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沉入黑暗，再睜開眼，卻是醫院病房中刺眼的潔白。
病床前警察一邊做筆錄一邊問我：「這麼說你是喝醉酒所以勿闖那座大樓，後來又不小心差點從天台掉下去？」
喝酒？好像是有喝過一杯，還不到醉的程度。我坐在病床上，淡淡看著窗外，漫不經心回答。「是的，情況就是你說的這樣。」
警察收了東西準備走人：「好好休息吧，不是每個人都有那麼好的運氣，能在下墜前一秒被物業管理員拉住的。」
好運氣？說的沒錯，我真的是很好的運氣。
警察邊走拉開門出去，迎面進來了另外一個人。這個人在我身邊拉了椅子坐下，看了我好一會，才緩緩說。「小音，好久不見。」
溫暖而又蒼老的聲音，我回頭，看到熟悉卻又陌生的容顏。我的生父。
我笑，「HI，好久不見。」
真的是好久，比認識傅臣還久，究竟有多少年不見，我都已經不記得。
唯一記得的是，我是愛他的。依賴他，敬愛他，不管媽媽再婚多少次，心中卻認定唯一的父親就是他。
多麼渴望他的溫暖，多麼渴望他的懷抱。可是記憶中，未有他抱我的場面。
然而他卻對我說，「小音，請你放過蘇翎。」
我怔住，原本逐漸有暖意的血液頃刻間又渾身凍結。
爸爸慢慢地說著：「我已經從蘇翎那裡聽說了你們的故事。沒想到你們會以那樣的情形相見。」
我靜靜地聽著父親的述說。蘇翎，原來這就是林傑的真名。與我有著相同的姓，以及相同的血緣。
「只是。」爸爸話鋒一轉：「既然已經明白了真相，我希望你們能忘記以前的事情，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林傑現在已經和林玲訂婚，很快他就要有自己的事業與生活。而你也一樣，你應該有另一條屬於你自己的人生。」
我的人生……屬於我的人生究竟在哪裡，我看不見。
「你欠我一個答案。」悠長的沉默中我緩緩開口，爸爸抬起頭來，以疑惑的目光示意我說明白。
「你和媽媽，」我看著他：「為什麼你們要分開？你們兩個欠我一個答案。」
這個疑問埋藏在我心底十多年。雖然對於我已經不再那麼重要，可是我想知道，為什麼我會被丟棄。
爸爸沉默，半響，低沉的聲音才緩緩開口。「我和你媽媽，一開始，是小說中，黑道大哥和名流政客孫女的愛情故事。」
一開始，是對立的兩人，彼此熱烈相愛。
我的爸爸媽媽，在一開始，是非常非常相愛的。
大概類似於莎翁巨作中的羅密歐與朱麗葉，衝破了世俗的枷鎖，不顧他人的阻撓，私奔在一起。
熱度維持五年，驟然消褪。他們離婚，也像戀愛一樣迅速。快如閃電，措手不及。
至於離婚原因很簡單。相愛容易，相處困難。他們兩人的生活認知與日常習慣都天差地別，屬於絕對無法共存的類型。
離婚後我跟了媽媽，從此爸爸消失於我的生活中。聽說他不久後再婚。
後來媽媽到處玩。到處旅遊，到處結交男朋友，到處戀愛。她每一次的戀愛都非常短暫，即使有過四次再婚，依然結局是失敗。
其實她自己也知道吧，她忘不了心中那個人。無論嘗試多少新的戀情，無論想用多少人代替，無論怎樣假裝不在乎，忘不了就是忘不了。
愛一個人愛到心痛，愛一個人愛到無法呼吸。
可是，愛情是一回事，生活又是另一回事。因著人生觀與教育理念等等，他們兩人沒有辦法生活在一起，注定的有緣無分。
而這就他們不要我的原因。因為各自想要過更好更適合自己的人生，所以我這個累贅被捨棄了。
我聽完爸爸的訴說，沉默著，一語不發。
「蘇翎沒有惡意。」爸爸對我說道：「蘇翎其實是很好的孩子，聰明，熱情，而且善良，他只是太愛他的媽媽。」
我不解看著他。
爸爸沒有注意到我不解的眼神，繼續懇求道：「我和你媽媽離婚，再婚後有了林傑。但是我忘不了你的媽媽，終日痛苦，於是冷落了林傑的媽媽。林傑恨著你，是我的錯……」
心中有什麼東西破繭而出，我恍然驚怔：「你是說……林傑與我的相遇並不是偶然，他是故意接近我？他恨我，想要報復我?」
他恨我們母女奪去了他的父愛。他找不到我媽媽，因此轉而報復我？
爸爸用企求的目光看著我：「請你不要恨蘇翎，請你放過他好嗎？」
有什麼東西堵住了呼吸，眼前好像一片漆黑。
「你是想告訴我，」我的聲音無法抑制地在顫抖：「我和他相遇的撞車事件不是意外而是他一手策劃，過去這一年來我以為的幸福，我深深感動的每一句話，每一個點滴，都是演戲，都是假象嗎？」
爸爸歎息：「是我的錯，請你不要怪蘇翎那個孩子。」
我摀住耳朵大聲喊叫：「不要再說了！」
不要再奪走屬於我的幸福，不要再把我美麗的夢境變成謊言……
爸爸不解看著我：「小音，你怎麼了？」
我努力鎮定，但是渾身顫抖得厲害。
如果爸爸說的是真的，那麼林傑對我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每一個微笑，每一個音節跳躍的音符……
都是謊言。
是爸爸的錯嗎？我不知道。也許我和林傑，天生被什麼東西牽絆在一起，注定糾纏不清。
林傑為什麼要恨我？他有父親的陪伴，有父親的擁抱，只是缺少了一半的父愛又怎樣？
我可是失去了爸爸媽媽的心，又失去了他們的人。我什麼都沒有。可是什麼都沒有的我，原來是這般惹人妒忌和討厭。
令他不惜用生命做賭注，竟敢撞我的車接近我。
他的失憶也是假的吧。對我的好，對我的認真，對我的照顧，都是出於報復。
潮說的對，我真是太傻，我這樣自私又愛耍大小姐脾氣的人，有誰會願意真心待我？
真是太傻，蘇沉音，你真是太傻。
我笑，笑容越來越大，哈哈笑出聲，笑的眼淚都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