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桐慢慢沉浸到柔柔的歌調中,覺得歌循環往復,連綿不斷,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喬在他耳畔輕語:吳哥,你知道嗎?什麼?我也會看星相。是嗎?是的,你要不要聽?說吧。吳哥要交桃花運呢。我知道。
兩人停下腳抱在一起。
我帶著夢幻的期待,是無法按捺的情懷。
在你不注意的時候,請跟我來,請跟我來,請跟我來……
喬邁步帶著吳桐向臥室方向移過去。
完畢,吳桐覺得自己是做了一件蓄謀已久的事,是蓄謀已久……
97
早晨離開喬家,吳桐在海洋館門前與雙桃、萌萌匯合,接著買了票進到裡面的「魚世界」。如果稍稍留心,會發現來的多以家庭為單位,進一步說就是那句家喻戶曉的計生宣傳詞:一對夫妻一個孩。吳桐和雙桃從那邊一人牽著萌萌的一隻手,不單是陌生人,就是熟人也看不出這一家的組合有偽。能以假亂真,這大概便是萌萌願接受小姨當媽的原因所在。在觀賞的過程中萌萌興致高漲,雙桃亦然。唯有吳桐顯得沉悶,一付心不在焉的模樣。
身在曹營心在漢。吳桐身在海洋館心還留在喬家,仍沉浸在與喬一夜之歡的亢奮中。也是與他性經驗的有限,他就像一個初涉性事的「芻」,難以從剛剛過去的歡愛情景在自拔。眼前喬女士白亮而放浪的身體(他覺得她酷似在水櫃中游動的魚)在他面前扭動招展揮之不去。閃閃爍爍著每一處細部,還有喬如哭如泣的呻吟以及音響循環不止的「請跟我來」,仍在耳畔迴響。這一切對他都是一種全新的體驗。除了享受到那想望已久的歡樂,還有在喬身上「又行了」的事實,讓他無比的振奮與激情滿懷,心裡充盈著勇士般的豪邁。總而言之,此時此刻吳桐仍在「暈」。且「暈」得不輕。
可以說靈魂出竅的吳桐在整個出遊過程中充當了兒子和小姨子的奴僕,聽任他們的支使,他們說要喝飲料,他就去買,他們說餓了要吃飯。他就帶他們下飯館。吃完了飯雙桃接到一個電話要求一起去醫院看姚姚,他同樣滿口答應。
得知姚姚住的是精神病院,吳桐的心不由一震,立時從遐想中回到現實世界裡。在車上他問雙桃姚姚怎麼得了精神病,雙桃說她也是剛剛從姚姚媽媽的口中知道這件事,說是那天楊老闆帶姚姚去洗桑拿,在熱水裡泡了一個多時辰,回來就流產了。姚姚不能接受這個現實,不住地哭鬧,最後精神失常了。吳桐似乎從雙桃的話中意會到什麼,問流產是不是與洗桑拿有關係?雙桃說書上說孕婦在超過43度的熱水中浸泡十五分鐘,就有流產的可能。吳桐不由警惕,問是不是楊有意為之?雙桃凝著臉思忖半晌,說這恐怕永遠是個謎了。
到醫院後先見了姚媽媽,姚媽媽說姚姚好好壞壞,此刻正是犯病的時候,問見還是不見。雙桃說見。姚媽媽把他們引進病房裡。
出現在視線裡的姚姚的瘋樣子,令他們大吃一驚,姚姚蓬頭逅面,眼光呆癡,她已認不出好友雙桃,沖吳桐和萌萌傻笑,說:楊楊把春給我領來了,我就知道你會把我兒領來的,你是個大好人,大善人,我一輩子不忘你的恩……
吳桐膛目結舌,下意識地抓牢萌萌的手。
雙桃走到姚姚床前,叫她的名字,問知不知道她是誰,姚姚一把將她推開,說:「我認識你,你是二姐(楊老闆的現任妻子),你來是想搶我的兒子的,但是辦不到。」
雙桃眼含淚說:「姚姚,你好好治病,病好了還能生個孩子。」
姚姚嚷叫:「少騙人,你的孩子不聰明,來搶我的孩子,不聰明是因為沒進行胎教,你回去再生,我教你一支好歌,一天唱三遍,保證小孩聰明伶俐。」
吳桐十分驚愕,想一個人經受了怎樣的痛苦才會瘋到這般地步?
姚姚的眼光開始變得柔和,看著雙桃說:二姐,我開始教唱,你可聽好了。她唱起了「春光美」。要是說姚姚有一樣沒變,就是她天生的好嗓音。
我們在回憶,
說著那冬天,
在冬天的山巔,
露出春的生機。
我們的故事,
說著那春天,
在春天的好時光,
留在我們心裡
……
退出病房雙桃已滿臉是淚。吳桐心裡也極為難過。他問姚媽媽楊老闆對姚姚的病是否負起責任,姚媽媽說從姚姚住院他只來過一次,再打電話他就說忙。停停又說:姚姚和他沒名份,拿他一點辦法沒有,只能隨他的良心去做了……
吳桐無言。
在街上雙桃問吳桐要不要一起回姥姥家,吳桐搖了搖頭,雙桃也不勉強,帶著萌萌走了。
吳桐回了家,不幹別的先睡覺。和喬折騰了一夜,白天也沒得休息,睡覺解除疲勞,也是養精蓄銳,他準備今晚再次與喬相會。今早分手時他對喬說了再來的意思,喬與他相擁以作答。
一覺醒來屋子昏暗,看看表已近七點,他驚呼一聲,跳起來便給喬打電話。電話占線。他想到這是喬通電話的時間,便等著,等了一會再撥,仍然占線。他覺得不能再等,就立刻穿衣出門,直奔喬家。穿過馬路就到了喬的小區。他穿行在樓群裡,一時像進了迷魂陣,怎麼也找不到喬住的那幢樓。昨晚他是在喬的指揮下找到的,只能照此辦理。他用手機再給喬打電話,這遭通了,可沒人接,他不會思忖起來,剛才還在家講電話,咋一會工夫就沒人了呢?是打完電話出門了?可是有約在先呵。他很後悔沒向喬要手機號碼,忽略了最不該忽略的環節。他無奈地正視自己進不得退不甘的處境,覺得自己就像一隻迷失在黑暗原野裡的狼(覓食的狼)。他想不明白事情怎麼會弄成這種樣子,剛開了個好頭便沒了結尾。他真的是迷失了,佇立在樓座中間,他似乎記不得曾來過這裡,也沒見過什麼喬,一切都是虛幻……
是陶楚的電話使他從迷失中清醒。陶楚告訴他何總犯了心臟病住院。吳桐一驚,問住在哪家醫院。陶楚說市醫。他又問她在哪兒?她說在醫院門口,說何總住院後她一直陪護,但剛才被何總的兒子趕出醫院,說她剽著他爸是另有所圖,還誣陷她盜走家中的名畫,楊言如不離開他爹就告發她,治她的罪。吳桐幾乎沒聽說何還有個兒子,他爸一病便露頭保衛家產其「孝子」面目也可見一斑。他由陶楚想到被楊老闆丟棄的姚姚,覺得陶楚也應走出虛幻,不要還惦記著何送兒子出國的許諾。當然這些他沒在電話裡對陶楚講,只講讓她等在醫院門口,他即刻趕過。
98
任何單位,小車司機都是消息靈通人士,幾個司機加在一起就是一座信息庫。如果領導和司機個人關係良好,司機便會主動將信息透露,使他能瞭解許多不知曉的事。反之,要是領導對司機耍橫,且在關健時候不為其謀福利,那樣司機不但對他守口如瓶,反倒會把他的醜事散佈出去,壞其名譽。由此可見,領導不能得罪的除了上司還有給自己開車的司機。
吳桐和小汪的關係始終不錯,倒不是吳桐深諳上述之道,而是心性使然,對小汪從不以領導自居,態度和藹,有什麼好事(比如在官場「行走」中獲贈的禮品),也都是「見一面分一半」。人都知道個好歹,小汪自然就對他一心一意,不時將自己知道的消息傳遞給吳桐。
前面說過,自從吳桐的工作被「調整」,他消極對抗,不再讓小汪接送,但從小汪那裡獲得的「消息」還是源源不斷。前幾天小汪告訴他,王梅的司機向他透露,王梅和焦亮「掰」了,以往王梅一上車便會掏出手機給焦亮打電話,告知自己去哪裡,同時再關照一些事情。現在王梅不給焦打電話。再是應酬王梅也不帶焦亮,要麼一個人去,要麼帶上分管辦公室工作的孫副總。至於王梅和焦亮是否像小汪說的「掰」了,雖難有定論,但之間關係的變化是能查覺得到的。上次焦亮說到王梅那腔調已說明問題。吳桐想像不到他們之間倒底發生了什麼事,但覺得不會是情人之間的小情緒小紛爭。
他在辦公室,小汪知道,卻把電話打到他的手機上。他明白小汪的意思是讓他見機行事,方便就接,不方便就不接。他接了。小汪說:「吳總,機械隊又鬧起來了。」他驚了一下,問:「怎麼回事?」小汪沒回答,問:「吳總你現在不忙吧?」他說沒事。小汪說要不我拉著你出去轉轉?吳桐說行。
上車後小汪不說往哪裡去,吳桐也不問。一會兒小汪把車停在一家商場前面,他開前門下來,又開後門上來,坐在吳桐身旁,以徵詢的口吻說:「吳總要不要關上手機。」吳桐照他說的做了。然後拿眼看著他,等他說事。
小汪問:「吳總,這幾天常班長給沒給你打電話?」
吳桐說:「這幾天沒打,前幾天天天打。」
小汪問:「追你兌現承諾?」
吳桐說:「是。」
小汪說:「也許是覺得希望不大,便採取了行動。」
「什麼行動?」
「護廠。」
「護廠?」
「他們聽說焦亮要把宮總賣剩下的機器拉了去賣,又聽說賣了錢並不給工人發工資,就組織起來,守衛在車間大門口,不許把機器運走,並揚言與其讓領導賣了錢吃喝玩樂,不如自己賣了發工資,現在雙方正對峙著,弄不好會出現流血事件,在這種情況下,吳總最好迴避。」
吳桐問:「這事王總知不知道?」
小汪說:「肯定聽到風聲。一上班她就叫司機拉著出去了,把手機也關了。」
吳桐心想王梅也躲了?想想又覺得不太可能,一事當前,副職可以躲,一把手是躲不掉的。
他問小汪:「焦亮在不在現場?」
小汪說:「他在,態度很強硬,聽說還和派出所做了溝通,一打電話警察就趕過去。」
吳桐覺得事情非同小可。思忖著。似自語又似問小汪:「要是真的發生流血,那會怎樣呢?」
小汪說:「很清楚,傷了運機器的人,工人負責,傷了自己,按倒霉處理。」
「為什麼?」
「焦亮是領導,有權對公司事務做出決定,錯了不錯;工人違抗領導的意志,不錯也錯。」
吳桐覺得小汪說得對。焦亮所以氣勢洶洶也正應他知道這個,吳桐意識到常班長他們處境險惡,他甚至覺得是焦亮故意設置的一個陷阱,等著工人去跳。
他說:「小汪,咱們趕去機械隊。」
小汪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驚訝地望著吳桐。
他說:「這事別人能躲,我不能。」
「為什麼?」
「你知道的呀。」吳桐說。
小汪不吱聲,回到駕駛座。
車開後吳桐拿出手機給畢可超掛電話,畢可超說他在外地出差,過幾天就回去了,回去趕緊聚聚。吳桐說不是聚不聚的事,他把眼前的事簡要說給畢可超,也是老套路了,畢可超自然心領神會,他說你要去,就要想辦法就是把工人阻攔住,不管焦是不是蓄謀,一出事工人就罪名成立。他問什麼罪名。畢可超說暴力抗法呀。吳桐說狗屁,他個焦能代表法,反對他就是抗法?畢可超說你這人,是不是得給你上一堂普法課,這麼幼稚。聽我的沒錯。吳桐想想畢可超的觀點和小汪基本一致,不再說。
機械隊大門口人頭鑽動,聲音嘈雜。小汪問要不要把車開過去,吳桐說開過去。下了車吳桐沒見焦亮的人影,只見包括常班長在內的工人手持鐵棍擋在大門口,與一夥搬運工對峙,情勢劍拔弩張,隨時都有發生火迸的可能。吳桐心想既然焦亮不在,自己便可代表公司處理問題,用畢可超的話說是代表法。他決定先震住這伙外來搬運工,朝他們高聲說:外人誰也不許進到工廠裡。一句話使吵嚷聲靜下來,都朝他望。搬運工中一個頭目模樣的人斜眼盯著他看,出口不遜:你是什麼鳥人!小汪衝上前指著他的鼻子大罵:操你個媽,你才是鳥人,敢跟我們吳總要混,好大的狗膽。工人那邊跟著喊:他敢罵吳總,揍死這小子。那個頭目被震住了,熄了氣焰,卻心有不甘,說:是焦總讓我們來拉機器,你們倒底是誰說了算?吳桐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也確是個不好回答的問題,可他知道必須跟上話,他嚥了口唾沫說:誰正確誰說了算。
那頭目怔了一下,大概這說法對於他太陌生,甚至有些滑稽,哼了聲說:開什麼玩笑,我們是給錢幹活,管什麼正確不正確。小汪質問:不管,給你錢叫你殺人也干?!頭目反駁說:拉機器不是殺人。吳桐接說:工人不讓拉,你們硬要拉,發生衝突誰知道會出現什麼後果?你被打死倒霉,你打死別人得償命,你說殺人償命這條法律正確不正確?那頭目聽了閉口無言,想是吳桐給他描繪的這種結果使他心有膽怯,嘟嘟囔囔:他媽磕瓜子磕出臭蟲了,幹活還得先想好了正確不正確。小汪說:對呀,不能光低頭拉車還得抬頭看路。有人笑了一聲,又有人跟上笑,氣氛變得輕鬆起來。那頭目朝弟兄們把手一揮,說:走,算看錯了黃歷,自認晦氣。吳桐鬆了一口氣。可正在這時焦亮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擋住撤離的搬運工,訓斥說:哎,你們要幹嘛!趕快運機器呵。頭目沒好氣:焦總,你們七口子當家八口子主事,倒底是誰說算呵。焦亮眼看著吳桐說:我是地產公司經理,我不說算誰說算。頭目指著吳桐說他不讓我們搬運,我們聽你的還是聽他的。焦亮想想轉向吳桐說吳總你過來一下。說著朝沒人的地方走去,吳桐覺得可以和焦亮談談,便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