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君銜來二月花 第11章
    第11章

    不管夏百川一封信是怎樣讓人長吁短歎,夏淺還是醒了。

    醒來的夏淺和從前似乎沒有什麼兩樣,見著李蕭也如在學堂一般,玩笑無數。眾人便覺她多半是不知曉夏百川來的信,商議著乾脆瞞了她。

    夏淺就該是這副模樣,夏淺就該頑皮嬉鬧才對。

    只要是這副樣子,他們應當就會放心了罷。

    垂首笑起,長長歎口氣。其實爹爹對她也有很好的時候啊。

    小時候她愛紅色,及至今天爹爹給她買的東西就多多少少都會帶著一點紅色,唔,雖然她現在已經不喜歡;

    她愛吃甜食,爹爹每次出門走訪親友都會帶回一些當地的甜食來;

    她怕打雷,所以只要前夜下過雨,第二日爹爹就一定會打趣的問著有無睡好;

    說要去學院,他也應了;說想參加秋試,他也應了。

    這樣的爹爹,比起他人家的不知要好上多少。

    這樣的爹爹,只是對姐姐更好而已。

    七尹說的對,人如酒一般,各有其味,而味一旦有所偏妥,酒就不美了。

    「夏淺,怎麼坐到外頭來?別看這日頭暖,秋日裡還是凍不得。」突然闖進的人聲打斷紛亂的思緒,不用看也知道,是李蕭。

    「沒什麼,就是想坐坐,」不知為何,意外的再見著他,心底竟沒有多大牴觸,夏淺浮起慣有的笑,挑眉道:「你日日往我府上跑,不知道還以為你是我夏家女婿呢。」

    「這不正稱了我意,」將食籃放下,伸手摸摸桌上的湯藥不由蹙起眉:「夏淺,你這病還沒好怎麼日日不吃藥。」

    「不是苦嘛,你愛喝你替我喝了罷。」垮下臉撇著嘴推開了些,瞅著李蕭那故作惱意的臉色又只好拉回,皺著眉頭深深吸氣,一口灌了下去:「咳,趕明日你來之前我一定記得拿去養花。」誇張的抓了一把蜜餞塞進嘴嘟喃著。

    「那我就讓王嬸再煮一碗,管你喝沒喝也給我灌下去。」李蕭得意一笑,將吃食從籃內一樣一樣拿出。

    夏淺也撐起下巴隨著笑,其實,藥也不是那麼苦。

    若當初若是答應了嫁給他,會是什麼情形?李蕭這樣溫柔的人,誰嫁過去都會很好罷。學識很好,秋試一定能夠高中,開了一爿書店家境亦算不錯,父母她也見過,都是簡單善良的人,卻不知誰家女子會有這個福氣。

    「你盯著我看做什麼?」李蕭顯然感覺到她異常的目光,有些不自在的別過頭。

    「唔,李蕭,這樣也挺好不是……」輕聲答了一句,拾起筷子默默吃起東西,他就這樣一輩子都不記得好了。

    「傻氣,這是說什麼呢,」提袖為她布了菜,這才坐下,忍不住又道:「若是能娶你,那才是最好。」

    「哈,你就這麼喜歡我不成,別人家更好的女子千千萬,你只是沒見過。」

    「再好,也都不是你。」

    聽見這過分直白的話稍稍頓住筷子,夏淺輕輕一笑,道:「那好,你秋試要是考取了,我便嫁與你,如何?」

    「當真?!」

    「我夏淺什麼時候說話不算話了?」反問一句,又故意肅起臉色繼續道:「說起來離秋試就只有四日,你還不好好回家看書?我吃個飯難道還得你教不成。」

    李蕭眼中有藏不住欣喜,擱下筷子又反應過她話中另一層意思:「呃,我這就回去便是,倒是夏淺,秋試你不去了?」

    「我病還沒好,這秋試要一個人在考場住三天,肯定撐不住。」

    「這倒也是,罷了,再等三年也有機會,」點點頭,不禁有些惋惜,末了還是站起身:「那就依你,我這便回去好好溫習,七日後必定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

    點頭應,一抹笑直至他離開也還慣性的掛在唇邊,若李蕭知曉她做的決定,此時也決計不會離開。

    這李蕭前腳剛走,後腳王嬸便一臉歡喜的從側方走上前來,顯然是聽到適才的對話:「二小姐可算是想開了,我看吶李公子人不錯,家境雖比不上咱們夏府,但嫁人到底是看人,等老爺回來我就替您把這事跟他說說,真是般……」

    「好了,王嬸。」

    「好好,不說不說,」王嬸以為她是羞赧,便也打住話頭,笑道:「那二小姐可得多吃些,養好身子才行。」

    「嗯,」淡淡應了,默了片刻夏淺才問:「王嬸前兩日不是說鄉下侄兒要娶親嗎,不回去看看?」

    「二小姐還記著這事呢,您病還沒好,怎麼能去。」

    「我這好多了,反正李蕭天天也會送吃的來,不礙事,回去吧。」

    王嬸有些動心,又瞅了瞅夏淺正常的臉色,才高興的應下:「那可就多謝二小姐了,明日我將屋裡屋外整理整理再動身,最多四五天就回來。」

    夏淺點頭,便道累了,回房休息。

    再隨便找個借口打發走李福就可以了。

    從抽屜最底下抽出那封洛陽來的信,王嬸不識字,她隨便寫了些什麼就換出這信來,細細又看了一遍,確實是沒有什麼深意吶。

    呵,都這時候了,還心存什麼僥倖呢。夏淺面無表情的又將信裝回去,摀住疲憊的臉龐。

    爹爹,不知道我要是死了,你會不會回來。不知道當天下人都不信我時,你又信不信。

    時間卻是異常的快。

    與夏淺約定的七日也就這麼過去,彷彿昨日還在為秋試擔憂不已,今日一切卻無聲無息就這麼過去了。

    出了考場便是諸多的討論聲,考題如何如何古怪,發揮如何如何失常。

    李蕭聽著只是一陣笑,他的發揮似乎因為夏淺那半帶威脅半帶鼓勵的話語而格外好,可以確定榜上有名。

    「李蕭,不好了!」捲好筆紙準備去找夏淺,就見劉傑遠遠跑了過來。

    「怎麼,你考得不好?」李蕭頓住步子,好心情的開起玩笑。

    「呸,你這烏鴉嘴,我不是說考試,剛才我聽人說刑場有人被斬首了。」劉傑連唾兩口,又急急說道。

    「哦,是哪個汪洋大盜?斬首了不該高興才是,怎麼還不好了?」

    「夏淺,是夏淺呀,我是說怎麼沒見她來考試,原來三天前被抓了,說是殺了她姐姐姐夫,今日就斬首,誒,李蕭,你去哪……」

    他是不是有些太蠢?

    握緊拳頭也擋不住一腔的惱意,明明看出來夏淺眼底那些失落,卻看她笑著就真以為她不傷心,明知道她從來什麼都不說。

    什麼七日,什麼希望他考取功名。夏淺最討厭這些名利之事怎麼可能以此作為嫁給自己的理由?

    居然現在才明白。

    一口氣跑到刑場,早已空無一人,尚有幾個小兵提著水桶邊說邊笑的清洗著刑台。

    李蕭不敢相信,衝上前扯住其中一人就吼:「人呢,人呢!」

    「你做什麼!」另幾個見狀忙推開他,見他一身儒服知曉是參加院試的學生,倒也沒敢多動。

    「我在問夏淺她人去哪了?!」跌坐地上,手便摁倒那一灘沖淡的血跡中去。

    「夏家二小姐啊,早砍了。」

    剛撐起的身子又跌坐回去,李蕭不可置信的盯著手掌上冰涼的血水,喃喃道:「不會,她不會,怎麼可能……她還等我娶她……」

    「這位公子,我說啊,那夏家二小姐也不是什麼好貨色,連自己親姐姐都下得了手,死有餘辜,再說,這以前夏家還有兩個錢,現在不還是什麼也沒有,你呀,幸好是沒娶。」柱著掃帚的小兵嘴快,一下就說了一大簍子的話。

    「人呢?她人呢?」李蕭沒搭理,猛的站起身就問。

    「已經死了呀。」

    那小兵有些不解,不耐煩的又說一遍,倒是另一個聽懂了,好心的答道:「也沒見夏老爺夏夫人來,是一個長得很美的男人替她收的屍。」

    「哎,你會不會說話,男人嘛,怎麼能說美。」

    「本來就是,那男人比女人還要美得多……」

    幾個小兵又開始不厭其煩的討論起新的話題來,李蕭杵了會,反應過他們話中的人。

    待見著酒廬內掛起的白幡,李蕭是確定心中所想。

    七尹尚在飲酒,面色也無甚變化,倒是一旁的浮堯悶著一張臉,不快的扯著大朵的菊花,身旁散落了一地,嘴裡不停的在嘟噥著什麼。

    走上前兩步,七尹就看見了他,笑著略略一點頭以示招呼。

    「你來尋夏淺?」放下酒盅,問了這麼一句。

    「是,貿然打擾,還請見諒,我聽聞是公子替她辦的身後事,不知她人……在何處?」一走進這酒廬,似乎還能聞到些許屬於夏淺的氣息,李蕭原本的慌亂也莫名全化作綿延的悲痛。

    「我在萬安寺替她點了一盞長明燈,骨灰也存於海心塔內,你隨時可去看她。」七尹沒站起也未要他坐,答的這一聲更是隨意。

    「我代夏淺多謝公子,」恭謹的彎下身揖了一禮,提步欲走又不禁問:「她,最後有無說什麼?」

    「不曾,這赴黃泉路乃她心之所願,無牽亦無掛,」淡然一笑以示寬慰,細細盯著他,頓了頓又問:「只是將死都未曾見到生養父母,亦無人肯信她,這麼好的孩子,我替她不值。」

    「我信,她為何要瞞我,無論怎樣我都會信她!」李蕭眼裡泛出淚,聲音微微有些暗啞。

    「可她不願見你,」七尹微微一杵,搖頭歎起,抬眼頗是認真的瞧他半晌:「既然小淺已經不在,那你丟失的那一晚,想來該還你才對。」

    李蕭一滯,有些不解:「丟失?」

    「到時自會明白,你可真是傷了她,趁現在不如去看看吧,等隔幾日夏老爺也許就會把她接回去,你想見便沒那麼輕易了。」撥弄著茶壺蓋子,沒有再多言,說到這份上,也算仁至義盡。

    「小七——」待李蕭走去,浮堯才緊巴巴的貼上前,輕聲問:「你既然也歡喜夏淺,為什麼不救她?」

    七尹思忖片刻,忽作一笑,伸手揉揉她柔軟的腦袋,道:「不聞世間事,方為謫仙,這一生的冤下一世必會有解。」

    浮堯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第二日入夜時分大街小巷忽然吵吵嚷嚷起來,議論紛紛的無非是夏家那過分離奇的案子。

    原來日裡有個女子前去衙門認罪,道是她殺了夏家大小姐與姑爺,與夏家二小姐並無干係,金陵府衙役無不奇怪,忙立了案子開堂重審,這一查才弄清其中曲折來。

    這女子原是夏家一名茶水使喚丫頭,名叫小珍,母親早逝,獨靠父親一人拉扯大,與其父感情是十分好。因家中貧困,父親一直在在外做零工,近幾年恰巧金陵城修河堤便一直領著河工的活計,這說起來倒也無甚不妥。

    只是沒想到小珍的父親會意外撞見杜太守與幾名官員私吞銀款之事,被殺滅口,小珍四處討要說法也均不了了之。聽聞夏家與杜太守一貫交好這才進夏府做了茶水丫頭,伺機尋找機會報復。

    倒是老天有眼,小珍還未找到下手機會杜太守就被查處,原以為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不想無意中聽見杜之然與夏淺的對話,知曉杜之然還想為杜太守報仇云云,小珍氣憤不已,便去找杜之然理論。杜之然自是不信她所說之事,而拉扯之間夏清更以為小珍是要勾引丈夫,不分青紅皂白賞了她一頓板子。

    小珍這才一不做二不休拿著原本準備謀害杜太守的楊梅子和糖精,偷偷放入食物之中加害二人,待到夜裡想去處理掉一切時,不料夏淺先一步發現。雖不知夏淺為何要埋掉兩人,但小珍覺得如此也不錯,便不曾多言。

    直到夏淺被冤而死,小珍一方受不住良心譴責,一方覺得家中已無親人活著無甚意思,才站出來澄清一切。

    這麼一來,先前的案子便從頭推翻,夏淺蒙冤致死,金陵府重豎其名聲,告以天下。

    而這些與夏淺,又哪來半分干係。

    傳聞是夏老爺夏夫人在公堂之上嚎啕大哭,後悔不已,連夜從萬安寺接回夏淺的骨灰;

    傳聞是今屆秋試李姓公子高居榜首,前來結親之人無數,他卻一概推辭,只帶了一壺清酒前往兩江任職。

    浮堯問,七尹,你悔嗎?

    隔了半晌,七尹搖搖頭,信手潑了一壺三味酒。

    只樹夕陽亭,何人可共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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