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是個人物,什麼叫大手筆?這就是呵。」畢可超說,「但是從全局而言,每一個經營者所奉行的『致富經』都是大同小異的:高投入換來高產出。我認識的一個企業家就說他的策略是『拿小頭,讓大頭』說白了,就是捨得割身上的肉,去餵獅虎,捨不得孩子殺不得狼,就是這個意思的。」說完又反問一句:「老王,你傢伙現在也是大踏步往前進(王前進)是不是也按這個生意經辦事?」
「沒錯,在中國這是一條鐵律,誰不這麼做便一事無成,甚至會頭破血流。」王前進說。
「真是賊不打自招呵!」畢可超笑說。
「咱們是老同學,所以才掏心窩子說話嘛。」王前進說。
「也是。現在不是說要『鐵』必須有這樣幾個關係背景嗎?一塊下過鄉,一塊扛過槍,一塊同過窗,一塊嫖過娼。我看比較起來還是同學關係更鐵。」畢可超說。
吳桐見王前進不住點頭,自己也跟著點起來。他知道很快便要扯上今晚聚會的正題上了,他思考著怎麼來對應,既然自己已對畢可超說過有多家事務所齊攻泰達,他肯定會透露給王前進,因此自己也必須堅持不變,不能因為喝了酒就滿口應承,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出於吳桐意料的是:直到服務員端上了水果拼盤,王前進也未提該提的事,好像沒這回事一般,他百思不得其解。
出了酒店,王前進招手攔下一輛出租車,一併上了。吳桐心裡疑惑,後聽王前進對司機說了要去的地方,連忙說:「算了,回家吧,我想……」
「你回家也是光棍一個,就乾脆聽王兄安排吧。」畢可超說。
這一剎,吳桐便明白王前進在酒桌上沒談正題是因為還有「項目」進行,一但進行完畢,便會在原來同窗關係上又加了另一層別樣關係,關係就更「鐵」了。當然,也許王前進並未想這麼多,只是按慣例行事,即使如此,他也決不能讓他拽進「河」裡。這也是自己堅守的信條。
在一家叫「水世界」洗浴中心門前下了車,吳桐再次遲疑起來,可畢王二人死拉硬拽地把他拉進門去。
在存衣間脫衣裳的時候,畢可超貼著吳桐的耳朵說:「不要緊的,這裡很安全。」
他心想畢可超考慮的只是安全不安全,沒有別的,真如他自己所說:孫濱的腿——沒治了。
「我就桑拿桑拿,不要別的。」他說。
「跟著感覺走,哈。」畢可超啞聲一笑。
吳桐就不言聲了,他不想弄得大家都不愉快,讓人家把自己當成偽君子。說起來他也並非頭一次進這種場所,特別到泰達後簡直就具有「工作」的性質了。實踐證明,只要能把握住自己,也就能夠坦然處之了。
王前進履行了他所謂的「鐵律」,出手大方,一人一個單間,洗浴、桑拿、按摩一條龍。吳桐進屋不久,便聽見敲門聲,不等他應聲,門便被推開,進來一個十分瘦小的大眼睛女孩。女孩朝他笑一下,問句先生我可以嗎?見沒有回應,女孩以為事情已走上程序,便把門關上迅速脫衣,待吳桐喊問:「別這樣」,女孩已脫得只剩下乳罩和內褲了。也許是吳桐的反應過於強烈,女孩被嚇住了,愣了一剎,便立刻把衣服穿上,規規矩矩地站在那兒,等待發落一般。吳桐也意識到自己的態度失當,道聲「對不起」,停停又說:「你坐一會兒吧。」女孩聽話地在床邊坐下,低著頭。吳桐再看一眼這個似未發育成熟的女孩心裡便不由生出一種憐憫,他想起剛才看到女孩腿上有一塊青紫的傷,遂問:「你的腿是咋……」
「摔傷的」女孩說,同時下意識地用手隔著裙子撫摸傷處。
「怎麼摔的?」吳桐問。
「前天去廟裡燒香,被台階絆倒了。「女孩說。
吳桐被震了一下,心裡想:她們這樣的人,難道連神靈都不肯接納麼?
「傷了也不當回事?「他問。
「沒關係的。盡量不沾水就行了。」女孩說。
在「水世界」又怎能做到不沾水呢。他想。同時他也心存疚歉:此時此刻自己的拒絕絲毫不意味著自己有多麼高尚,相反對女孩倒是一種傷害。果然女孩說到:「先生要是看不中我……就再換一個。」
「不是不是。我……」他一時不知怎樣解釋才好。
「那……」
「你……回去吧。」他躊躇一下說。
女孩訕訕地站起身。
「來,我給你簽單。」他說。
「這……這怎麼行,你,你什麼也沒……」
「就當做了。」他說。
「這……」女孩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將單子和筆遞給了他,他在上面劃上自己的更衣櫃號碼。
「謝謝你了先生,我是67號,以後再來……」
「我知道了。」他說。
女孩衝他感激地一笑,走出房間。
他開始脫下浴衣洗澡,在熱水的沖刷下,他覺得身體裡有一種讓他感到羞恥的東西在懦動。爾後心裡便始終悵悵的……
中部
32
自到泰達後,吳桐心裡一直裝著一件事,就是向王梅表表心意,幾次提出請王梅吃飯,可王梅都以「沒必要」或「把工作幹好就行了」的說法謝絕了,吳桐雖然也理解王梅的心情(換了自己也會這樣),可總覺得這是一件未了的事。
這天休息,他一人在家裡無所事事,陡然想起那天王梅講她的女兒數學不好,就想如其這麼閒著,不如去幫她女兒補習一下功課,也算是幫王梅一點忙。這麼想了,便立刻往王梅家裡撥電話,接電話的正是王梅。他說了自己的想法,王梅聽了歡快地笑了,說真是的,我怎麼就忽略了你這個數學專家呢,可是……吳桐問怎麼?王梅說前不久剛請了補習老師。吳桐說那就算了。又問王梅在家幹什麼呢?王梅說在家難受。吳桐一驚,急急問王梅你生病了嗎?王梅說胃一直不好,不消化吳桐問吃藥了嗎?王梅說大把大把地吃胃藥,可就是不管用。吳桐一下子想到雙櫻,年初也是犯胃病,吃藥不管用,後來有人介紹了一位外地中醫,去看了看,中醫號了脈說胃沒問題,是肝郁,肝連帶的胃,開了幾付中藥,回來不等把中藥吃完病就好了。吳桐把雙櫻的情況對王梅講了。建議她也去找那個中醫看看,並自告奮勇說陪王梅前往。有道是有病亂求醫,王梅聽了有神醫連艮都沒打說去,且立刻動身。
一個小時後兩人已在路途,王梅自己駕車,吳桐坐副駕駛座位。他側目注視王梅。許是駕齡不長,再是路面鋪著一層薄雪,王梅認真駕駛,神情專注而寧靜,吳桐又一次從王梅身上看到了美,美撞擊著他的心扉,同時一種幸福感油然而生,他覺得有王梅這麼一個同學真是一種幸運。
然而吳桐的「窺視」未逃過王梅的眼,她問句吳桐看什麼呢?吳桐一驚,連忙調整目光,並否認:沒有哇。王梅笑笑說:不誠實噢。吳桐怕愈描愈黑,就不吱聲了。王梅又說:吳桐說點什麼吧。吳桐沒有思想準備。問說什麼呢?王梅說:隨便。吳桐一時找不出話題,急得滿臉通紅。王梅說就說個笑話吧。吳桐就開動腦筋想。說起來現如今「段子」不缺,尤其是葷段子,不僅在場合上傳播,一打開手機就見。可他不能給王梅講太葷的,就挑了一個適度的說起來:有一個男人得了精神病,被送進醫院治療,治了一個療程後嚷著要出院,大夫便對他做精神測驗,問他出了院幹什麼,他說出了院去砸你家玻璃。大夫就明白他的病沒好,繼續治療。又治了一個療程,那人又嚷著要出院,說自己完全好了。大夫仍然問那個老問題:出了院幹什麼。他說出了院回家。
大夫問回家幹什麼?他說回家找對象結婚。大夫想找人結婚正常。又問結婚幹什麼?他說結了婚入洞房。大夫想結婚入洞房沒錯,又問入洞房幹什麼?他說給老婆脫褲子,大夫想也對,又問脫褲子幹什麼?他說從她褲頭裡抽皮筋,大夫就開始不明白,問抽皮筋做什麼?他說做彈弓,大夫問做彈弓做什麼?他說還砸你家玻璃。王梅笑起來,說這人真擰,非砸人家的玻璃不可。吳桐也笑,說什麼叫有病,這就叫有病。王梅又笑,似未盡興,又說吳桐再講。吳桐想想又講了一個:有一個鸚鵡鑽進麻雀窩尋釁鬧事,把麻雀趕跑了,佔了麻雀窩,正得意時飛來一隻老鷹,進到窩裡與鸚鵡大戰起來,鸚鵡很快敗下陣來,滿身的羽毛被鷹啄得光禿禿的,對著觀戰的眾鳥鸚鵡自覺面上無顏,把光身子一抖說:哼,看樣不脫光膀子打不過他呀。王梅笑得幾乎不能開車,連連說這個好,又健康又有趣。
一路上笑聲不斷。不知不覺到達目的地。因吳桐來過,多少算是輕車熟路,他在一旁指揮著王梅,不久就到了那個中醫療所,見到了很年輕的馮中醫。馮中醫是接了電話放棄休息在等候。說起來看中醫要比看西醫清爽,不用化驗不用拍片,號號脈看看舌笞就能斷病開藥。馮中醫說是肝火引起胃功有失調,無大礙,調理調理即可。馮中醫開了處方,問是帶成藥回去自己煎服還是由他加工成丸藥或湯藥。吳桐建議丸藥。馮中醫說丸藥須等到下午才能製作出來。王梅說等。馮中醫善解人意,說今天有廟會,二位可以去看看,很熱鬧的。王梅一聽頗有興致,問是普靈寺麼?馮中醫說是。王梅說她聽人講去那座廟拜佛許願的人很多,也很靈驗。馮中醫說:是。許多外地的大款和高官都聞名而來,香火費幾萬十幾萬的出手。吳桐問馮中醫也去拜過佛嗎?馮中醫說拜過,確實很靈。王梅看看吳桐說反正有時間,咱們也去表示表示?吳桐看出王梅有意拜佛,便迎合說好呵,好呵。
依馮中醫的指點,車穿過市區駛向南郊,又行駛半個多小時便來到位於一座小山下。下車觀望,在山半腰的寺廟的格局不大,更不氣派,不由使吳桐想起小珠山的珠光庵(同時想起了星小姐),也應那句「廟小神靈大」的話了。大冬天來趕廟會的人很多,山門內外熙熙攘攘。香火的青煙直衝雲天。
進到廟院,王梅無心觀景一心拜佛,買香火時,王梅手在包裡摸索了半天,說聲糟。吳桐見狀心明,趕緊掏錢說我來買。王梅搖搖頭,說心誠則靈,這事不可替代。吳桐縮回手。王梅思忖了片刻,走到一個僧人面前,說師傅我沒帶現金,這裡可不可以刷卡?僧人搖搖頭。王梅說不能刷把卡留下怎樣?僧人又搖搖頭。吳桐問怎麼不行,卡裡面有錢。僧人說誰曉得是不是廢卡。王梅不由苦笑笑,說,我怎會褻瀆神明呢。吳桐說師傅她是王總。一定是王總兩字起了作用。僧人再次抬眼看看王梅,隨之點點頭,說就信你們了,留下密號吧。王梅寫密號的時候吳桐心想,連出家人也與時俱進,曉得信用卡的用法呵。
燒了香,許了願,二人沒逗留,匆匆退到廟外,這時天已近中午。吳桐記得來時曾路過一家門面氣派的賓館,遂向王梅建議去那裡「打尖」。他覺得在王梅囊空如洗的情況下,自己終於可以請王梅吃一次飯了。
因惦著回程,吃飯也像拜佛般匆促,不過倒有一個小插曲,自作聰明的女服務員以為他倆是來求子的夫婦,鼓動吳桐點活海參,說向菩薩許了願,光生再吃幾隻生猛,保準能得貴子,說得吳桐和王梅面面相覷。然而服務員並不打住,又向他倆推薦一種新酒,說這酒怎麼怎麼好。王梅說開車不能喝酒,醉了就回不了家了,女服務繼續鼓動,說喝醉了沒有關係,可以開房住下嘛。吳桐聽了心不由一跳,卻見王梅一笑,逗服務員說住出問題你負責任呵。女服務似乎明白自己亂點了鴛鴦譜,訕訕地笑,嘴卻不服軟,說不是夫妻也無所謂的,開放時代嘛。弄得他倆哭笑不得。吳桐覺得這有些狎呢的小插曲無形中拉近了與王梅的距離。
果然,回去的路上氣氛融洽多了,話題一個接一個。不過吳桐最想說的話卻沒出口,就是問問王梅卡上有多少錢,再是她向神明許的是什麼願。
也是奇怪:這一晚吳桐做了一個有關王梅的夢(這是有生頭一次),其夢無比荒唐,王梅赤裸著上身站在他面前,眼盯著看他,他驚愕問:王梅你幹嘛……王梅哼一聲說看樣不脫光膀子弄不過你呵!吳桐就醒了。醒後心仍跳跳的,無情責怪自己:你個吳桐,怎能如此褻瀆你的有恩之人呢?可惡,實在是可惡。
33
上班不久,吳桐接焦亮電話,問辦公室有沒有雜人,沒有他過去一趟。他說你過來吧。放下電話心有詫異,想平時焦男花(許點點語)自以為有王梅罩著,牛逼兮兮不拿他這個頂頭上司當回事,從不向他請示匯報,有事直接找王梅。剛才又是一付頗神秘的聲腔,來找他又會有什麼事呢。雖然還不知道,可直覺中他覺得不會有好事。
焦亮進門後二話沒說將一封信放到吳桐桌上。吳桐先掃了一眼,見貼在信封上的打印字條寫著:泰達集團財務負責人親啟字樣,沒有落款,便大體清楚是封匿名信。他問焦亮信是怎麼回事。焦亮說是從郵局寄過來的,傳達室又送到財務中心。吳桐問看了嗎?焦亮說收信人是你,別人不便拆看。吳桐問以前這種信都是給關總?焦亮說對。吳桐問關總怎麼處理?焦亮說那就不知道了。
焦亮匆匆離去,似乎很避嫌的樣子。吳桐不去管他。他覺得焦亮理解得對,如果寫泰達集團財務中心負責人收應歸焦亮拆閱,寫泰達集團財務負責人收便是自己。他拆開信,瀏覽了一遍,立刻有了內急的感覺,趕緊把信塞進抽屜裡,去洗手間解決問題。在走廊上迎面碰上何總和程巧,彼此點了下頭打個招乎,沒說話。見何總和程巧進到電梯間,吳桐才吁了一口氣,心裡說何總恐怕有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