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幸福 血濃於水的親情 (1)
    讓方雲慧有點不明白的是,弟弟為什麼會這麼緊張?她盯著弟弟,搖搖頭說:「雲剛你緊張啥呢?這事你不說,我也要交待清楚。你放心,爸爸的住院費不會叫你一個人出的,就是叫你出,你也沒這個能力啊。」

    方雲剛長噓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地點點頭。

    「我已經想好了,咱們做子女的,都有盡孝的份。」方雲慧說,「當著咱媽的面,我做主了,這筆費用咱們兄妹分攤,但不能平攤。大哥跟咱們不一樣,他出不出份,再定吧。媽,你沒意見吧?」

    侯淑蘭看看老三,又看看老五,才說:「三兒你說得有道理,不過,還是得把兄妹幾個都叫過來,在你走前,一起合計合計,定個准音才對。」

    方雲慧說:「我原想這事不用商量,都有份,大家心裡應該是明白的,到時算算賬,該攤多少就出多少。不過,這事兒當面說說也好,不然雲剛心裡不踏實。雲剛,你打電話叫他們過來吧。」

    方雲剛先撥通大姐家電話,方雲麗問清是什麼事,馬上說自己已經報了家政高級培訓班,開始上課了,這幾天都得去,還不讓請假,實在是沒時間過來。

    再給方雲雪打電話,她在電話上說,她感到不適,肚子痛,怕是這些日子傷心過度,動了胎氣,擔心會早產,現在也不敢隨便走動。不過,要是這面的事急,她可以打發姜東德過來。

    最後,只有與方明沒有一點血緣關係的方雲國和姜東德趕了過來。方雲慧沒想到會是這樣,她看著大哥與姜東德,不知該怎樣開口說這事。

    侯淑蘭沒料到會是這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女兒居然躲閃得這麼徹底,這可是與她們父親有關的事啊,怎麼就跟旁人一樣?她哭得死去活來,失去親人的傷痛還沒過去,又跳出來十七萬的巨額債務,如今為這債務,自己的女兒們又躲閃著不露面,這怎能不叫她傷心欲絕?

    方雲慧放下整理好的行李,陪母親哭。在二妹的指示下,方雲國扶母親到樓上去歇息。方雲慧擦去眼淚,看到弟弟蹲在地上狠勁地抽煙,卻被煙嗆得咳嗽不止。她知道弟弟不會抽煙,走過去要勸,卻被姜東德攔住了。

    「叫他抽吧,」姜東德對方雲慧說,「雲慧,你過來,我有句話想給你說。」

    方雲慧跟著姜東德來到院子。正是深秋季節,溫暖的陽光灑了一院,他們的腳踩上去,能聽到轟地一聲,整片的陽光被踩碎了,撲濺到他們的腿上、身上、頭上,罩了他們一身金光。

    方雲慧瞇起眼,適應一下金黃色的陽光,望著姜東德,等待他開口。

    姜東德說:「雲慧,我叫你名字,沒叫你姐,不介意吧?」

    方雲慧搖搖頭。都什麼時候了,誰有心思在意叫自己什麼。

    「本來你就不是我的姐姐嘛。」話聽上去遠,感覺上卻很近,尤其姜東德此時說出來還帶點嗔,說完看住方雲慧。

    方雲慧臉上平淡至極。見方雲慧並不接他的話茬,姜東德又說道:「不知你是怎麼想的,我認為住院費不應該由大家平攤。」

    「為什麼?」方雲慧顯然很吃驚。

    「大家都是孝子沒錯,但男女有別,兒子總歸要比女兒多盡孝道才對……」

    「大哥不是爸爸親生的,小弟工作不久,單位不景氣,他又買了房子,幾乎沒有積蓄,他倆都承擔不了那麼多,也沒法承擔。再說,誰說過女兒就得少給父母盡孝心了?」本來對姜東德就沒有太多好感,乍一聽他的話,又是在替他自己開脫,想逃離這筆債務,方雲慧聽著不是個味,打斷了姜東德的話。

    「這算不上理由,」姜東德說,「養兒防老,天經地義,女兒出嫁就是婆家的人,哪能還為娘家負債?當然,這並不是我自己的意思,在我心裡,兩家父母都是父母,不會厚此薄彼的。雲慧,你也知道,我曾經支助你和雲雪給家裡蓋房,如果真的有私心,又怎會拿這筆錢?說句實話,要不是雲雪,你叫攤多少錢,我都會掏的,而且掏得心甘情願。我是方家的女婿,半個兒子嘛,算不得外人。可是,雲雪會答應嗎?」

    針刺一樣的疼痛在方雲慧心裡劃了一下。果然是自己的妹妹不樂意。

    姜東德接著說道:「人心隔肚皮,一點不錯,雖說你和雲雪是親姐妹,可我敢說,你對她就沒我瞭解得透徹。雲雪自私、任性,經常不管不顧我的感受,根本無視我的存在,有些事……就說懷孕要孩子吧,我有我的打算,可雲雪……咳,我不好給你說,一句話,我受夠她了。」

    「你什麼意思?」方雲慧有點警惕。

    「雲慧,你和勝利鬧的時間不短了,我們都知道,你們快走到頭了。其實這是好事,你就快得到解脫了,婚姻外面的生活可比婚姻本身要美麗和浪漫得多。唉,咱都是過來人,難道你不覺得婚姻是一座失去歡笑和溫馨的圍城嘛?在這座城裡呆得久了,人都要禁錮死的。我還是羨慕你,終於要贏得重尋快樂的自由……」

    「姜東德!」方雲慧想起那天晚上吃麵條時,他在桌子下踩她腳的舉動,一下子醒悟過來,火蹭地躥起,斷喝了一聲。

    「雲慧,雖說雲雪是你妹妹,但感情是不分親疏的,何況我們的婚姻說白了也是各取所需,一樁不幸的婚姻是需要滋潤的……雲慧,你聽我說……」

    「閉上你的嘴,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雲雪當初瞎了眼,咋會看上你這種人,老婆肚裡懷著你的種,你卻跑到她親姐姐面前說這種話,還有沒有良心?還算不算個人,啊?」方雲慧猛一擰身子,看都不看一眼姜東德,氣呼呼地回了屋。

    籠罩在姜東德身上的謎霧散開了一團,他的身份雖然還不清楚,可他真實的嘴臉卻一清二楚,這個男人根本就不是一個有家庭責任感的人,甭看他表面上謙謙君子模樣,實際上卻是個只顧自己享樂的一個人。雲雪嫁給他,肯定幸福不到哪裡去。想想自己當年生媛媛時經受的痛苦,因為媛媛而發生在她和林勝利間的糾隔,方雲慧越想越氣,心痛得都揪起來了,她不願妹妹重蹈覆轍。她抓起電話,打通方雲雪的手機,直截了當地告訴妹妹,不要將孩子生下來,生下來會後悔一輩子的,為姜東德這種男人,不值!

    沒想到,方雲雪根本不買姐姐的賬,她生氣地回道:「我的事我自己有數,幸福不幸福,值與不值,都不用你管,你有這個閒心,還是管管你自己吧,看怎麼收拾你的爛攤子。」說完扣了電話。

    方雲雪當頭一盆冷水潑得方雲慧渾身一陣冰涼,她怎麼也不敢相信,這是她的親妹妹說出來的話,句句如刺,紮在她的心上。她收不住那份痛,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似要把這幾天的隱忍、委屈和壓抑在內心的悲憤一古腦兒全哭出來,她哭得聲嘶力竭卻又酣暢淋漓。

    方雲剛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想勸又不敢勸,也不知道怎麼勸,驚恐而無奈地看看大哭的姐姐,隨著姐姐起伏的哭聲,心中的波瀾也起起伏伏。他又望望窗外,發現剛才和二姐談話的三姐夫姜東德已經走了。外面只剩一院子的陽光,無言地溫暖著這個世界。

    十三

    方雲國回到家裡,不打算給老婆說方家發生的事,有些事不說還好些,一說出來,不管有沒有事都會演變成事。老婆習慣了方雲國的思維,所以他一回家就一直盯著追問,他是個老實人,不會說謊,吞吞吐吐將養父住院費的事說了。還沒說完,老婆就跳起來,大罵方雲國,還差點動手打他。這個寡婦脾氣本來沒這麼暴,自改嫁後,與方雲國過日子,越過心裡的氣越大。這個男人不光腿瘸,還缺心眼。他除過能吃苦,不惜力氣挑起所有的活計外,再沒一點可取之處,他的心理是扭曲的,老實得不正常,連跟村裡的人說句話的膽量都沒有,沒有一點來自城裡的優越感,見了人就躲,誰都可以欺負他,連偷蘋果的賊都敢當著他的面大搖大擺地走掉。說句難聽話,叫他看果園,還不如一條狗。每年蘋果成熟後,都是寡婦帶領兩條大狼狗住在果園裡。後來,方明的自行車鋪越開越沒生意,方雲國有意想讓父親來農村散散心,把意思跟老婆一講,老婆說反正方明的自行車修理鋪也開不下去,倒不如叫他到果園來幫幫忙,偷蘋果的賊越來越厲害,三番五次毒死她的狼狗,她實在沒招了,公爹還身強力壯,看果園總比方雲國強吧。

    在公爹去世前後這段時間,寡婦對自己的男人非常不滿,方雲國跟方明又沒血緣關係,可他對養父的那份孝心卻比方家那幾個親子女都甚。又不是在養父那裡享受過父愛,他有必要全心全意嘛?而且,方雲國這段時間還一反常態,根本不聽她的話,果園的活全扔給她一人操持,這樣的男人不是傻子是什麼?本來她對丈夫眷顧方家就有氣,一聽公爹的住院費還要攤份到自己頭上,能不怒火中燒?又不是自己的親爹,憑什麼叫他掏錢?就憑瘸子是個窩囊廢?明顯是欺負人麼!

    老婆氣咻咻的樣子嚇壞了方雲國,他怕她一怒之下跑去方家鬧事,趕緊把話收回來:「雲慧是不讓我掏的,我想我是老大,還是……」

    老婆一聽更生氣:「你別替你那個妹妹開脫,仗著她是從省城來的就可以隨意擺佈別人?有那個能耐,把藥費扛起來!」

    方雲國小心翼翼地勸道:「這不大家都出一份,負擔就輕一些嘛,叫一個人出,誰出得起呀?」

    「我看就你出得起這份?」寡婦衝著方雲國吼道,「又不是你父親,你就不出這錢誰能把你怎麼著?」

    「我是老大,要出的。」方雲國輕聲道。

    「不行,我要去問個明白,憑什麼你非得出?」

    方雲國攔不住,他老婆什麼都不怕,氣沖沖隻身來到方家,要找方雲慧討個說法。

    方雲慧已經理不清這千絲萬縷的煩心事了,她悲哀到極點,父親的親生女兒都在躲避,她又怎能給怒氣沖沖的大嫂一個答覆?她不能!只好採取逃避態度,擱下不管這事了,這個爛攤子,誰有能耐誰去收拾吧,反正她是不想再摻乎其中了。她拿上自己的行李,準備回省城,一旦回到省城,遠離了家裡的這些是是非非,她心裡就清靜了。

    侯淑蘭更不能給大兒媳一個答覆。這幾天,她心裡也一直在琢磨,憑自己老頭對雲國從小到大的態度,確實不該叫可憐的大兒子承擔住院費。眼下的狀況,她要是替雲國多說句話,怎麼面對其他子女?十七萬啊,多一個人出來分擔,餘下的人就輕鬆一點。侯淑蘭難啊,就是她眼睛哭出血來,也沒人懂得她的心思,她怎麼辦?幾個孩子都各有不同程度的難處,唯有把可憐的大兒子一起扯上,才能端平這碗水,叫其他的孩子也看看,連大哥都攤了一份,他們幾個憑啥就不能?但她確實不知道怎麼給大兒媳開這個口,還指望著能說會道的小三子出面勸服她大嫂呢,誰知,悲愴之下的方雲慧已提上行李準備走。

    侯淑蘭心裡的支撐轟然倒塌,她顧不上大兒媳的蠻橫質問,慌忙上去攔住小三子。

    「三兒,你這麼走了,留下媽,就只剩一條路能走,去黃泉路上追你爸。」侯淑蘭哭道,「你都看到了,媽上輩子造了啥孽呀,養下這麼一幫孝子,報應啊。」

    方雲慧再次放下行李,抱住母親也哭了。哭過,她對母親說:「媽,我沒想到會是這樣,是我把事情看得過於簡單,也把親情看得太大,到如今,我實在是沒能力解決這個問題。」

    母親停止哭泣,想了想,才說:「留下這事,媽更沒能力。你們都長大了,有各自的家,有自己的日子,我的話弱,沒人會聽。但不管咋說,都是一家人,總不能為你爸的醫藥費,鬧到法院去吧?給你爸的喪事辦得風風光光,眨眼間又得為這事鬧開,叫別人看咱方家的笑話呀?三兒,我尋思,如果連你也難,就把你舅叫來,他是長輩,在你們姐弟面前說話應該有點份量,叫他來商量一下怎麼個分攤法,你看行嗎?」

    箭在弦上,不行也得行了。方雲慧只得又放下行李。

    方雲剛見姐姐要走,甭提多慌張了,全指望二姐能在回省城之前把醫藥費問題處理好呢,她若要是一走,還有誰能解決醫院費這個棘手問題?聽母親說叫舅舅來,他連個吭哧都沒打,很快叫來舅舅。

    舅舅難得有這樣的機會,他用長輩的口氣給每個外甥打電話,說家是大家的家,不是方雲剛一個人的,該解決的問題誰也躲不過去,必須得當面解決,醫院催得很緊,把方雲剛幾乎都逼得快瘋了。這種時候,誰也躲不開這事。他又專門上老二和老四家的門,好說歹說,總算把方家兄弟姐妹全招呼到一起。事關重大,連從來不參與方家事務的老大媳婦也不請自到,她放下已經成熟的果園不顧,要來聽個究竟。她可不想糊里糊塗負擔公爹的一筆醫藥費。老二的丈夫騎著三輪車,一臉油汗地也趕來了。老四挺著大肚子,雖然遲到兩個小時,但還是來了,只是,她丈夫姜東德沒一起跟著來。

    一家人這次聚在一起,氣氛已不僅僅是父親去世後的沉重,卻有了箭拔駑張的意思,大家都不輕易說話,生怕說多了一個字不小心落入某種陷阱,彼此間也不怎麼搭理,連瞅都不瞅一眼,前世結了仇一般。

    這次大家聚在一起不再是方雲慧主持,她坐在一個角落,一臉的平淡,眼神茫然而遙遠。方雲麗頭髮散亂得很,用她的話說,她正在接受家政服務培訓,每天很早就要搭班車過去,忙得頭腳不顧了,要不是舅舅專門上她家,催得急,她這次都不一定過得來呢。方雲麗說話時誰也沒有認真傾聽的意思,全懶懶散散、愛搭理不搭理的樣子,好像這次聚在一起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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