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選 第32章 撞大運 (1)
    1.

    在撞大運之前,湯金山從沒想過離開省水科院,打道回府。

    他撞的是什麼大運?準確點說,完全是飛來橫禍。

    那年春天時節,一個星期五半夜,兩個盜賊摸進了省水科院的大院裡。這兩個盜賊不是一般角色,除了職業偷竊,他們還是享受網上通緝待遇的搶劫殺人要犯。兩傢伙不是專業殺手,殺人於他們屬業餘活動,是他們偷竊業務的附加內容。所謂「盜亦有道」,小偷通常只要錢財不要人,偷得到就偷,偷不到就走,作案工具通常只限於撬門開鎖及運輸逃逸設備,不太需要準備凶器。但是眼下行事不按規矩的人太多了,賣肉的往肉裡注水,賣奶的添加三聚氰胺,只要來錢,不顧及顧客人生安全。小偷這行也一樣,這兩個盜賊帶著匕首,為偷盜不惜殺人,哪管輕重。

    他們年紀不大,前科卻多,得以受通緝的案子是在廣東做的,那邊有個老醫生家境殷實,收藏古董,樓上廳堂擺有兩隻古青花瓷瓶,據說價值連城。兩賊得到消息,上門行竊,於夜間入室,進門上樓,把幾間臥室門逐一拉緊關好,再細心辦貨。時為午夜,屋主一家人睡得正香,只樓下傭人間的老保姆睡得淺,聽到了動靜。老保姆覺得奇怪,披衣出來,走樓梯上去看,恰逢盜賊扛著一隻瓷瓶往樓下走。保姆頓時吃驚,問兩人是誰,半夜三更做啥?盜賊嫌她多嘴,上前一刀把人捅了。保姆從樓梯上滾下來,驚醒了樓上的老醫生,披件衣服也走出來查看動靜,恰盜賊上來搬第二件貨,順手又給了一刀。兩賊揚長而去,兩人倒地噴血,其家人渾然不覺,依然呼呼大睡。

    這兩個人到水科院行竊,並不是因為這裡錢多,或者也有古董,他們只是隨手作案,就像兩個戲子在戲台上幕間逗樂一般。當時兩賊落腳在城郊,恰手頭有些緊,看看附近也就是水科院這座大樓模樣好,決定前去光顧。辦公樓雖不是錢庫,通常也能弄點錢財,主要取自私人收藏。省直單位辦公樓裡上班的處長科長們,常有些私秘原因,需要在老婆兒女的管轄範圍之外,私設個人小金庫,以備一些特殊需要,例如給家鄉的老娘偷偷寄錢,或者違紀包二奶。這些小金庫均為現金儲存,一般都放在辦公桌抽屜裡,他們的抽屜以及抽屜上的鎖通常很脆弱,比紙糊的強不了多少,一個有經驗的賊幾乎可以用口水打開,不必太費勁。抽屜裡少則幾百,多則幾千,多少都是錢。如果碰巧撬到一個有權而且比較貪的,抽屜裡文件間幾萬十幾萬,那就滋潤了。小偷摸辦公樓有一好,就是這裡防範單薄,可以從容行事,特別是週末晚間,放大膽偷,別說人,耗子都不來一個。往往要到四十八小時之後,也就是下星期一上午,處長科長們前來上班時,才會發現失竊,這才清點損失,打電話報警,給老娘留的可以講,給二奶備著的還不敢說。

    盜賊行竊自當避走大門,當天晚間,兩個小偷是從大院西頭的圍牆翻牆進來的。水科院這種單位不屬要害部門,圍牆不會太高,小偷備條繩子,借助圍牆內外的樹木,不需要苦學輕功,苦練翻觔斗,會拽繩子就能進來。但是他們卻沒想到,當晚要是走大門恐怕沒事,反是爬牆爬出了麻煩。

    湯金山聽到了動靜。

    湯金山有幸跟兩個盜賊相逢,說來十分偶然。當晚他不當班,不用站門衛,也不需要巡夜。不當班的保安隊長,可以呆在保安隊的集體宿舍睡覺,不睡覺可以坐在外邊廳裡看電視,四五十個頻道節目,想看什麼看什麼。但是那天湯金山不在宿舍呆,跑到西頭平房他那個小窩收拾東西,看看時間晚了,懶得回宿舍,恰好這裡什麼都不缺,被子一攤就躺下去了。兩個賊就此光臨,真所謂趕得早不如趕得巧。

    除了保安宿舍,湯金山怎麼還在這裡設了一個小窩?這裡邊有些原因:水科院大院西側圍牆邊有一排舊平房,側靠圍牆,面對水庫,年代很長,房齡可能不下五十年。據說當年水科院就是在這排平房上起家的,那時候不叫水科院,叫指導站還是什麼的,後來才有了水科所,然後又變成了水科院。水科院蓋起大樓之後,平房成了院屬淡水所的實驗室,由幾個教授領著一批年輕人在裡邊搞育苗,做羅非魚雜交新品種試驗,當時很熱鬧。後來淡水所自己有了一塊地盤,搬到外邊去了,平房不再使用。前年院裡建水產新技術中心,本來想把平房拆了建樓,後來覺得大院東頭環境好,定到那邊去了。舊平房年代已久,十分破舊,眼下沒有使用,又屢屢要拆,院行政科任它風吹日曬損毀,不再花錢費力做維修,這就讓它破敗得更快。

    湯金山注意到這排平房,去那裡踩點,探了幾回。發現裡邊雖然破敗,該有的東西都在,基本能用。配電室裡的閘一上,電燈還亮,打開水閥門,自來水龍頭就放水。一些房間以前做過實驗室,衛生設備也很齊全。

    湯金山去找了院行政科長,請求在平房借半間屋子應急。為什麼只借半間?因為平房的屋子是老式結構,按以前的需要建,間間都大,跟小學校的教室差不多。房間里拉里拉碴堆滿雜物,有實驗桌,貨架,以及鋁桶燒杯什麼的。把雜物集中起來,堆到房間一頭,另一頭空出來就可以住人。

    「怎麼會打這個主意?」科長問湯金山,「你們宿舍夠用的。」

    湯金山報告說,跟公事沒關係,不是保安隊員沒處住,是他個人有需要。他老婆過幾天要來,兒子還沒斷奶,跟他媽一起來。主要不是他們母子,是岳父也來。他岳父有病,害中風,行動不便,這一年多裡,已經到省中醫院看過幾回,病情有些起色。醫生交代他岳父再來做一個療程,得住在醫院裡。岳母早已過世,只能由他老婆過來陪護照料。前幾回他們來省城看病,都到外邊租房子,人在醫院照顧病人,租個房費不少錢,用得還不多。老婆捨不得那個錢,讓他找個地方,能省幾個算幾個。他看舊平房還可以,想請科長幫忙。借半房間,水電費他會按規定交上。

    「那房子哪還能住?」科長說,「到招待所住幾天算了。」

    湯金山說時間估計短不了,住招待所恐怕不合適。

    行政科長說,儘管平房早就關閉,通常也不好借給員工個人使用。湯金山平日表現不錯,家庭有困難,情況比較特別,臨時借個十天半月,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是他定不了,要跟領導報告。

    「你可以找一下陸副主任。」他說。

    陸副主任就是以前的陸科長。陸主任會訓人,對湯金山卻不錯,他聽了情況,同意讓行政科安排。提出要湯金山象徵性交點租金,免得旁人有說法。

    湯金山叫了保安隊兩個小青年,跟他一起收拾了半間平房,把幾個大鐵櫃推到房間中部,做成一堵鐵牆,把雜物擋在一邊,空出來的另半邊也夠大的,安個床,放兩張桌子,顯得還空。房間一側有衛生間有盥洗台,插上電爐,煮個什麼也方便。湯金山很滿意,覺得比外邊小旅店好多了。

    但是到了該來的時候,張麗娟一行沒到,只來了一個電話。

    「媽又病了。」張麗娟說,「得遲幾天。」

    張麗娟說的是她的婆婆,湯金山的母親。她是老胃病,從年輕時候起,經常感到心口燒,泛酸水,吃不下東西。看過不少醫生,西藥中藥都吃,病情時好時壞。過了五十以後,她的病情日益加重,人漸漸消瘦,已經瘦得像一支竹竿,湯金山回家見了都看不下去。湯金山在省城工作,管顧不到,他父親和弟弟兩個男子要掙錢要讀書,家裡一旦有事,只能靠張麗娟張羅。

    湯金山問張麗娟:「病厲害嗎?要我回去不?」

    張麗娟說不必了,她管。湯金山回來也幫不上什麼。

    她帶婆婆去鄉衛生院看病抓藥。半個多月後,婆婆的病情好些了,湯金山打電話回去,讓張麗娟安排一下,帶她爹和孩子來省城。他告訴張麗娟這裡都安排好了,醫生預留了病床,她和孩子安排住在水科院,不多花錢。

    她卻變卦了。

    「怕是不行。」她說,「過些日子再說吧。」

    不是誰又病了,是村裡要開會,讓張麗娟不要走。

    湯金山說:「別管那個張茂發。」

    「不是他。」張麗娟,「人家鄉領導說的。」

    阪達村支部要換屆了。鄉里領導找張麗娟談話,要她繼續當村支部副書記。因為這件事,她走不開了。

    當年湯金山跟張麗娟提親時講一個字,就是走,兩人打定主意要離開阪達,到外頭走活路,只因為張麗娟父親病情反反覆覆,沒有其他人照顧,張麗娟走不開,還得先留在村裡。他們男在外女在內,湯金山在省城單位站崗巡夜,張麗娟在家照顧兩邊老人,維持家庭生計,生養孩子,一晃幾年。這個人好強,身上掛著村幹部的頭銜,該幹什麼還幹什麼,從不偷懶。上級和村裡安排做的,總是千方百計去做。掛村副鄉長林長利知道情況,很誇獎,說這個女村幹部不簡單。他找她談話,要她繼續干。

    湯金山問:「你答應人家了?」

    她說上邊領導這麼看中,怎麼好意思說不?

    湯金山說,當年開客車時,看到張麗娟在縣城過得那麼難,曾經勸她不如回村算了。當時張麗娟不聽。現在反過來了,讓張麗娟早點脫身走開,到省城來過另外一種日子,她倒是不走了,讓自己粘在鄉下。

    她說:「我願意嗎?就是這個命。」

    張麗娟告訴湯金山,本來村支部換屆是在明年,因為一些需要,縣裡要求提前到今年做。鄉領導說了,支部開會之後,很多事情要接著抓緊。她在村裡管一塊事,免不了要幫助忙一陣。她父親到省裡治病只好拖一拖,好在是慢性病,都這麼幾年了,不差一兩個月。

    湯金山問:「這一干又得多久?」

    她說一屆三年。可能得把這一屆幹完。

    村裡的事湯金山管不了,一向是張麗娟覺得怎麼樣好,就隨她,按她自己的想法去做。醫院那邊留的床位不是什麼問題,打個電話辭掉就是了,自有人等著要。

    不料只過了半個月,張麗娟忽然打來電話,讓湯金山趕緊問問病床,如果還在,她準備帶上孩子和父親張春明,馬上過來。

    湯金山吃了一驚:「你爸不好了?」

    她悶聲道:「他還那樣。」

    「村裡的會開過了?」

    「嗯。」

    「你不說接下來很多事嗎?」

    「沒有了。」

    「到底出什麼事了?」

    她不講,只說反正要去了,到時候再說。

    湯金山斷定有問題,老婆情緒不對,張副書記一定碰上煩心事了。具體什麼情況,見了面自然明瞭,湯金山卻不放心,覺得還是應當先搞明白。他父親湯旺興人老實,村裡的事情從來不問頭尾,找了也沒用,湯金山想到張貴生。張貴生肯定清楚。

    此刻張貴生是村委會副主任。當年他被岳父從鄉農機站叫回去「建設新農村」時,心情鬱悶,到省城找湯金山發過牢騷,說他不想回去賣飼料。湯金山說老伙子未必是讓女婿幹那個。果然人家張氏飼料不缺人手,是村幹部裡缺個人。張貴生回村不久就逢村委會換屆,他當了副主任。湯金山跟張貴生關係一直還行,不像跟張富全一樣,從小鬥嘴動手,文的武的都來。所以湯金山一發現老婆情緒不對頭,立刻想到張貴生。

    他給張貴生打了電話。這一問才明白,張麗娟果然出了事,在支部改選時大丟面子,給意外抹掉了。張麗娟本人並沒提出繼續要做,是鄉里領導看中,決定讓她留任,換屆時依然作為副書記候選人。張麗娟當村幹部幾年,做了不少事,人緣並不差,支部選舉時卻因票數不夠落選。現在她已經不再是張副書記,連支委都沒有了。

    湯金山大吃一驚:「怎麼搞的?哪會呢!」

    張貴生支支吾吾:「有一些,那個那個。」

    他解釋,說有一些老黨員對張麗娟有看法,覺得張麗娟結婚之後,特別是張春明生病,以及生了兒子之後,比較顧自己家裡的事,成天宰豬賣肉,端湯送藥,對村裡事情沒像以前那樣認真做了。

    湯金山立刻開罵:「這他媽放屁。沒良心。」

    「也是,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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