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拖著細長尾翎的喜鵲三三兩兩繞過枝頭嬉戲,忽然一枚小石子扔過來,驚得悉數又撲翅飛上半空,隱在霧中消失不見。
「阿陌,你呀不要老是對著這些傻鳥發呆,有時間多看看我不是更好。」青衣少年從半人高的圍牆上一躍而下,嘴裡叼著一根狐尾草,沒輕沒重拍了一下南陌的腦袋,笑嘻嘻道。
沒好氣的回頭瞪一眼,南陌揉巴揉巴後腦勺,嗤道:「你有什麼好看的,哪及得上靈山威武雄壯。」
少年也不作聲,坐到她身旁笑的見牙不見眼。
「吶,北阡,你說,先生會不會有事?」南陌扯下眼前搖曳的狐尾草,忍不住問起多日的疑惑。
少年聽過卻是哈哈一笑,繼續揉著她腦袋:「你這腦瓜裡成天裝了些什麼啊,想東想西,老頭子嘛雖然脾氣不怎麼樣,但好歹也是受人尊重的教書先生,哪有那麼容易出事,既然讓咱們十天後進城,咱們進城便是,師命不可違。」
南陌扯扯嘴,半年前先生下山結果被地痞打了一頓的事情還歷歷在目,其實先生的身板還不錯,只一副強脾氣總愛管看不過眼的事,說話又太容易得罪人,不免讓人擔心。卻非得說他們師兄妹也一樣,愣是不讓下山。
歎口氣環顧一下這由幾間半山洞式土坯屋構成的「靈山私塾」,不住噗嗤一笑:「從建成到現在都只有三個人,嗯,咱們學堂果然不一般。」
「阿陌,你這麼說可就不對了,先生這不是下山去招人了嘛,等咱們明日下山,往那提筆蘸墨,一顯擺才華,那學子學孫肯定會滾滾而來。」北阡扯下嘴裡的草,一副前程大好的模樣使勁比劃著,逗得南陌笑得直不起腰。
「你就直說你想下山玩兒吧,平日裡也沒見你對先生這麼誇讚,」還抬出師命不可違這話來,打死南陌也不會信的,不由一本正經的補上一句:「下山你可不許闖禍。」
果不其然頭上又挨了一掌,就見北阡沒好氣的罵道:「年紀不大,架子還擺的一愣一愣,我可是你師兄,不要成日弄得好像你是我娘一樣,明明還小我兩歲來著。」
「唔,你又沒見過你娘,怎麼知道我像不像,我就說嘛,小北阡就是一直打心底把我當做娘
的。」南陌顯然是經常這樣取笑他,眉頭一挑,說完就立馬閃開身,靈巧的避過他劈來的一掌。
「阿陌你再說一聲試試,信不信我打斷你的腿讓你明日下不了山,不就是比我好上一點跟著爹娘活了幾年,現在還不是一個樣,」北阡倒也不是真惱,笑嘻嘻的說著伸手卻抓了空,便乾脆擼起袖子:「呔,小蹄子還敢跑,看大爺怎麼罰你!」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小女子這不是開玩笑嗎。」北阡畢竟是男人,腿腳格外利索有力,不過三兩下南陌就被擒住,在他咯吱癢的進攻下連連求饒,鬧了一陣兩人這才作罷。
「天色也不早了,我去點狼煙【見注】,順帶抓兩條魚回來晚上加餐。」替南陌拍乾淨裙上粘著的草沫子,北阡笑著瞅了瞅天色,進屋取了火折子。
這麼多年山間的生活早已是習慣到自然,南陌此時也不鬧了,便道這就去做飯。
南陌也清楚,其實北阡心底亦是十分擔心,只不過沒有說出口罷了。
十天前先生拿著幾樣東西突然說要下山招學生,臨走卻又特意吩咐十日之內若還沒歸來便要他們迅速下山,兩人雖是應了,但心底都明白先生必定是去辦什麼要緊事,招學生不過借口罷了,誰肯來這深山老林裡讀書,又不是什麼名師……
而如今十日之限已到,又怎能不擔憂。
是夜,南陌揣著心思也沒睡好,早晨醒來時不停地打著哈欠,及至一路下山都被嘲笑的沒完沒了。
南陌懶得計較,斜瞅著他那比太陽還要耀眼幾分的面容心底直歎男女有別,北阡的不露痕跡她如何都學不會。
一路到也沒什麼特別的事,二人以往雖極少下山,但先生卻是經常要到鎮子裡去買些吃穿用度的東西,唔,關于先生哪來的錢,南陌也是一直很好奇。
呃,扯遠扯遠,鑒于先生對山下的熟悉,便有了師兄妹手裡這幅長的挺丑但著實很有用的地圖,加上北阡的天資聰穎,不過三日就趕到約定的地點,金陵城陽和客棧。
不過卻是沒有見到先生本人,只留下一封信,要他們在此處再等上幾日。
「老頭子在玩什麼把戲,不就是招幾個學生還弄得這樣神乎其神。」北阡顯然也沒料會來這麼一茬,氣呼呼的丟下信翹起腿喝茶。
搖搖頭,拾起信又看了一遍,的確沒什麼別的深意,南陌也覺得奇了:「難不成是怕我們在山洞住厭煩,特意讓我們來住住客棧?」環顧一下這個與「靈山私塾」截然不同、裝飾典雅的房間,心底莫名冒出這個想法。
「哈哈哈,阿陌你這又犯傻了不是,」一口茶水直直噴出來,瞅著南陌傻傻的樣子北阡沒止住笑,卻又有些心疼,便拍了拍胸脯道:「等爺日後有了錢,保準讓你住上大房子,日日綾羅綢緞,燕窩魚翅,怎麼樣。」
「算了吧,我還是嫁戶好人家來的比較快。」
「誒,那怎麼成,」北阡一聽這話卻是急了,忙放下茶一把拉住她小臂:「我說,阿陌還打算嫁給別人不成,你是要嫁給我的。」
嘴角抿著笑,這話雖是從小聽到大,還是不住起了一絲臊意:「嗯嗯嗯,你可不要被別的姑娘勾走魂就好。」
「怎麼會,誰還能比得上阿陌,走,咱們上街溜躂去。」
「可是先生要我們等他……」
「誰理他!」
聽著這麼理所當然的話,南陌眼中泛出笑意,忽然想起在山上時先生和北阡大眼瞪小眼的情形來,一個罵「臭小子」,一個就回「老頭子」,互不相讓,為了一塊雞腿也要打到天翻地覆,打完後發現雞腿已經在她口裡時又抱頭懊悔不已。
南陌知曉,他們的感情比想像要好得多。
就比如現在,北阡雖說要逛街,其實定是想要查看金陵城地形,尋些有關先生的蛛絲馬跡,以應不時之需。
偏還死鴨子嘴硬。
轉頭看向身旁抱著一堆東西的北阡,不禁彎了眉眼,唔,即便一身布衣,他也還是這麼好看,一笑就彷彿所有東西都會黯淡幾分。也難怪會有那麼多姑娘家使勁盯著他。
「阿陌,去那裡瞧瞧吧。」猝不及防,北阡忽然指著前方轉過頭,南陌還來不及收回視線兩人恰巧撞到一起去,臉上均騰地一紅。
北阡摸摸鼻子,微微轉了視線,有些懊惱道:「你幹嗎這樣盯著我看。」
「你好看。」脫口而出說了一句大實話,等反應過來,南陌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哈哈哈,阿陌你……哈哈……」
「笑什麼笑,」眼珠子一瞪,見有路人看過來臉上更紅了,拽著北阡就往先前指的地方走去:「再笑我可把你丟路上不管了。」
「嗯,不笑不笑,」這麼說著,臉上的笑意卻是一點也不減,隨著南陌的腳步停在一家店前,抬頭看了看幡上寫的小篆才平下臉色:「酒?唔,這裡原是賣酒,遠遠看著就很有趣的樣子。」
「很香的酒呢。」使力吸吸鼻子,南陌也好奇起來。
二人正欲進門,忽然有人從身後小聲提醒:「不要進去!」
回頭看,是一個提著菜籃子的婦人,神神秘秘的拉過他們指了指屋內道:「您二位從外地來吧,那裡面可是賣妖酒的地方,有妖怪,去不得!」
「妖酒?」北阡擰眉反問了一聲,見婦人點點頭不由一笑:「那不正好,大嬸您不知道吧,我們兩人,剛好就是妖怪。」
末了也不管那婦人詫異的眼神還煞有介事的挑挑眉,拉著南陌進了酒廬,迎面就看見一個戴著獠牙面具的小女娃從屋內跑出來:「妖怪妖怪,哪裡來的妖怪!」
跑到二人面前停下瞅了半日,又伸手摘下面具失望的呼口氣:「原來是兩個人嘛,我還以為真的是妖怪。」
「哦,敢情是你裝妖怪嚇唬人啊!」北阡一笑,搶過她的獠牙面具也比劃在臉上。
「快還我,你個騙子,不許碰七尹送我的東西!」無奈女娃個子終究是小了些,怎麼蹦躂也搶不回來。
「浮堯,莫鬧。」這時屋內又出來一人,清冷的聲音吸引了二人目光,再見那容貌不由都愣了神,趁這時候,浮堯扯下北阡的手臂,順利拿回面具往裡跑去,不忘回頭做個鬼臉。
「這位公子,抱歉,我們打擾了。」南陌感覺無形中散發出一股壓迫力,忙賠了個不是,畢竟是北阡先搶了人家的東西。
「無事,這是酒廬,來者便是客,進屋坐,」男子並未多言,當先進屋,待二人進來才道:「喚我七尹便可。」
「七尹?」南陌稍稍遲疑,又反問了一遍。
「對呀,杯嘗七尹酒,樹看十年花,就是這個七尹,我名浮堯,也是酒名呢。」倒是浮堯笑嘻嘻的做了解釋。
「原來如此,倒和我們的名字有異曲同工之處,哈哈,我叫北阡,她是南陌。」北阡還是那副不在意的模樣,衝著浮堯做鬼臉。
「南北阡陌,不是好名字,」七尹徑直下了定義,也沒看二人臉色起身在架子上拿了一壺酒,提袖倒上:「這酒名『長安』。」
南陌尷尬一笑,沒有多問,端起杯子在鼻前嗅嗅:「這酒有什麼深意嗎?」
「高歌長安酒,忠墳不可吞,勸君多買長安酒,南陌東城佔取春,」七尹沒答,卻是北阡接過話,念了一首詩來,又笑:「這酒裡有你名字的深意,讓你平日認真讀書來著。」
南陌挑挑眉,不曾反駁,卻是歡喜的與他碰杯喝起酒來。
是故兩人也就沒有看見七尹眼中淡淡的惋惜。
註釋:此處狼煙就是防野獸侵襲的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