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這件事給畢可超的打擊確實不少,一端杯便放浪形駭,狂飲不止,熱菜還沒開始上,便已有了醉意。其表現形式是「批」字當頭,「悲」在其中。首先批的是他小孩的親爹任主席,罵他是狗戴帽子裝人;再批小孩他媽玲,罵她是臭娘們打獵娼(槍)婦一個。不用說眼下他最痛恨的就是這對「狗男女」。批過了他們,又批他的頂頭上司,說表面上冠冕堂皇實際是一肚子男盜女娼。接著批他的同事,罵他們沒真本事,只會拍馬溜須。批了一圈,最後竟然批到吳桐身上,拿眼瞪著吳桐說:「你,聽著,河邊無青草,何須幫嘴驢。」吳桐愕然,他知道那話是下棋人對旁邊的人的譏罵,卻不知道老畢幹啥拿這話罵自己。沒等他問,老畢又罵罵咧咧說,你他媽的知道就知道了,講個屁?吳桐一下心明,老畢指的是自己告知他孩子不是他親生一事,原來這事讓他一直耿耿於懷,把自己當成「幫嘴驢」,這是他斷未想到的,他頓時心生不滿,想你個老畢也太不明事理,我是幫你認清現實,讓你得到解脫,你卻甘做烏龜,像駝鳥那般把頭埋進沙裡,自欺欺人,真是不可理喻。他心裡的忿懣也不好當王前進的面說出,只是拿眼瞪著畢可超。
一旁的王前進為吳桐無端遭謗氣不憤,「批」起了畢可超,說:「老畢,看看你還有個樣子麼?離個婚就如喪考妣,還有點出息沒有。再說攤上這種事的也不止你一個,你知道不知道,吳桐也離了婚。」
吳桐和畢可超同時一驚。畢可超驚的是吳桐不聲不響就離了婚;吳桐驚的是王前進是怎麼知道自己離婚的事,他用質疑的眼光看著王前進,王前進被看得惶然,小心翼翼問:「老吳我說錯了?」吳桐不回答,王前進又說:「不會吧,那天我看見你媳婦站在辦事處門口,想一塊去哪兒只有一個可能,就是離婚,我說得不對嗎?」
「你說得對。」吳桐悶悶地說。
「老吳,你,你也辦了?」畢可超問,剎那間醉意全消。
「辦了。」
「咋這麼大的事也不講講?」畢可超責怪說。
王前進正要分辯,手機響了,接起來講了幾句又遞給吳桐,說她要和你講話。
吳桐不明就裡,倒是接了,問是誰,對方說我是丹丹。吳桐有些意外,問找我有什麼事?丹丹說吳哥你幫幫忙呵,他問幫什麼忙?丹丹說幫我管住可超,別讓他喝多了。咋晚醉了,我好容易才把他搬回家。請你多加關照,有事給我打電話。吳桐說知道了。
畢可超從吳桐手裡接過電話,問吳桐:她和你說什麼?吳桐說不許你多喝酒。畢可超一聽倒來了勁,對朱丹丹嚷:「你不許喝,我偏要喝,你聽著呵。」端起杯便喝,有意喝出聲來,把電話關了。
「老畢你真英雄呀!」王前進不無嘲諷地說。吳桐沒說什麼,都心有不平,想老畢何功何德,卻賺得那麼多女人的青睞,真是什麼人什麼福呵。
王前進問:「老畢考慮和小朱結婚的事了吧?」
畢可超搖搖頭。
王前進說:「人家這麼愛戴你,你好意思不和她結婚?」
畢可超給自己倒酒邊倒邊歎氣說:「婚是不結了,不結了,再結就是自我陷害了。」剛要舉杯被吳桐止住,說:「我已經受人之托,得負起責任來。」
畢可超放下杯,借題發揮說:「這不,還沒結婚就把我遙控起來,結了婚更沒自由了。」
王前進說:「我算看透你了老畢,你是沒花花夠呵,你所謂的自由就是盡情花花。」
畢可超像突然想起什麼,看著吳桐問:「上回我問你弄過幾個女人,你說只一個,還是老婆。幾個月過去了,情況有沒有改觀?」
吳桐不回答。心裡有氣,想剛才還悲切成那樣子。可一說到這上面就得意忘形了。
畢可超又說:「離了婚,沒束縛了,還沒開始行動?」
吳桐說:「行動什麼?」
「真不明白?」
「不明白。」
畢可超說:「別打馬虎眼。對了,我手頭有一個很不錯的姑娘,絕對的好,我把她介紹給你,先玩玩,結不結婚視情況而定。」
王前進說:「老畢可別把你玩過了的再推銷給老吳呵。」
畢可超說:「我就這麼缺德。」
王前進笑笑:「你缺德還帶冒煙。」
畢可超說:「操。」
王前進說:「掌嘴。」
畢可超笑了。
王前進問吳桐:「老吳,你的婚離得咋樣?」
吳桐一時不解,望著王前進。
王前進說:「孩子財產。」
吳桐說:「孩子歸她,房子歸她,有點存款也歸她。」
王前進驚訝:「你這不是被掃地出門嗎?」
吳桐不說話。
王前進問:「那你以後住在哪兒?」
吳桐說:「她允許我在家住一個月。」
畢可超問:「一個月以後呢?」
吳桐說:「再想辦法吧。」
畢可超感歎說:「沒想到老吳你比我還慘哪,我不管怎麼還有個窩。」
王前進說:「當務之急是解決住的地方,我可以幫你想想辦法。」
吳桐還不說話。
畢可超說:「依我看老吳先找個有房的女人比較合適,同居著,在同居中圖變。」
王前進批駁:「典型的實用主義。」
許是畢可超也意識到自己是出了個餿主意,起碼是不適用於吳桐的主意,遂閉口不言。
熱菜慢慢上滿桌,酒還是沒喝起來,吳桐始終替丹丹管理著畢可超。三個人喝了半晚上,酒倒越喝越清醒。
王前進端起酒杯,說:「今天算是我給兩位老同學壓驚。別的不用多說,好自為之,乾杯。都干了。」
王前進仍未忘吳桐眼前的處境,說:「老吳,以我看,迫在眉睫的事是趕快恢復在泰達的職務,開始正常工作,這樣別的問題就應刃而解了。」
畢可超贊同地點點頭。
王前進繼續說:「老吳你還記得那天在車上我對你說,我搞了一份泰達真實家底的資評書,又調查了其他一些財務問題,你問我為什麼要這樣做。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是為了你。」
吳桐疑疑地:「為我?」
王前進點點頭說:「你可以利用這些材料和王梅攤牌。你明白嗎?」
吳桐明白。只是不斷搖著頭。
畢可超慢慢清楚了事情的大體脈絡,對王前進的意見大加讚揚,說:「前進你做得對,老吳沒想到的你替他想到了。什麼叫同學情誼?這就是。老吳,這事一定要按前進的意見辦,也一定能奏效。不要猶豫,該鬥爭就要鬥爭。領袖就說過在鬥爭中求生存嘛。」
王前進說:「憑這顆重鎊炸彈,我想王梅會放你一馬。」
吳桐說「恐怕不行。」
畢可超問:「什麼不行?」
吳桐說:「她是我的同學。」
畢可超問:「同學她為啥要那樣對待你?」
吳桐說:「出事時她不是一把手。」
王前進說:「現在她是一把手了,她完全可以做她想做的事。但她不做,這不是很說明問題嗎?」
吳桐說:「我可以和她談談。」
畢可超問:「要談不好呢?」
吳桐說:「那就再說。」
畢可超哼一聲說:「脫褲子放屁。」
王前進想想說:「先和風細雨也好,咱們先做到仁至義盡,她不識相,就別怪咱不客氣了。」停停又說:「反正材料在我手裡,你什麼時候要用,就向我要。」
吳桐點點頭,問道:「前進這樣做你不怕王梅反咬一口麼?」
王前進說:「她沒那個膽量。」
吳桐問:「為什麼?」
王前進說:「她一腚屎能不怕給她脫褲子?」
畢可超乾笑一聲,說:「精彩」端起杯又說:「為給那娘們脫褲子乾杯!」
吳桐和王前進不予響應。
畢可超問:「咋的?」
王前進說:「嫌臭呵。」
畢可超哈哈大笑,忘了自己的「不幸」。吳桐臉上也露出一絲笑。這是多日來的頭一次。
氣氛寬鬆起來,畢可超趁機又連喝幾杯酒,抹著嘴唇說:「看來人還是樂觀些好呵,面對那麼多不如人意的事情,光鬱悶就把人鬱悶死了。」
王前進看著畢可超笑問:「老畢你是個樂觀主義者麼?」
畢可超說:「應該是吧。」
王前進說:「不是。」
畢可超反問:「那你說我是什麼?」
王前進說:「事實上你是個悲觀主義者。」
吳桐認真聽。
畢可超說:「此言差矣,說我是享樂主義者還有譜,但不會是悲觀主義者。」
王前進說:「享樂主義的核心是悲觀主義。」
畢可超說:「那你告訴我,我悲什麼?」
王前進說:「悲人生苦短,悲最終逃不出死亡的魔掌。在這一『悲』的前題下,享樂是對自己最有效的麻醉。」
畢可超想想,說:「你從這個角度來分析,也許是對的。只是不僅對在我身上,同樣也對在你身上,你就不貪圖享樂了?你貪圖,拚命掙錢,買大房子,買高級車,找相好的,推而廣之,除了死了的人無慾無求,活著的人都是享樂主義者。」
王前進說:「是這樣。」
畢可超說:「既然如此,就不能單拿這頂帽子扣我。」
王前進說:「人人都能載上這頂帽子,但帽子和帽子有所不同,比方款式因人而異。」
畢可超問:「那咱倆異在什麼地方?」
王前進說:「不說咱倆,說你和吳桐吧。」
畢可超說「也行。」
王前進說:「生搞一個小測驗,權且叫著反映測驗。把同樣一件事物擺在面前,看意識裡反映的差別,現在擺在二位面前的是一個絕色女子,對你倆願以身相許,在這種情況下,你們的第一反映是什麼?不要說出來偷偷告訴我。」
吳桐和畢可超彼此看看。又先後和王前進咬咬耳朵。
王前進笑個不止,說:「現在答案出來了,已不可更改,下面你們自己講出來吧。」
畢可超說:「美女喜歡我何樂而不為,行動就是。」
吳桐說:「喜歡歸喜歡,終歸還得管住自己。」
王前進說:「老畢,我相信你說的是實話,那你說老吳說的是不是實話呢?」
畢可超說:「是實話。不然同學會把『吳桐』叫成『牧童』呢?」
王前進說:「既然你承認老吳說的是實話,那我們就可以分析一下了。其實你們的初如反映是一致的,愛美,有欲求,但接下去就分道揚鑣。老畢想的是佔有,老吳想的是自律。」
畢可超說:「我承認前進分析得有譜,可人老是把自己管來管去不累嗎?」
王前進說:「你老畢整天在女人中間疲於奔命就不累?」
畢可超說:「那是大苦大樂呵。」
王前進說:「得,得,再說什麼對你也沒用。」
畢可超說:「沒錯,我說過我是孫濱的腿沒治了嘛。」
幹了一輪,畢可超又興奮起來,說要唱歌。隨即喊來服務小姐開啟卡拉OK。他先唱了齊秦的《大約在冬季》,又鼓動王前進和吳桐唱,王前進唱了首《一無所有》。吳桐本不想唱,這方面他尚未「出道」,而畢可超硬是死貓上樹,他只得唱首《北京有個金太陽》,也算交差。之後畢可超又唱劉歡的《千百次的問》,唱得十分投入,可以說聲情並茂。當唱完「我已經變得不再像我,而你依然還是你」兩句歌詞時,畢可超停下,久久地望著吳桐,說句:「這好像是唱的咱倆呀!」
三人面面相覷。
94
吳桐的處境並未因何總的下野而改變,和代總經理王梅仍僵持著。「調研」一說繼續,但從一開始吳桐就沒遵照執行,整天無所事事,坐辦公室坐得名符其實。王梅自是清楚吳桐的消極態度,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說明當初讓吳桐「調研」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如果一定要說吳桐在調研,那他是在調研報紙。每天到辦公室一坐,泡一杯茶,然後瀏覽當日晨報。他最關注的是國際新聞和體育新聞。看完這兩項再捎帶看看本市新聞(他把本市新聞叫著大雜燴),之後把登有電視節目的部份撕下來,裝進口袋,以備晚上看電視之需。晚上沒了應酬,又一個人靠看電視打發時光,時間一久,他也像雙櫻那般熱衷於電視劇,從而也發現電視劇這東西如同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這天他照常從地上撿起報紙(由傳達室從門底下塞進來),坐下抿了一下茶開始看,一項接一項。看到「大雜燴」眼光一下子定在一張年輕姑娘的照片上,太陽穴突地一跳,隨著「啊」了一聲,星小姐!是星小姐!一瞬間他懷疑自己認錯了人,再湊近了看,就更堅定認為是星小姐。他心亂了,記起那天向漂亮女警察詢問星小姐出了什麼事,女警察說以後會知道,應該那時她就知道要見報。
他趕緊看文字,以弄清星小姐究竟擔何干係。大標題很醒目(做聳人聽聞標題是媒體記者的長項),《小姐販毒還是販毒小姐?》副標題是我市公安幹警破獲一起涉毒案件。看過這個題目吳桐的心彷彿被蟲子咬了一口,心想一涉毒麻煩就大了。
急急看了一遍文字,他的心有所鬆弛,覺得事情不像題目做的那麼可怕。星小姐涉嫌販毒是在夜總會歌舞廳兜售搖頭丸,警察還從她身上搜出有海洛因成份的香煙,斷定也是售品,最後說此事還在調查中,希望知情者出面舉報。吳桐寬心是覺得搖頭丸和海洛因一類毒品不同,且數量不大,另外,說「斷定」是售品,表明並未完全認定,如同尚未確定「小姐」身份。如確認就會用「賣淫女涉嫌販毒被破獲」這樣的題目,看「大雜燴」久了,他多少清楚記者們「有駱駝不吹牛」的慣用手法。總而言之,從文章的字裡行間裡他看出星小姐的案子尚有不確定性,也正因為如此才登出照片讓知情者參與舉報。當然這也是警方的一廂情願,有涉人躲還來不及還會自己找不利索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