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君銜來二月花 第2章
    第2章

    「小淺,你快一點。」

    臘月初七,整個金陵城已覆上一層銀裝,夏府此刻的喧鬧無疑是給這寒冬添上一抹別樣的風味。

    夏淺吃力的抱著手中沉重的玉觀音像,扭著頭才能看見姐姐夏清的步伐,整個人以一種十分怪異的角度走向內院。

    「哈哈,小淺看你這樣子,這觀音有那麼重嗎,要不我幫你拿一段?」夏清回頭看見她的模樣不禁笑起,如是提議著卻絲毫沒有放下手中輕巧木匣子的意思。

    「嗯,不用了,馬上就到,我拿得動。」觀音像倒也不是重,只是從店裡一路抱回來,時間過長,兩手早已麻木。

    「也是,」夏清瞧了瞧路轉身繼續走在前方,又道:「本來讓下人抱進去就好,不過我出錢你出力,爹爹大壽這樣才盡顯孝心,你說是吧。」

    夏淺無聲的撇撇嘴,倒也懶得計較,仰起臉一笑便應:「是啊。」

    走進裡屋一股熱氣立馬撲面而來,賓客大都已到齊,在首座的夏百川見兩個女兒進來連忙伸手招過去,看到觀音像更是笑得見牙不見眼。

    「爹,這是我買來送給您的,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夏清抱過觀音像,當先說了祝詞。

    是『我買來』而不是『我們買來』。夏淺聽著這話在心底輕輕一笑,看著姐姐爛漫的笑容依舊什麼也沒說,反正也是實話。

    「夏老爺可是好福氣,生了個好女兒,哈哈,小淺,你準備送你爹什麼壽禮?」問話的是坐在夏百川身旁的金陵太守杜文忠,亦是夏家世交。

    「呃,我……」夏淺沒想會有人這麼問,一時間也不知如何作答。

    「杜伯伯,這觀音像是清兒用私房錢買的,小淺年紀還小,哪有什麼私房錢。」倒是姐姐開口替她解圍。

    夏夫人也很及時的倒了酒端過來,不平不淡抹開尷尬:「是啊,小淺快給你爹爹敬杯酒。」

    慌忙接過酒杯,夏淺連連點頭,對著夏百川道:「爹,女兒祝您……」

    「好好好,壽宴還沒開始就打算灌你爹了,有沒有壽禮都不要緊,小淺日後聽話一些便好。」夏百川仍是十分高興,一口喝乾酒,也不忘語重心長的訓導兩句。

    夏淺使勁點著頭也喝罷酒,這才舒口氣,抬頭卻迎面看見一個不曾見過的少年極為好笑的看著她,頓時兩頰通紅,早知如此,管姐姐怎麼說也該自個買件禮才好。

    事後夏淺才得知,原來那個少年就是杜太守的獨子杜之然,剛從外地求學歸來,好像還與她們家有婚約。

    不過即使是婚約,也多半是姐姐。夏淺似有似無的一笑。不管她看到的姐姐是怎麼樣,夏清在外頭的名聲著實是很好的,所以從很早開始,她就覺得自己是很多餘的一個。

    特別是對於爹娘而言,在有了一個女兒之後一心想要生個兒子,沒想仍是生下她這個女兒,那從出生之日就繞上心頭的失望之意比起姐姐,她身上的要更厚一層。

    夏淺便明白,有些事情她做得,而有些事情只能緘默不言。

    台上夫子執木棒敲了三下,以示放學,夏淺這才後知後覺的收起渙散的思緒,一堂課又是白廢。

    當初可是自個拍了胸脯說要考上女官,非要來書院唸書,要學不出個所以然,豈不是讓人笑話。明明家中也請了私塾先生一起教她姐妹……

    歎口氣揉揉腦袋,決定回家後發憤圖強。

    只剛做出決定,幾個要好的同學便來尋她晚上一道吃飯逛夜市。

    雖說早些年皇上便下令允許女子讀書考官,但真正來書院的還是少之又少,夏淺便是,整個書院只她一個女子,加上性格好,處於情動時期的少年自然都喜圍在她身旁,吃飯遊玩從不忘記她的一份。

    掙扎許久還是禁不住誘惑腦袋一熱又答應了下來……夏淺看著手中的書卷,頓時一陣心虛,連忙匆匆全裹進書袋。

    「他們都要先回家一趟,夏淺,我與你先去。」抬頭,站在眼前的果然是李蕭。

    「好呀。」勾唇一笑,眉眼俱彎。

    走到南橋時,因李蕭家就在附近,便回去放了東西,讓夏淺在南橋略等片刻,似乎巧合一般,夏淺站的位置一抬頭就看見了前方巷子裡的酒廬。

    她記得,李蕭曾說過那裡面賣的是妖酒。緣分這種東西,似乎沒個因由。

    「姑娘,酒廬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一腳跨進,夏淺在腦中迅速形成一個關於『妖』的自我解釋——因為主人長得太過妖孽,所以酒自然也有妖氣。

    「大祁律例哪裡說女子不可來酒廬?我替人買也不成?」夏淺心情好極,邊打量著院子裡怪異的枯枝敗花邊朝裡瞅著架子上排列整齊的各種酒,好奇心怎麼也驅不散。

    「夏府若是買酒,也不必夏小姐親自來。」七尹不平不淡說了這麼一句,倒也沒有阻止她的動作。

    對他猜中身份不免尷尬了一陣,瞥見自己一身衣服倒也就明瞭,放眼整個金陵城,只有夏家女兒開了先河在書院唸書。念及此,夏淺朗朗一笑,大大方方承認:「是啊,美人哥哥,我就是那性氣乖張的夏淺。」

    七尹輕輕一笑,顯然對夏淺也有了一些興趣,正欲開口問,裡屋又奔出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娃,生的亦是十分漂亮,見著夏淺便親熱的纏了上去。

    酒廬一貫少見女子。

    「夏淺,要喝什麼酒。」待兩個少女安分下來,七尹才問。

    「唔,美人哥哥有什麼好酒?」

    微微斂眉無奈提醒道:「我名七尹。」

    「杯嘗七尹酒,樹看十年花,是這個七尹?」夏淺笑嘻嘻又問。

    被問之人顯然愣了一愣,倒是小女娃不掩驚奇道:「小淺姐姐知道這句?哈哈,我叫浮堯,也是酒名呢。」

    「嗯,知道,」摸著腦袋朝二人笑笑,自嘲般道:「我嘛,正經東西沒學去,只看了些自個喜歡的。」

    「不若三味酒罷,」一句看似不搭調的話卻讓浮堯吃驚的瞪大眼,七尹似乎從不會這麼快就認定一個人值不值得喝他的酒,這夏淺果真不一般,愣神的片刻又聽他道:「自個喜歡的也未必不好,只是無人共賞。」

    夏淺也沒有再接話,眼中是似有似無的笑意,只是接過七尹倒下的酒輕輕一嗅隨即舉杯飲盡,頓時止不住咳起來,等抹去眼中淚花直起腰,卻見眼前兩人都是一副憋著笑的怪模樣。

    七尹不自在的別臉清清嗓子這才止住笑,執起酒壺細水長流又倒了一杯遞給她:「所謂三味酒,顧名思義必有三味,入口初辣,後為苦,至喉時甜,分別為地界冥界天界之味,喝的時候切不可如平日飲酒那般一口而盡,需綿延出甜意,而後淡卻苦辣兩味。」

    「原來竟有這麼一番道理,倒如人一般不可極喜極悲。」這次順著他的法子再喝一杯,果然妙不可言。

    興致起,夏淺便將所有事給拋到腦後,比如其實已經挺晚該回家,比如明明只跟李蕭說看看就去吃飯。

    回家之後,以為不可避免的一頓責罵竟沒有如期而至,夏淺進屋之後萬分感激的瞅了杜家父子好幾眼,在外人面前,夏百川最多就是語重心長的教育兩句,而夏清也不會多嘴只在一旁扮演者大家閨秀的模樣。

    聽完兩句訓,便借口要換衣服溜回房,慢吞吞的換完一身衣裳也沒見下人來報杜家父子要回去什麼的,糾於禮節夏淺無奈的又慢吞吞往大廳中走回去。

    「呵,夏淺,你還和小時候一樣。」

    突然闖進來的聲音讓夏淺全身顫了一顫,回頭就對上一張笑意綿綿的英俊臉龐,一瞬間,夏淺覺得有那麼一點熟悉。

    是似曾相識的熟悉,而不是那見過幾次的認識。

    「你……」

    「如何?」

    「杜公子,有禮。」兩手交疊,略略一蹲十分自然的施個萬福。

    杜之然瞇起眼,低頭打量眼前這個女子,即使做出一副與眾人相同的模樣,也還是散發出不同的氣息,心下一動忍不住走近一步:「夏淺,你不記得我?」

    「呃,」下意識退一步,夏淺仰起臉訕訕笑:「杜公子前幾天不還來過,我倒不知是我記性不好還是公子記性不好了。」

    「我記性可是好得很,尤其是對指著鼻子罵過我笨豬的人。」杜之然笑意淺淺說出這句話卻讓夏淺心下大窘,抓著衣角臉頰通紅。

    早在回頭那一瞬她就已經回想起來,所以才慌忙變了姿態希望不會被他認出,沒想人家是早已知道。

    「那個,小時候不懂事,杜公子見諒,見諒。」

    「我原本也不確定,白日裡也問了夏清,她可是一口否認不記得有這麼回事,道定是你說的那話,哈哈,你姐妹二人長得是一個模子性子卻大不相同吶。」

    「杜公子見笑了,那話確實是出自我之口,姐姐說的也沒有錯。」她的確是不喜歡夏清,但也由不到一個外人來評頭論足。

    意識到她口氣中略微強硬的一部分,杜之然忙斂起臉上玩鬧的神色想要解釋,卻見夏淺也不搭理徑直往回走,便也只好跟上去:「夏淺,我非有意……」

    好不容易追上剛開口夏淺卻猛地在門口止住步子,杜之然不知何事隨著一併停下,屋內的對話就飄進耳:

    「小淺這孩子怎麼還沒回來?」問話的是杜太守。

    「杜伯伯沒關係,不用管她,準是找誰玩去了,爹娘凡事都寵著她就未免有些任性。」答話的卻是夏清,舉手投足將這話說的亦是十分得體。

    屋內對話說完夏淺臉上也未浮現任何波瀾,只是在心底自嘲一聲,不知爹娘寵的到底是誰。

    隔了有小片刻,才在臉上掛上笑,一腳毫不遲疑跨過門檻,這一動作顯得那笑像是從很遠就帶過來印刻在臉上一般,叫身後的杜之然看傻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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