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 第1章
    01

    暑假裡,吳桐跟學校組織的旅遊團去小珠山遊覽,這是時下較普遍而尤在學校盛行的福利性出遊活動。吳桐所在的商業中專資金短缺,雖不甘落後別家「游」自己也要「游」,卻是「游」不出多遠。國外新、馬、泰連想都不敢想,國內如海南、九寨溝、張家界之類著名風景點也是望而卻步,最終民主加集中選在離市區二百餘公里的小珠山。坐大巴兩三個小時便到山下。許是期望值不高的緣故,到達實地一看覺得尚可,有得一覽。小珠山是一個新開闢的旅遊景點,與大珠山遙遙相望,當地素有「大珠山不大小珠山不小」的說法。其實小珠山不高也不嶙峋,也沒什麼值得說道的名勝古跡。但山上裸露的巨石與挺拔的松樹各顯崢嶸又輝映成趣,構成一幅獨具一格的景象。除此還有環境的幽靜與氣溫的涼爽,都使人覺得這次旅遊不虛此行。

    因是近程,時間也短(只在山上住一天),許多老師都帶著家屬,有的是老婆,有的是孩子,更多的是老婆加孩子。在山腳下的賓館分配完房間後,遊覽基本是以家庭為單位進行。吳桐是單挑(老婆工作離不開,兒子參加學校的夏令營),他的對桌楊老師是獨身,這樣兩人便單單成雙結伴而行。整個白天遊玩得也算盡興。

    吃過晚飯,見太陽還高,吳桐和老楊商量一下,決定去白天沒去的尼姑庵看盾。聽當地人說尼姑庵正在修整不日將列為正式觀光點,他倆都不認為有為此再來一遭的必要,況且現在看要比修整後更有看頭。他們沿谷地向一座山頭攀援,同樣像白天那般隨意,走走停停。這樣慢慢爬到一道平緩的山樑上面,這裡視野開闊,能看到山兩邊被夕陽光輝沐浴著的景致。兩人駐足觀賞了一陣,又感慨了一番。正要繼續往上登頂,這時發現側方不遠有一個女子依樹而坐,兩手抱著頭,好像出了什麼事端。吳桐看看漸漸西沉的太陽和四下空寂的山林,不由為這女子耽起心來,遂向楊老師遞個眼色,自己邁步走到女子身前。

    這時他看清是一個很年輕的女孩,雙眼半合,面相平和,不像遇有危難。吳桐寬下心來,同時又意識到這般可能會造成誤會,有輕浮之嫌,便趕緊轉身離開,又和楊老師一塊往山上去,沒多會兒便來到要看的那座尼姑庵,打量了幾眼後,吳桐頗感失望,寺院充其量是一幢大些的房舍,只在大門上方有一塊「珠光庵」扁額。大門緊閉著,看不見裡面的光景。外觀有修整的跡象,山牆用石灰水刷過,然而剛刷白的牆面已早早被遊人塗寫了「×××到此一遊」之類字跡。有一處還有數個人的「合著」,由上至下寫著:此處不准寫,為何你先寫?他寫你也寫?要寫大家寫。好像這裡是對句大擂台。吳桐和楊老師對此感慨一番,對「古跡」的憑弔就算結束。折身下山。

    走了一會兒,吳桐又看見上山時看見的那個女孩,女孩仍然靠樹半坐半臥,抱頭合目。吳桐想女孩要麼是睡著了,不知天黑,要麼是病了,這樣下去後果難以設想,無論如何得過問一下,不可麻木不仁。他走近幾步朝女孩呼了聲「喂」。女孩睜開眼。他問:「小姐,沒事吧?」女孩沒應聲,看著他,吳桐就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只得碰著頭皮再問:「小姐需要幫忙嗎?」女孩這才金口玉牙地回句:「不。」吳桐由此鬆了口氣,拉著楊老師下山,剛走幾步,聽女孩在後面「大哥,大哥」地呼叫,吳桐和楊老師回身見女孩追來,就等著。女孩到近前朝吳桐媚媚一笑,說:「大哥你真是好人,謝謝你呵。」吳桐倒不吭聲了,心想謝談不上,你不出事比什麼都好。女孩又說:「我在等著日落呢。」吳桐說:「那你就看吧,可別耽誤了下山。」說罷邁步就走。

    如果事情到此為止,那麼這次小珠山之行也就過於平淡無奇了,也不會在今後為吳桐留下不盡的想念。事實卻不是這樣,女孩適時喊住了他。說:「請留步,我看大哥心底和善,為人忠實,所以忍不住要有幾句話說給你,以後興許有用。」吳桐聞聽立刻明白這女孩的用意所在,不想理會,他看了楊老師一眼,便率身而去。剛走幾步又聽女孩在後面說:「大哥你一定是誤會了,我不是算卦看相的,那一套我也不信的。」這一說就說得吳桐尷尬起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回頭訕訕看著女孩,女孩跟上幾步說:「大哥,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投桃報李,不這樣我會心裡不安。」一旁的楊老師聞聽似乎來了興致,看看吳桐說:「吳老師不妨聽她說說。說得對也讓她給我說說,反正……」他想說反正也不花錢,後覺顯得小氣便住口。女孩洞察一切地沖楊老師笑笑說:「沒錯,沒錯。不過我倒可以先說說大哥你。」楊老師說:「好哇。」見楊老師這樣,吳桐就不堅持走了。

    女孩不想了草,選了一處大家可坐的地方——幾塊兀起的山石。吳桐望望眼看就要落下去的夕陽,再看看女孩,發現女孩原是很好看的,眼特媚,身材也好。剛看見時她閉著眼,又坐在地上,真沒覺出怎樣。他想這麼出色的女孩咋一個人出來逛山,還非要看什麼落日,得瞅機會告誡她一下才好。看來教書人總難免好為人師。坐下後女孩便盯著楊老師看,看了足足有兩分鐘,後開口問:「大哥你的生日是……」

    「十月五日。」楊老師說。

    「知道了。知道這個就可以了。」女孩說:「那麼我們就開始了,大哥你想知道自己哪些方面的事,只管問。」

    「問誰?」楊老師問。

    「我呀。」女孩說。

    「你知道?」楊老師問。

    「天知道。」女孩笑得兩眼亮亮。

    「我們講好了不搞算命相面的。」吳桐提醒說。

    「知道。知道。」女孩再笑笑,「講科學,不搞迷信那一套。」

    「不管什麼事都能問麼?」楊老師又問。

    「能,可人人都想知道自己的人生大事。」女孩說。

    「哪些算著人生大事呢?」楊老師再問。

    「大哥是真不懂呢還是裝不懂?」女孩挑挑眉頭,臉還是笑樣,「人生大事無非那麼幾件嘛,事業啦、財運啦、婚戀啦。」

    「那就先說說我的事業吧。」楊老師說。

    「大哥的事業嘛,兩字:平平。」女孩說。

    「……?」楊老師像被噎住了吐不出音,瞪眼看著女孩,過了好一會又問句:「今後呢?」

    「現在咋樣今後還是咋樣的。」

    「就沒一點變化?」

    女孩搖搖頭。

    「我的財運咋樣呢?」

    「一般般。」

    「咋叫一般般?」

    「一般般就是發不了財。」

    「這麼絕對?」

    「差不多。」

    「我的婚姻狀況呢?」

    「婚姻麼不好說。」

    「咋不好說?」

    「要說我也只能這麼說:大哥你不外乎三種情況——已離婚,要離婚,未結婚。」

    「你得講明確,我是沒結婚?是結了婚要離婚?還是已經離了婚?」楊老師追問。

    「沒結婚。」女孩斷言。

    楊老師張張嘴沒出聲,拿眼去看吳桐。

    「那麼今後會是什麼情況?」吳桐替楊老師問,這也是楊老師最關心的,吳桐可謂善解人意。

    「可以實話實說麼?」

    楊老師停了好久才點下頭,看得出他耽心女孩還不說好話。

    「難如意。」女孩果然出口不遜。

    一句話說得楊老師滿臉沮喪。

    「小姐你咋這麼出口傷人呢?說來說去還是算命相面那些把戲。」吳桐為楊老師抱不平。

    「大哥你說錯了,你見過算命相面的淨說人不願聽的話麼?」女孩問。

    吳桐想想也是,遂問:「那你根據什麼?」

    「我會看星相。」女孩說。

    「看星相?」吳桐覺得挺新鮮,「咋樣看?」

    「剛給這位大哥看過了嘛。」女孩說。

    「我?我也有星……」楊老師問。

    「星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星座。」女孩說。

    「那我是什麼星座呢?」楊老師問。

    「大哥是天秤座。」女孩說。

    「天秤座就注定一輩子不順利麼?」楊老師聲音淒淒的。

    「也不完全是,只要正視自己的缺陷……」

    「我有什麼缺陷?」楊老師質問。

    「膽怯,被動,柔柔寡斷,把機會喪失掉。」女孩說。

    楊老師和吳桐再次交換一下眼色,眼裡俱布著驚異與迷茫。單就楊老師這個人而言,吳桐相信女孩沒有說錯,特別是婚姻愛情方面說得更準。有一樁事吳桐不忘,幾年前學校分來一位女教師,大學畢業,其他條件也不錯,經人撮合兩人談上了,從一開始楊老師就老覺得自己配不上女方,怕婚後出問題,猶猶豫豫的,結果惹得那個女教師很不高興,誤會是楊老師挑她,事吹了。事實上這種情況伴隨著楊老師整個的婚戀過程,如此才落到今天這種欲婚不能的境地。

    「呵,看太陽下山了!太陽下山了!」女孩歡快地叫起來。

    吳桐和楊老師不約而同把目光轉向西方,見太陽已靠近地平線,又大又圓又紅。

    「我也要下山嘍,下山嘍。」女孩又吆。

    「你,你不是要給我看嗎?」吳桐看著女孩說。他覺得映著落日光輝女孩的臉顯得愈加美麗柔和,油畫中人一般。

    「大哥不是反對嗎,咋又要看了呢?」女孩眼光閃爍說:「再看可要收費了。」

    「可以嘛。收多少?」

    「不多,一頓飯錢,請我吃一頓飯。」女孩又開始笑模笑樣的。

    「可以,得說對了才請?」

    「當然了。」女孩說,「那就把你的生日告訴我。」

    「六月十六。」

    「知道了。大哥你想知道什麼就問吧。」

    「天晚了,不多問,只問一件事,你說說我的婚姻狀況咋樣,好呢還是不好。」吳桐說。他想既然女孩把楊老師的婚姻說得很準,不妨也讓她說說這個,對她的什麼星相加以印證,反正自己的情況自己有數,不怕她烏鴉嘴。

    「大哥的婚姻挺好的。」女孩沒打艮說。

    「挺好的?」

    「是挺好的……就是……」

    「就是什麼?」吳桐不自覺緊張起來,直盯著女孩。

    「好是指現在,以後……就難說了。」女孩說。

    「你這是啥話哩?!這麼說有根據麼?」吳桐忿忿。

    「有的,大哥是雙子座,這個星座的男人都愛情不專,個性浮華,喜歡過刺激變化的生活。」女孩像背誦書本似地說。

    「你錯了,恰恰相反,我這人對愛情專一,對婚姻負責,不尋花問柳,好男人一個,不像信你問他。」吳桐用下巴指指楊老師。

    「小姐你是錯了,我最瞭解他,他是模範丈夫,規規矩矩,我敢打包票的」楊老師作證。

    「咱們誰也沒有錯,只是你們說的是以前,而我說的是今後。「女孩說。

    「今後怎麼的?」吳桐問。

    「那我就告訴大哥吧,你很快就會交上桃花運。」女孩說。

    「哈,我交桃花運?那太好了,求之不得呢。」吳桐調侃說,笑笑地看著女孩。

    「聽大哥的口氣是不信了。我不多說,我讓時間來檢驗吧。不過我還要對大哥說一句:男人有桃花運不是壞事,別的好事會跟著一塊來。」女孩認真說。

    「噢,這更好了,我得快快行動,別錯失良機呵!」吳桐還用先前的口吻說。

    「也不用急,命裡有的,終歸會有,甩都甩不掉。」女孩說。

    「聽你這麼說,我坐等就行了?」吳桐問。

    「姜太公釣魚?」楊老師插言。

    「對。」

    「那好,我就當一回姜太公。不過我還有句話要問小姐,一旦來了桃花運,我的家庭……會不會受影響?」吳桐問。

    「這個麼?」女孩沉吟了一下,又說下去:「這就要看大哥是啥心思嘍。」

    「咋講?」

    「是喜新厭舊呢?還是喜新不厭舊?」

    「要是喜新不厭舊呢?」吳桐問。

    「我知道大哥會這麼問的,男人都希望家裡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就是喜新不厭舊。不過在別人那裡行得通的在大哥這裡就不一定行得通。」女孩說。

    「不明白?」吳桐已不再笑了。

    「因為大哥為人忠厚,想玩這一套怕也是玩不轉的。」女孩說。

    「那會咋樣?」

    「這還用說?婚姻要出現危機,破裂也是完全可能的。」女孩說。

    「小姐開什麼玩笑,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肯定不會的。」吳桐說得斬釘截鐵。

    「天意不可違。」女孩說,「人生有定數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只因要報答大哥,我才把天機說破。」

    「但你說的事情不會發生,我堅信。」吳桐說。

    「要是發生了呢?」女孩逼問。

    「那就按你說的做,請你吃飯。」

    「那好,我等著啦。」

    「要是你沒說對呢?」

    「我請你。」小姐說。

    「行。」吳桐說。

    「我贏定了。」女孩一付歡快地樣子。又說,「大哥把你的電話告訴我,以後好進行查對落實。」

    吳桐沒打艮,說了自己的手機號碼。

    誰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麼不倫不類的地步。陌生人為了一件虛無縹緲的事竟然叫了真。

    「小姐,你是什麼地方人呢?」吳桐問,只為打破尷尬。

    女孩用手指天,笑笑的。

    此女應是天上有。吳桐頭腦中浮現出這樣一個不倫不類的句子。他承認對這個邂逅女孩有著一種別樣的印象。

    太陽已落下山去。

    「該下山了。」楊老師提醒。

    「OK」女孩說。

    「咱們一塊走吧。」吳桐說。

    「護送嗎?不用,我走的快,你們跟不上的。拜拜……女孩說走就走,快步下山,看她的背影,就像一隻小兔子蹦跳而去,很快隱於山林之中。

    如同女孩在眼前驟然消失,這一剎,吳桐突然懷疑起剛才發生的這一切的真實性。下山的路上,他在想著,到了山下還在想。更多的不是想女孩,而是想自己,難道自己真會像女孩說的那樣,要進入一個情感氾濫期?交上桃花運?婚姻要出問題?這可能麼?會發生麼?他一遍遍問自己,就像劉歡唱的那首「千百次地問」。

    絕不會。這是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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