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 第3章 序曲 搭船橫渡太平洋
    谷岳和劉暢的這次北美之行因為種種原因不能一起出發。他們約好了,分頭行動,在美國北部阿拉斯加的費爾班克斯會合。谷岳決定一個人搭船去美國,實現他八九歲時的一個夢想——乘船環遊世界,跨過大洋到世界的另一邊。他聯繫了數個大型海運公司,都沒成功,最後聯繫上了台北的一家海運公司。

    2010年9月7日,谷岳在寧波搭上了「達明」號集裝箱船,將用12天的時間,航行5164海里(近萬公里),橫跨太平洋,到達西雅圖旁邊的港口塔科馬。

    登船之前,一個個巨大的集裝箱像長了翅膀,從谷岳的頭頂一掠而過,由港口倉庫飛到了「達明」號上。新的旅程開始了,谷岳的心裡跟去年去柏林時一樣沒底——又是兩個多月的未知旅程,這令他既興奮又緊張。

    這12天中,除了路過韓國和日本,其他全是一望無際的大海,陸地再也沒見到過。遠方偶爾出現一個小點,那是另一艘船。谷岳在博客裡寫過這樣一段話:

    漂泊在太平洋上,才感受到自己太微小、太脆弱了——如果把太平洋比喻成一浴缸的水,這個九萬噸的貨輪頂多算是個細菌啊。

    劉暢當然希望和谷岳同時出發,一起乘船,漂洋過海,遠渡美洲——體會一把哥倫布當時的感覺。但電視台的工作確實脫不開身,更重要的是海運證難辦。谷岳持美國護照,辦證容易;劉暢辦證則需要18個月。18個月是一年半啊,足以走到北美洲了。

    「達明」號上共有19位船員。船長是台北人,已經在海上工作了近20年。這艘九萬噸巨輪是2004年建造的,可載5500個集裝箱,全長275米、寬40米、深24.2米,最高時速可達26海里(約48公里)。從船甲板到駕駛台共七層,除了船員的宿舍,還有食堂、休息室、健身房等。

    谷岳平時喜歡上網、看電影、看電視,或跟人打打電話什麼的,很少有徹底閒適下來、安靜下來的時候。現在在船上沒有信號,手機打不通,也上不了網,他被迫回到比較原始的生活狀態,就像一個人在深山裡的感覺。它是一種強制,讓人有很多時間反省、思考——我是誰?到這個世界幹什麼來了?跟別人是什麼關係?準備過怎樣的生活?

    開始的幾天,看著每個船員都忙前忙後,只有自己游手好閒,他不是很適應,老找人搭話也顯得婆婆媽媽礙手礙腳。谷岳開始想念劉暢了——有個會心的旅伴,單調的風景也能看出花樣來。船雖大,但走一圈也就十幾分鐘時間,驢拉磨似的轉幾圈,也沒意思了。他把大量的時間用來讀書、聽音樂、寫日記。谷岳常常坐在避風的樓梯上,讀《TheWayoftheWorld》(《如此世道》),講了一個20世紀50年代兩個瑞士青年開車去印度的故事。再後來,谷岳想,什麼是小時候最討厭的事?做早操——做早操能算鍛煉嗎,一大幫人穿著同樣的服裝,做出同樣的機械動作,叫「監獄放風」才合適。對,就做早操。他每天一大早,爬到最上面的一層平台,迎著朝陽做操玩——舉臂、彎腰、劈腿、揮手,彷彿是個船上的旗手,向空闊的大海比畫著自編的旗語。

    船員們一般在飯後有些時間,谷岳就跟他們打打乒乓球。船上另有很多健身器材,船員們也會抽空練練,他們必須主動做一些運動,不然的話,下了船身體就跨了。

    從寧波經釜山,一直往美國走,手錶的指針每天要往前撥一個小時,等於每天只有23個小時,少睡一個小時。經過國際日期變更線時,是9月15日。谷岳覺得那天挺有意思的。比如說今天是15日,在日期變更線的右邊就是14日,雖然你看著沒有什麼變化,但是日期不一樣了。你要是坐飛機的話,一下就過去了,從北京飛到西雅圖,你改一次表就行了。但是,乘船是一小時一小時地改,改到最後,你就把一整天改沒了。船員們每次都這樣,無所謂了,可谷岳覺得新奇,有點兒賺了一天的感覺。

    有一天,正在船艙裡看書的谷岳突然聽到一個很吵的聲音——急促的警報聲。他想:是不是著火了?上船前,船長就對他說過,聽到警報後,一定要到駕駛台集合。於是,谷岳抓起一件救生衣就往駕駛台跑。進了駕駛台,所有人都到了,全穿著救生衣,他們一排一排整齊地站著。到底怎麼回事?谷岳並不清楚,只能排在隊伍中間等著。船長說,這是消防滅火演習。他們告訴谷岳,這叫SMS,每個月要進行一兩次。

    登船的時候,他還想,「達明」號比「泰坦尼克」號還要壯觀。送行的網友開玩笑說:但願你能碰上一位Rose。谷岳說別Rose了,一路平安最好。後來發現,船上一個女的都沒有,全是男船員。這艘船擁有先進的電子設備,有電子地圖、衛星導航儀、高頻率半導體——不僅清楚自己的航線和位置,還可以輕易找到周圍的船。

    行船中最怕遭遇颱風,其次是火災。船上有很多易燃易爆物,尤其是燃料和貨物,所以火災對行船來說是最危險的。有人曾帶谷岳去看過二氧化碳消防設施,齊全完備。如果火勢太大,人工控制不了,船上還有一套自動消防系統—儲備室裡有幾百個巨大的二氧化碳消防桶。

    如果火勢實在控制不了,最壞的情況是棄船。救生艇是自動的,它有兩個自動臂,按下一個按鈕,它就會掉到海裡。一艘救生艇可載40人,它裡面不僅有壓縮餅乾和水等物資,還有雷達、衛星電話等通訊設備,還有釣魚的魚鉤、魚器等生存工具,還有醫療、藥物等救生物品。每個船員都配有一套冷水救生衣,價值3000美元。在冰冷的白令海裡,沒有這套救生衣,15分鐘內,你就會跟「泰坦尼克」號上的傑克一個下場。

    許多人以為海上航行危險,那是工業社會初期以前的事情了——當今的國際海事規定相當嚴格,船上安全設施極其完備。船長是個老成持重的人,他總是對谷岳說:人安全,船安全,貨就安全——人是最重要的。第一天上船的時候,船長領谷岳參觀了船上的小型醫院,裡面有各種醫療設備,可以做一些基本手術,甚至還有病床。在船上,船長是老大,如果船長身體出了問題,大副來管;大副不行了,二副來管;二副不行三副,三副不行是老軌,就是輪機長,輪機長不行了是二輪機長——這跟海軍是一樣的,它很明確。誰負責什麼,怎麼負責,都有硬性規定,不能亂來。

    「達明」號上有個水手叫潘亮,負責甲板上的保養工作。他是江蘇人,年初剛結婚。每次出海去美國,來回是一個月。每次回國靠港只有20個小時,他老婆就在這段時間來看他。海員每年要連續工作九個月,在這九個月裡,每天都要幹活,幾乎都是在海上。小潘還有三個月就完成這次合同了,可以踏踏實實地休息三個月。

    船員的工作看似乏味,其實也有有趣的一面。選擇這種職業,對心理是一種考驗和磨煉,有些人天生適合。船上工作雖然機械單調,但人與人的關係沒有陸地上複雜。他們一天工作八個小時,此外不用考慮更多的事情,過的是一種簡單省心的生活。

    因為是秋季,這次航行的天氣一直很好,沒有狂風暴雨,也沒有驚濤駭浪,大部分時間陽光普照。聽船長說,海上的風速最高可達12級,不抓緊欄杆能把人吹到海裡去。谷岳喜歡坐在船頭,呆呆地望著蔚藍而安詳的大海,心說,這算是幸運,還是遺憾呢?

    12天的時間,谷岳逐漸習慣了海上慢節奏的生活,淡忘了半個月前在北京擠地鐵的痛苦。一數日子,明天就要到美國了,他那會兒覺得時間過得好快——時間這東西,不是科學規定的勻速前進,好像一會兒快一會兒慢。

    到達塔科馬之前,船駛進了一個海峽,沿著海峽要走三四個小時才到西雅圖。兩邊的大陸沉浸在霧靄裡,只能隱約看到一些山頂。谷岳那一刻的呼吸和心跳都加速了,有一點兒成就感,有一點兒幸福感——他從太平洋的左邊來到了右邊,而且沒費什麼勁,簡直像做夢。

    「達明」號沿著海峽向內陸航行,兩岸景物逐漸清晰,左岸是加拿大,右岸是美國,兩岸覆蓋著茂密蔥蘢的溫帶雨林,高大的松樹、高聳的雪山、漂亮的木屋,還有汽笛長鳴的客輪——谷岳想,這就是美洲了——只有搭船過來才能找到哥倫布當年發現新大陸的感覺。

    抵達塔科馬港口,已是傍晚,薄暮籠罩著港口,天降小雨,空氣清冽,令人舒爽。谷岳站在船舷上,看到港口周圍林木茂盛,樹葉上泛著烏黑油亮的光。這裡造紙業發達,有很多造紙工廠。

    因為要海關申報,還要在船上等兩個小時。上來三個海關警察。船上所有的人員排成一隊,由他們檢查出海證。其中一個警察問谷岳:怎麼回事?你不是在這船上工作的。他說頭一次見到一個乘客乘集裝箱船旅行。海運公司這邊有代理,他跟警察解釋:早通報你們了,一兩周前發過郵件,我們有乘客在這裡下港。他們中的一個態度很好,另外一個則屬於專門較勁的那種——要不怎麼叫「搭檔」呢。谷岳說,他只是想拍一個紀錄片,拍船員的工作和生活,然後繼續北上,從塔科馬飛阿拉斯加,去北極圈拍攝。跟他們解釋了半天,終於同意放他下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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