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少爺,少爺,少夫人來信了!」
門外小廝不知輕重的一路疾呼讓屋內之人成功嗆了一口滾燙的熱粥,生生咳了半日,是故還未至門口就聽有人罵:「一早的大呼小叫什麼!有沒有規矩了!」
一瞧,發話的正是自家老爺,小廝慌忙一跪,哆哆嗦嗦的請了罪這才將手裡的信遞上去,離得最近的夫人卻是接也不接,自顧自的替嗆著的陸遠拍背遞水:「什麼信給我拿出去扔了!再亂嚷嚷看我不割了你舌頭,少爺都還沒成親,哪裡來的少夫人。」
「是,是韓……」小廝約莫是新來的,乍一聽得這明擺是說慣的話卻半日也反應不過來。
「讓你扔了是你聽不見啊?」陸夫人有些作惱,啪一聲將帕子拍在桌上,精心梳理的髮髻也抖了一抖。
小廝不敢再多嘴,忙不迭的滾了出去。他本是這兩日才來陸府,按理也輪不到他辦著送信的差事,只恰好今日頭上幾個總管都不在,府裡頭忙不過來才讓識得幾個字的他幫忙了這活計。
想想適才一幕仍是止不住拍拍胸口,還真是嚇人的緊,明明前兩日還聽說陸家上下都是好人來著,怎麼輪到他一見就莫名其妙挨了罵?
拽著信來回踱了幾步,也不知是怎麼處理才好。
「把信給我。」正踟躕不已,忽然橫生插入一個聲音,回頭一看竟是先前被嗆著的陸遠,一愣,等他又催了一遍這才慌忙遞上前又滾了下去。暗自慶幸爹娘說的對,大戶人家就是反反覆覆的厲害,還好沒有給丟了。
手指微微摩挲著磨砂的信封,上頭的字體是他所不熟悉的清永雋秀,一如寫這封信的人,他也還是不熟悉。
陸遠忽然歎了一口氣,大步走回房中這才拆開,撲面而來有一股令人懷念的藥香味,隱隱綽綽,不一會兒就散了。
信裡頭說與陸遠猜想也無不同,無非是說她到了弈城,恰巧碰見有人上金陵,順路帶封信過來,又簡單寫了隨後兩天行程,囑咐他好好養著身體。
似乎是鬆下一口氣,胸口卻蔓上一股莫名的失望。
盯著落款處的「韓禎」二字,一瞬間就能想起那個女子沉著美好的面容,其實如果就像剛開始那一年個,也不錯。
敲著桌面的手指猛然一頓,陸遠啞然笑起,他想這些是做何。目光再次停頓在信上片刻,還是動手將它撕碎,起身往前院走去。
站在門外便聽見父母的議論,稍作遲疑還是跨了進去。
「遠兒來了,」陸夫人一見便笑開,絲毫不避諱的拉著他繼續說起適才的話題:「正同你爹說著呢。」
「說什麼,韓禎嗎?」陸遠撩開袍子坐下,帶起一抹自然而然的嗤笑。
「可不就是那小蹄子,居然還死纏爛打,陸家的少夫人豈是她能做得的。」陸夫人搖搖頭,亦是不屑。
「想她父親在世時倒是為人正派,生下個女兒卻是這般沒有規矩,婚事都那樣說了還不懂,自己是剋星命安安分分一個人過不就得了,還想禍害我們陸家不成!」本就是陸傳平做主的指腹為婚,如今沒有成,身為一家之主面子上如何也是掛不住的。
「還不都怪你,一個過了氣的御醫去結什麼親,我們遠兒一表人才,不娶宰相千金怎麼也要個大戶小姐吧,她那麼個小丫頭什麼也沒有,哼,還剋死全家,我看就這樣死在白山上省得再去禍害好人家。」女人在一定時候總是喜歡責備男人的不是,陸夫人自也不例外。
「萬一她回來……」不如父母那般,陸遠說話尚有幾分顧忌,是故未曾附和,但本就與他沒多大干係,便只是笑笑提出疑惑。
「所以遠兒這些日子可得與幾家小姐多走動走動,看上了爹娘就去給你提親,就算她真採了紅靈草回來,也沒有硬要嫁的道理。」陸夫人一聲冷笑,原來是早已想好前因後果。
「你娘說得對,錢莊的生意我來就好,最近這文人斗墨不是挺多人弄,不妨多去那些場合,早日了結事情,省得到時候別人說我們陸家不守信用翻臉不認人。」
聽了陸傳平的話陸遠只作一笑,明明敢做背信棄義的事,卻又怕別人說三道四,眼裡忽而泛起一絲厭惡,他現在猶能夠自傲,等到年長約莫也還是一樣。
便也只是站起身,道:「那我去問問商小丸,他一貫愛去湊熱鬧。」
陸父陸母甚是歡喜,只差沒起身送他出門。
其實,他們一心想他娶個媳婦,這個應當才是真正目的。算起來年紀確實也不小了。陸遠挑眉舒口氣,這與父親之前一直要等韓家的消息而推卻上門說親的媒人有很大的關係,不然,先不提他陸遠如何如何,就憑陸家的家底也不至於二十出頭還未娶親。
所以爹娘討厭韓禎也並非沒有理由,錯過那麼多好人家,結果等來的卻是掛著剋星名號的孤身一人的女子。
唔,沒有爹成日裡洋洋得意的正三品御醫院史知交好友,也沒有萬貫家財的千金大小姐。
韓禎只是一個人從洛陽老家前來金陵,為遵守她父親臨死前告訴她的這個婚約而已。沒有什麼出錯,也不是陸傳平記岔了,只不過韓父早年就辭官自個回鄉開了間醫廬,膝下也就韓禎一個女兒繼承衣缽,無權亦無勢。
莫說是韓禎一人前來,就算是韓家全都來,陸傳平也未必會答應。
對陸遠來說是正正好,他從一開始就對這強押上的命運十分不滿,即便已經對韓禎的勇氣刮目相看,那最初的厭惡之情也不可能完全消失。
她是生是死,關他什麼事。
接過小廝遞來的韁繩翻身上馬,朝商府而去。
商小丸果然是在吃。
陸遠習以為常的坐到籐椅上,習以為常的白了他一眼,習以為常的幽幽道:「商小丸,你變圓了。」
商小丸不為所動仍舊呼哧呼哧對付著米線,半日才答:「昨日林家小姐特意囑咐讓我多吃一些,本公子哪能拂了美人的心意。」說罷抬起頭來,卻是面容俊秀,一點也不輸陸遠。
「吃貨便是吃貨,還要賴著旁人不成。」隨手抄起案頭上的書,毫不客氣的劈頭罵。
「哈哈,我這平生所願不就是吃遍天下美食,不似你,死氣沉沉的撥著算盤替你爹打理那勞什子錢莊,年少不肆意,等老了可就什麼都做不了。」商小丸也不惱,找來下人收拾乾淨就往他身旁坐去。
「你肆意用的不都是你爹的錢,要是沒了靠山,日後怎麼過?」陸遠說話總是不帶笑,是故一句話即使是打趣,也頓時少了三分玩笑意味。
好在商小丸是熟知他脾性,蹭上去又笑:「所以說,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須惜少年時。」
「唔,好,這幾日就好好向你討教討教。」陸遠抬頭,認真狀應下,引得商小丸又是一陣笑捂著肚子直不起腰來。
「討教什麼?對了——」商小丸忽然肅起臉色,上下狐疑的打量起來,這大清早的好時光陸遠竟會來找他:「你今個是起的太早犯迷糊還是怎麼了,找我何事?」笑嘻嘻的勾上他肩膀。
「沒什麼事,我爹娘讓我找個女人娶回家。」陸遠拿起書敲開他扒拉著的手,十分隨意丟下一句話。
「你不是,有個未婚妻……長得挺美……」
「換了,」將書又放回原處站起身,忽而一笑:「走吧,最近都有什麼熱鬧可以瞧?」
「不會來真的吧?你不是一直不想娶?」見他出門慌忙跟上,背著手疑惑不已。
不同於商小丸的隨意,陸遠是連走路都是十分筆挺:「終歸是要娶,你這麼躲著不也還是躲不過。」
「不一樣,被逼到那份上再說,萬一還有迴旋的餘地呢?」挑挑眉,笑著反問道。
「只要是自己選的,即使有迴旋,也不必後悔。」陸遠答,二人不由相視一笑,完全不一樣的想法卻能達成一致的目的,這約莫也是能成為好友不可或缺的一點。
雙手一拉打開折扇,商小丸很默契的轉了話題:「今日聽說是清水亭有幾人要與新狀元比試,不少姑娘小姐都會去,你慢慢挑吧。」
「也不錯——」剛點頭應了聲,商小丸卻拍拍他手,示意稍等便朝右側跑去,只見那邊剛拐出來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女,甚是娉婷,見著商小丸便停下腳步,笑著與他說了些什麼。
陸遠無甚興趣,倚在一旁的樹上安心等著,不大一會,商小丸也就回來了,不用他問便興致沖沖的說了起來:「我家這妹妹如何?」
「嗯,挺好。」
「就這樣?」
偏頭想了想:「以前似乎沒見過。」
「那當然,她是遠房叔父家的女兒,前天剛從老家而來,學識樣貌一點也不比大家小姐差,怎麼樣,要不要我給你牽根紅線?」湊上前提議。
「這女子我不喜,再說,與你做親戚,」斜睨一眼搖搖頭,歎道:「豈不是要將我的錢莊吃空了。」
商小丸不可置否的一笑,出了門又金貴的非要坐馬車,等慢悠悠行到清水亭,比試已然開始。
清水亭是沿著清水河堤壩修建成的一個棧道,由於搭建類似於迴廊,倒有些曲水流觴的味道。地處偏遠,平日裡也就一兩個遊玩的人,而今日卻是出乎意料的多。
陸遠扯扯嘴角,對這種熱鬧的場合還是不甚喜歡。
再看看商小丸,他倒是如魚得水,這邊一個李兄,那頭又是王小姐,好像整個金陵城的公子小姐他都能認齊全,不得不說,這也是一種本領。
買了兩個靠中央的位置,又備了些茶水點心,眼見商小丸根本坐不住,陸遠便讓他隨意,自個則好整以暇的坐在位置上呷呷茶,當然也不忘出門目的四處掃視找尋可以娶回家的人。
剛瞧見一個還甚合眼緣的,腳邊忽然一麻,聽到「哎呦」一聲傳來,看去,卻是一個七八歲的女娃娃。陸遠微微蹙了眉,難得主動的彎下腰扶起她。
誰料女娃娃一抬頭即便如他這般沉著冷靜也嚇了一跳,竟戴著一個女鬼的面具,許是面具太大遮住眼,這才摔了一跤。
「你怎麼擋在路中間!」怒氣沖沖的邊罵邊卸下面具,露出的臉卻是十分美麗。對,並不是女童的稚嫩可愛,而是真的美。
平日裡的性格加上這一怔,陸遠聽了問話乾脆不看她也不作答,心想著定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千金,並未在意。
隔了好一陣,台上的二人都已經比完一輪,陸遠低頭一看,小丫頭竟然還在,這才有些奇怪:「做什麼?」
女娃背著手忽而一笑,用勁吸吸鼻子:「大哥哥身上有股我認識的味道。」
「回去找你爹娘,不要在這搗亂。」搖搖頭,權作小孩子的胡言亂語。
「喂,你擺出這個死魚臉,誰願意嫁給你,」伸手扯住他衣襟,女童有些不依不撓,待他不耐煩的轉過視線又指了指他腰間:「就是這個,快給我。」
低頭看看那自己也忘了何時掛上去的繡袋藥包,緊緊皺起眉,儼然有些不悅。
女娃卻絲毫不怕他,又催了一聲:「給我!」見他不動,竟是伸手就要搶,半途就被人打了下來。
「小七……」看清眼前男子,女娃一下子斂起適才的囂張,變得十分乖巧,未曾等男子開口就隨著他往回走,還不忘朝著陸遠做個鬼臉。
陸遠對適才一幕依然是有些摸不著邊際,隔了片刻才拿起藥包放到鼻尖嗅了嗅。
這個,似乎是韓禎給他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