眼下因傷在家休養,兼開車運貨,他有什麼資格干涉村財開支?管得著張茂發接過水筆,往條子上簽字嗎?他也知道自己根本管不著,說這種話就像放屁一樣。這個人其實並不是想管那個事,他不過是嘴巴癢,不說不痛快。湯金山打小就這樣,嘴上多事。

    村子裡姓湯姓陳的村民中,不少人對張茂發拿村財修張家祖祠有意見,特別是姓湯的老人,不免又翻老賬,把幾百年前張姓反客為主的傳說拿出來講。湯金山也不贊成翻老賬,認為要害不是那個。

    「要緊的是權力不該姓這個姓那個,該姓大家。」他說。

    湯金山很能說東道西。他在年輕一輩裡人緣不錯,經的世面多,見識跟一般土農民不同,因此村中年輕人有事沒事,喜歡上門找他,聽聽人家高見。回家養傷期間,湯金山的半邊厝人來人往,比旁人家的整座樓還要熱鬧。

    這就把一個人招來了,是張貴生。張貴生請湯金山吃飯,不在他家,也不去湯家,正經請客,去鄉里小酒館。

    「就咱們倆,不叫其他人。」他跟湯金山相邀。

    湯金山感到奇怪,問張貴生到底做啥?張貴生說就是要說說話,關心關心。幾個月前湯金山單位的領導送他回來,給縣鄉村都送了公函,要求當地領導關心湯金山。村裡以往關心不夠,現在要加強一下。湯金山不禁笑,讓張貴生不要假關心,有話就實說。張貴生不開玩笑了,說張麗娟落選,湯金山一直不服,他們家老伙子讓他找湯金山講清楚。村裡人多嘴雜,不如找個地方,坐下來吃飯,好好說。

    「你們家張美仁給你簽字報銷,還是老伙子?」湯金山問。

    「當然啦,算公事。」

    湯金山說:「那行,咱們倆誰跟誰啊,你不關心白不關心,我不吃白不吃。」

    隔天晚上兩人去小酒館,由張貴生代表張茂發表示關心。

    他說明他們家老伙子對張麗娟一向很看重。老伙子跟張春明從小要好,張麗娟的媽林珍嫁張春明,當年也是老伙子拉扯的,沒有他哪裡有張麗娟。老伙子知道張麗娟從小心氣高,想到城裡去。當年因為張富全非娶她不可,老伙子才想辦法要張麗娟回村。兩個年輕人沒緣,張麗娟嫁了湯金山,湯金山又跑到省城去了。如果張麗娟還當村幹部,放不下村裡這些事,她能走得了嗎?所以沒選上也好,可以放心跟湯金山去,早去早成就。張麗娟的妹妹張麗芳有出息,大學畢業後考到市裡當公務員,不用張麗娟操心了,就剩張春明還是負擔,這個不用操心。老伙子說了,湯金山夫婦要接張春明去城裡就接走,接不走他會管。他們倆是老兄弟,情義不淺。張春明近來身體恢復得不錯,說話走動都行,等張家祖厝修過,讓張春明每天去那裡坐一坐,當管理員,給補貼。收豬宰豬那些活,張麗娟的堂弟已經可以承擔,交給他在村裡干,張麗娟去城裡設攤開店,經營「農民豬肉」,一定好。

    湯金山感歎:「你們家老伙子真把我們算清楚了。」

    「你這六個月假也快滿了,該走了吧?」張貴生說,「老伙子說了,走之前講一聲,村裡要給一筆獎金。」

    「做啥?」

    張貴生說,省裡單位表彰了湯金山,給了獎金,村裡也得表示一下。跟村裡孩子考上大學給獎勵一樣,因為很榮耀,給大家掙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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