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君銜來二月花 第33章
    第33章

    說起來畢竟是新郎官,是故禮成之後見著漠城人離去也不曾跟上,這點輕重,陸遠還是有的。

    同時不能撇開的是心底泛起那股呼之欲出的情緒,他想要知曉事情始末。

    於是乎商小丸站出來的就很適時,拍了拍陸遠要他安心,隨即快步跟出去追上幾個漠城人。說來,他的疑惑也不小,畢竟他印象中的韓禎,一直是清奇堅貞,對她亦是極為欣賞,而今忽然抬進一樽棺材,說是香消玉殞……

    果然還是沒有辦法相信。

    商小丸不再遲疑,拐了個彎跟上一行人,為首的男子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也未說什麼,只管繼續往前走,算是默認了商小丸這般行徑。

    有心問問去處,但見幾人冷峻的臉色,到嘴邊的話又給嚥了回去。心底只做寬慰,好歹是在自個熟悉的金陵城,就算是漠城人也不敢怎樣。

    唔,再大不了,真出了什麼事就讓陸遠養他一輩子。

    心裡迅速閃過幾個想法,再抬頭,為首男子已然輕車熟路的拐個彎走到南橋下,這方向赫然讓商小丸明白過來,這要去的必定是七尹的酒廬。

    說來也是,韓禎在金陵城舉目無親,除了那容不下她的陸府,唯一認識的,也就只有七尹。

    腦中剛剛恍悟,為首的男子已然跨進門,卻留了手下幾人在門外,商小丸稍作遲疑,還是跟上前一併進院。

    「駱息商,來得怎麼是你呀,你家小駱呢?」還未站定,便聽見浮堯明亮的聲音響起,像隻鳥兒一樣歡快的跑到他們身邊。

    名作駱息商的漠城男子見狀一笑,蹲下身一把抱起她:「都這麼些年怎麼還是一個小不點,堯兒,如今你可打不過我了吧。」

    「誰說的,」浮堯不屑的一瞪,揚手甩出白練晃了晃:「你要不要長點記性?」

    「息商來了。」裡屋隨即走出的七尹打斷二人的嬉鬧,出乎意料的並沒有斥責浮堯這般沒大沒小的行徑,轉頭看見站在一旁商的小丸也點點頭以示招呼。

    「七尹公子,許久不見。」駱息商仍舊抱著浮堯,上前兩步。

    「我以為小駱會親自來,還特意給他留了壺好酒。」這說話間的隨意放在七尹身上倒是難得的緊。

    「少爺倒是想來想瘋了,不過偌大一個漠城要他管著,加之病還沒痊癒,實在無奈,」駱息商笑起,說的一板一眼卻露出個『是他活該』的表情:「不過他讓我捎來漠城的金平糖,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玩意。」

    「唔,金平糖,」聽罷,七尹似想起什麼微微勾起唇,又負手走到門口:「讓他們抬進來罷。」

    站在門旁的商小丸側身讓的時候才明白敘舊的話題已經轉到韓禎身上,見他們要開棺連忙上前,便聽浮堯問:「商小丸,死魚臉怎麼沒來?」

    「他在拜堂成親,那麼多賓客哪能隨便走開。」也知曉他們必定會問,避重就輕的答了。

    「哼,沒良心。」浮堯不滿的哼了一聲,別過臉掙開駱息商,趴在棺材邊也要瞧個究竟。

    讓幾個手下打開棺木,駱息商當先瞧了一眼,呼出一口氣才道:「用了不少藥材,總算是完好無損的運回金陵。」

    商小丸聽著奇怪,往棺內一瞅不由暗自吃驚,這哪裡像是死人,分明是栩栩如生,就連面色也都微微泛紅,如同睡著一般:「她……真的死了?」心裡頭懷疑,這話語不由自主就問了出來。

    「不然為何躺在棺木裡?」反問一句,駱息商卻又忽然歎口氣,帶著無限惋惜:「好在天氣寒冷,才能將屍身保存完好。」

    「小駱確實費心,也不枉韓禎救他一命,」七尹依舊是十分平靜,臉上亦看不出任何多餘的表情:「跟我來,抬到裡面去。」

    說罷,轉身向後院走去,讓人猜不透這是想要做什麼。

    商小丸從來不知酒廬還有這樣大的一個後院,與前庭一樣種滿各式花草不說,還有一條與酒肆連接著的迴廊,兩邊都有一座地下酒窖,角落處還有好幾座不知作何用處的小樓。這麼看著,商小丸愈發覺得七尹不是尋常人。

    「商沐昭,你是否私下查過有關韓禎的事情。」

    正發著愣,七尹忽然作問,還喊了他的大名,一時竟沒有反應過來,隨口嗯了一聲。

    「是否並未查到什麼。」回頭又問。

    商小丸稍作一愣,才點頭答:「是,她在金陵不過呆了短短幾日,想要知曉些什麼也無從下手。」

    「這樣。」

    本以為七尹是要說什麼,卻只是點頭道了這麼一聲,又似無事人一般與駱息商說起話,商小丸心下奇怪,再聯想禮堂上駱息商對謝閣老那番若有所指的話,陡然明白了什麼,欲上前再問,領頭的浮堯卻轉身進了左手邊的一處小屋,連忙一同跟進。

    剛進門便有一股冷氣撲面而來,再往裡走深一點,才發現這是一座地下冰窖。一時抵不住忽然變化的溫度,連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倒是忘了這裡還有個普通人,商公子不妨去外頭等著。」駱息商一聲輕笑,好意提醒。

    連連搓手,瞧了瞧七尹還是道:「沒事,能抗的住。」若說這些漠城人習武底子好能抗寒倒也不為過,但七尹同為清瘦公子,只著一件單衣居然也能站著不為所動,他要是出去,豈不是丟臉。

    似乎看出他所想,七尹微微勾唇,讓浮堯去一旁的櫃子取了件衣裳:「還是穿上罷,我是早已習慣。」

    聽見這麼說,也便沒再客氣。

    等套上衣裳再抬頭,幾人已然再次打開棺木,而七尹卻執了一壺酒,均勻的澆在韓禎屍身上,而後命人拾了些碎冰塊鋪於棺內,頓時瀰漫起一層霧氣,散發出凜冽的酒香。

    「這是……作何?不將她下葬嗎?」商小丸是越來越不明白,終是憋不住問道。

    七尹淡淡掃他一眼,問:「你可知紅靈草?」

    「嗯,是一種十分名貴的藥材,據說能起死回生?」

    「紅靈草又名血靈草,只生於白山陰寒之處,花為血紅色,花瓣卻又與葉無異,所以人們才習慣稱它為草而非花,」蹲身點了火盆,接過駱息商帶來的香燭紙錢,起先燃了一炷香朝韓禎拜了拜,細細解釋起:「而紅靈草的養分卻是取自屍首,或人或物,所以它的花期並無規律,只要有足夠的條件就可以開花。」

    「也就是說韓禎此次是運氣不好?」凜眉微微有些明白。

    「呵,這麼說約莫讓有些人比較安心吧,要知道她如果不去白山可就不會遇上這些事情。」駱息商輕輕一聲嗤。

    也是。心底微微一聲歎,商小丸心底忽然湧起無限惋惜,這個女子,哪裡不好了呢。

    翌日,也沒管人家新婚燕爾,查出消息後已然入夜,還是去尋了陸遠,而陸遠也顯然等的十分焦急,一見他就上前要問個究竟。

    上前便將前日酒廬所見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商小丸一貫嬉鬧的臉龐卻是一直緊繃,末了重重歎口氣:「我總覺得七尹間韓禎置於冰窖與她吞下紅靈草的花籽有關。」

    「難不成還真的能發出芽不成,」臉上是一貫的嗤笑,口氣裡卻隱藏著些許不確定,搖頭又問:「那漠城人尚在金陵?他們是何用意?」

    「嗯,似乎與七尹是舊識,約莫會等韓禎的事有個定斷才會回去。」

    「定斷,呵,事已至此連後悔都不行,哪還有什麼定斷。」陸遠復歎,回身從書桌案下抽出一封信遞給商小丸,儼然是駱息商帶來的那一封。

    「她在上山之前就已做好死的覺悟,並且猜到我會成親,娶得是誰,你說……這是怎麼回事。」禮堂上駱息商若有所指的話顯然也讓他有些不明白,而韓禎的信卻只提了大概並未說清原委。

    「陸遠,今日來我已經查清事情始末,如何,你要不要聽,或許會讓你後悔。」

    望著商小丸鄭重的表情,陸遠抿唇一笑,不見猶豫的點了頭。

    更隔秦淮聞舊曲,秋已半,夜將闌。

    秋日傍晚的秦淮河泛著些許霧氣,蒼白的日頭卻是憑添了幾抹淒涼。

    似乎也是這麼一個季節,陸遠走到棧橋盡頭,微微沉思,他救起韓禎的時候,也是這樣涼意濃濃。

    所以才破天荒的尋了一處地方與她烤火,聊起那些從來都是埋在心底的話題。

    因為韓禎說,不過幾日就會離開金陵,他以為永遠不相逢,那麼說一些不想為他人知的抱負想法,也就無甚關係。

    他曾說,最大的願望是遊遍大江南北,然後選一座安靜的鎮子開爿小店。

    他曾歎,最想去的地方是白山,因為山上有終年不化的雪。

    可過了這麼些年,現實的種種讓願望只作願望,終究是一直埋於心底。而韓禎,卻真的孤身一人去了白山。

    抬起手,信紙已經被揉爛,殘破而娟秀的字體仍舊透露著些許固執堅貞。

    這是韓禎最後一封信中的另外一張,連商小丸也不知道的存在。那提及兒時的寥寥數語卻像是韓禎獨留的溫暖,不願與任何人分享。

    人前他猶自能做出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可是如今一人站在這裡,何必在裝。

    他是悔了,千萬分的悔。

    商小丸查到的消息確實讓他吃驚不已,可是他亦清楚,就算從開始就知道這只是一個局,估摸著也還是做同樣的決定。一切無非是源自他的過分理智以及那萬事不關己的性情。

    能怪誰?

    怪謝閣老想與陸家聯姻、招其為婿然後使了手段,要謝秦蓉主動與他搭訕甚至散佈韓禎是剋星這樣的謠言?

    其實,打一開始就是他主動與謝秦蓉說的話,而且也從未相信過『剋星』這樣的流言。

    或者是怪父母嫌貧愛富,不守信諾,故意刁難韓禎?

    呵,如果他堅持,父母根本做不了主。

    若不是自己的冷眼旁觀,根本不至於這般。虧得韓禎一眼就認出他是誰,他卻足足等到韓禎死了,才完全記起那一段邂逅。

    薄情,寡義。

    罵也好,怨也好,為何韓禎一字不提,至死還在為他著想?明明負了這個女子。

    「少爺,少夫人犯病昏過去了。」

    身後突兀傳來的聲音讓陸遠猛地一驚,手中的碎紙就隨風飄進秦淮河中,伸手什麼也沒撈到。

    隔了半晌才轉過頭,輕聲一歎,道:「我這便回去。」

    走至南橋時,不知為何遠遠就瞧見七尹酒廬前的幡旗,那小篆的字體帶著無限幽深一般,引得他不由自主就要往哪邊走。

    「少爺……」

    「你先回去,我一會便到。」思忖片刻,也不顧小廝的攔阻,執意往酒廬而去。至少要見她一次。

    進門就與滿院子亂跑的浮堯撞了個滿懷,如第一次一般,因過分大的面具遮住了眼。

    「呀,死魚臉哥哥你終於來了,」摘下面具浮堯便道,卻是露出一個怪異的笑容,上下打量了一番:「不過,你來晚了喲。」

    陸遠臉色驟然一變,雙拳緊緊握起,許久才開口問:「什麼意思?」

    浮堯又是一笑伸手拉過他,陸遠稍作遲疑還是跟著走向後方。

    一進入冰窖便知是那日商小丸提及放置韓禎的地方,果然七尹與駱息商幾人都在,當中的白玉棺材已經蒙上一層厚厚的水霧,看不出原本的光澤。

    「唔,陸公子來得真是時候,稍晚一些可就看不到這幅奇景了。」駱息商離門較近,見著他當先開口,唇角微翹,眼中帶著捉摸不透的情緒。

    「什麼奇景?」雖已猜到事情定與韓禎有關,幾步之遙卻怎麼也邁不開步子自己去驗證。

    「少夫人是病了罷。」接話的卻是七尹,也沒有瞧他,只是站起身走到棺木旁若有所思狀。

    冰窖內的寒意似乎越來越濃,酒味與香火味交織在一處,怎麼也揮不去。不知隔了有多久,陸遠才提起有些凍僵的步伐走到七尹身邊,只一眼就被棺內景象駭的退出一步。

    如果沒記錯,商小丸說韓禎的屍首與活人一般,可如今棺內躺著的卻分明是一副骨骸,寬大的白色壽衣軟趴趴的壓出骨骼的形狀,沒有半丁血肉。

    與之相稱的便是胸口處突兀而立的一株紅色花朵,大片的花瓣交織成奇異卻格外美艷的形狀,順著一根沒有任何葉子的莖分出無數細小的根結,盤錯隱隱,一直爬至脖頸骨骸上。

    就像是將韓禎的最後一點精氣全部汲取殆盡,而後開放出至為耀眼的顏色。

    「紅靈草。」緩緩吐出三個字,還未有所反應一滴清淚已然落下。

    他從開始就以為絕不可能的事,居然這般生生的映在眼前。

    恍然中,伸手折下那枝獨莖的花,有人在耳畔歎息:「情若能在該懂時懂,便也不是情了。」

    情之一字,他到這時才真的有所悟。

    而韓禎,骨頭裡開出的花,才是你的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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