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北京的春天很暖和,洪建修已經脫下了羽絨服。但北京的街頭「特冷清特孤單」,連飯館都關門了。總算有個老大爺在唐家嶺賣煎餅果子,他就吃了三天的煎餅果子,到後來胃都燒得難受。社交圈很窄的他,除了吃飯,就是待在屋子裡上網。
從2009年開始,洪建修的父親就開始催著一直都沒有談過戀愛的兒子找女朋友。
「結果我也沒找著,我爸就一直和我生氣,罵我,說我沒出息,什麼話都說了。」無奈的洪建修歎了口氣。前幾天和父親通話時,被罵的他終於「反擊」了一次:「你和我媽這一輩子總『打仗』,我不想這樣。」說完,就後悔了,又趕緊就發短信道歉。
脾氣有些急躁的父親是典型的山東人,高中畢業之後,18歲的他,隻身闖蕩,來到內蒙古,自力更生討生活。那個年代人沒有飯吃,山裡野菜挖沒了,能吃的樹皮扒沒了,家裡的苞米稗子也吃完了,很多小孩兒就這樣餓死。洪的母親家裡有八個孩子,最後活過來的只有四個。從艱苦年代過來的父母,吃了很多苦,知道珍惜生活,卻仍然不能體會洪建修現在的處境。
「我爸24歲結婚,27歲有我,我現在27歲了還是光棍。現在的北京,30歲以後結婚的人很多,房子妻子車子孩子,這麼大的壓力,怎麼可能有穩定的環境讓你結婚?」洪建修很無奈,「現在社會結婚幹什麼?延續人類?也差不了我一個。一個人過習慣了,沒想找。」
而且現在大家都講究實際了,女孩要求你有房有車。洪建修短期內無法滿足這樣的條件。
如果不談女朋友和結婚的事情,洪建修和父母的通話就簡單許多了。通常只有這麼幾句:吃飯了嗎?上班了沒?沒什麼事兒吧?那掛了?
雖然對結婚還沒有什麼憧憬,洪建修卻對將來的孩子有一些規劃。
「我砸鍋賣鐵也要讓他出國。你得長遠考慮啊,別的不說,外語肯定超級溜。而且接觸到的東西也不一樣。」洪建修的領導在新加坡待了九年,她的管理理念讓洪建修讚歎不已,覺得國外的世界總是很美好。
「有個人問究竟是中國好,還是美國好,哪個國家的公民享受的待遇好。中國是個發展中國家,美國是個發達國家,這樣想不就明白了。」洪建修說,「我看過一些資料,美國國家稅收的35%都用於社會福利,而中國是7%。而且,中國人沒有納稅人的概念,路燈都是納稅人修的,為什麼過高速公路還要花錢呢?有個縣的政府大樓蓋得像白宮,為什麼要用納稅人的錢這樣做?美國的政府辦公樓有些是木頭蓋的,很破的。」
人的理想總是被殘忍的現實沖淡了
現在,洪建修月薪4500元,稅後還剩下3100多。「你說實話,覺得一個男人,在北京,一個月掙4000塊錢多不多?」他突然猛吸了一口煙,很認真地問。
2008年3月,洪建修的存款是6萬多,那是他三年多的積蓄。一年多過去了,漸漸攢了12萬。因為不停地出差,有些補助,再加上年末的時候評上了優秀員工,發了5000塊錢。洪建修淡淡地說,並沒有料想中的得意。
洪建修曾經想要和朋友合計開一個飯館,困難重重,一直沒成。
一開始他們曾有很多想法,備選的方案有寵物用品超市,還有皮具保養店,討論來討論去還是開飯店容易,因為朋友的媽媽有這方面的經驗。「我們這個資產實在是賠不起,不能搞太大。」找了幾家店,房東都說只能租一年,第二年不確定。「如果第一年我們搞起來了,第二年又租給別人,第一年不就白幹了嗎?所以最少要簽兩年。但這就有另一種風險:如果第一年沒幹好,第二年錢還要照交。」
2009年洪建修一直念叨著要好好學一下英語,但現在他已經放棄這個計劃了。「人的理想總是被殘忍的現實沖淡了,變數太多了。」他說。出差了十幾個地方,按道理公司應該給自己一個名頭,以便於和客戶打交道,「哪怕給我一個項目經理也可以啊」,但他現在依然是「底層民工」。
「我們公司是個『毀人不倦』的地方,好多研究生學歷的過來,時間長了,鬥志也就消磨了。」很多人都是在這兒待不下去,才想到要跳槽去別的地方。
說到這裡,洪建修又話鋒一轉:「工作的價值無所謂,你自己做得開心就行了。好工作,也是這樣,做得開心就好。」他想等那個哥兒們忙完了,再看看開飯店有沒有可能。「三年之後,不知道飯店能不能開起來,要是辦成了,我就不上班了,專心創業了。」
「過去一年工作的性質換了,從測試到了售後;和陌生人接觸的次數也多了,很多東西也歷練了一下,很多東西以前不知道的這一年知道了很多。在我心裡,很多事情沒有最完美的,一點一點地做吧。」
5.柳辰憲:現實的一種
董淼劉飛
柳辰憲和他的哥們小張辦展會到了滕州。
晚上,小張說:「柳,我先去洗澡,你數一下錢,看看有沒有假的。」
柳辰憲數著數著便覺得不對,收了三萬塊錢,這怎麼只剩下兩萬了呢?就算是打車也不能花這麼多,就算是丟也不可能正好丟一萬啊,就算是被商家騙了些也不可能少這麼多啊。
他又數第二遍,還是少一萬。「張,怎麼回事兒,這少了一萬塊錢啊?你可別忽悠我啊!你趕緊出來看看。」
小張從洗浴間出來,「嗯?怎麼少一萬多?」
柳辰憲說:「我怎麼知道,錢一直在你包裡。」
「拿出來吧!」小張懷疑到柳辰憲頭上了。
「你別嬉皮笑臉啊。我沒出這屋,這錢我沒拿,你最好現在搜一下我身,好讓咱倆都放心。你別說我偷了,我丟不起這人。」柳辰憲嚴肅地說。
「唉,咱倆誰跟誰啊!那這錢哪去了呢?不能被人偷了吧?」
這哥們兒故作自說自話的口氣,讓柳辰憲全明白了。他這回是被兄弟騙了。
——摘自《蟻族》,《孤獨的行者》
回到小月河就像回到家
柳辰憲住在小月河的後幾年裡,女朋友住到了城南。2009年10月,柳辰憲去深圳出差,回來以後,女朋友說,想換個更好的環境,搬吧。柳辰憲就這樣搬出了自大學時代就開始居住的小月河,搬進了北京城南的一幢樓房,與女朋友住在了一起。緊接著,柳辰憲又在城南找了一份工作。從此,他離開了小月河。
柳辰憲沒有提前告訴小月河的鄰居、朋友他要搬走了。搬走的那天,柳辰憲找了搬家公司,沒有人送他。「住在那兒的人都很忙,也沒必要讓人送,畢竟社會上交的朋友交情都沒那麼深。」
其實,就經濟條件來講,柳辰憲的薪水早已允許他搬出小月河,找一個所謂條件更好、環境更優的房子。但是,柳辰憲一直覺得住在小月河很划算,也很舒服。
「我是外地人,沒法和北京人比。他們家在北京,在北京有房子,每個月就算是掙5000花5000,也挺好。我就算是一年掙10萬,到年底也剩不了多少。小月河那地方住得便宜,吃的也便宜,有什麼不好?」
住在小月河的柳辰憲感覺自己就像是住在學校裡。「那兒的人都很單純,挺樸實的。大家都是年輕人,也能玩到一塊兒去。說打個籃球,馬上就能組織起人來。」
柳辰憲現在住的小區老年人比較多,每天在小區裡碰到的都是下棋的老頭兒或是遛彎兒、遛狗的老太太,聽到的話題就是「哪兒的菜便宜」、「這兒的肉好」……
「我們這兒住著的也有年輕人,但是大家誰也不認識誰,也不打招呼,每天就回自己家,對著電視、電腦。」
現在,若是有空,柳辰憲會回小月河轉轉。住了這麼多年,每次回去柳辰憲都覺得周圍的東西都特別熟悉,「像回到家似的」。
不定期地回去看看,找上那裡的朋友踢個球、打打麻將、游游泳。大傢伙兒見著柳辰憲都說,他胖了……
為一個還想著員工的公司幹活,值
這一年多,柳辰憲又經歷了三份工作,和幾個小生意。
2009年3月,第一次接受採訪時,柳辰憲在到處攬活兒、包活動。那陣子他特別有幹勁,用他的話說「像打了雞血似的」。因為掙多掙少,都是進自己口袋,這和拿工資不一樣。活兒多的時候,他一個月能收入一兩萬。
但是,柳辰憲管這個叫「掙快錢」。掙得多、掙得快,卻不是一個能長久的買賣。「這個基本上是靠人脈的。以前人家沒覺著這個能掙錢,給你做。現在看到這個能掙錢,人家就自己做,不給你了。」
做了一陣子之後,他找了一份家紡公司的工作,做市場經理。
在這個公司裡,一年兩次辦展會時才是比較忙的時候,除此之外便沒有太多的事情可做。工資交了個人所得稅、保險、住房公積金後,拿到手裡的就沒多少。干了大概半年,柳辰憲便辭職了。
之後他又去倒騰煤炭,結果賠了;本來打算去內蒙古開飯館,已經在那兒開飯店的哥哥說那兒效益不好,不讓他去,飯館最後也沒開成。
煤炭生意賠了,想開飯店沒成,柳辰憲想不出再要做些什麼了,乾脆,再上班吧,賺錢。
2010年3月,柳辰憲參加了一家廣告公司的面試,公司的人事當時就通知他下週一正式上班,職位是「高級銷售經理」。
說是「經理」,聽上去級別不低,但柳辰憲也知道,在公司裡只要是從事銷售的都叫「經理」,其實就是最底層的職員。他的「高級銷售經理」比他們稍微高「一點點」。柳辰憲特別強調就「一點點」,之後他又補充到,工資待遇好一些,能多上大概1000吧。
8月初,柳辰憲又換到一家「國字頭」的某協會工作了,聘用制,一直做到現在。他對現在的工作還是比較滿意的。這裡人不多,人員流動性小,穩定。同時又不那麼苛刻要求盈利,最重要的是,福利待遇好。
以前出差柳辰憲通常是坐火車,現在他坐飛機出差,最近公司還組織員工去上海世博會旅遊。前些天,因為高溫天氣,公司還發了每人500元的防暑降溫費。「倒不是說能給多少錢,就是讓你覺得公司還想著你,給它幹活兒,值。」
當初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現在的柳辰憲過著規律的上班族生活,每月拿基本工資,項目結束後等著提成,年底盼著拿分紅。
這似乎不太像那個在大三時開著借來的車,一身西裝革履與水泥廠採購處主任談生意的柳辰憲了。那個時候的他想法很多,而且,覺得自己只要努力,想法就能實現。柳辰憲用「初生牛犢不怕虎」解釋那時的自己。當時的他不怕失敗,也不知道失敗的後果。「那麼盲目地做事情,叫傻。」
現在的柳辰憲已經不再需要「挺有闖勁兒的」、「挺敢幹的」這樣的評價。「我是一小人物,我得生活。」以前做事信心滿滿,恨不得使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力量的柳辰憲深深地懂得「不把話說滿,不把事情做絕」,給自己留餘地,也給別人留餘地。
去家紡公司找工作時,柳辰憲本來應聘的是「銷售經理」。公司通知的面試時間柳辰憲恰好有事,於是他給公司負責人打去電話解釋情況。但就是這個簡單的電話讓對方覺得這是一個很有禮貌的人,拒絕反倒留下了好印象。「很多面試報名者,想不去就不去,沒幾個人不去還主動給公司回電話的。」
沒過幾天,家紡公司又需要招聘一個市場經理,竟主動給柳辰憲打來電話,問他是否有興趣。錯過了一次面試,他又得到了一次。
「只做渠道對公司未來上市、融資都不太有利。」
「正好公司這段時間就要籌備上市。看你挺懂這個。」
「也不太懂,知道一點點。」
柳辰憲心想,這種時候千萬不能說自己多懂,要讓對方知道自己懂,但嘴上得說「我只知道皮毛」。
「你對待遇有什麼要求?」
「您招人之前,肯定都想好了這個位置給多少錢。您不可能給別人
5000,給我3000吧。」
柳辰憲這麼一說,老總樂了,讓他下周開始上班。
是不是變圓滑了?柳辰憲也承認:「是有一點。」
後來柳辰憲在廣告公司做銷售,大家都說他天生就是做銷售的料。但是柳辰憲並不喜歡這份工作,不喜歡廣告公司的「不實在」的人際環境,用他的話說就是「虛」和「拽」。
但是,如果同事關係處理不好,可能會令工作合作不順。所以,柳辰憲勉強維持著一個「面子上過得去」的人際關係。打牌、抽煙、吃飯、唱歌、聊天……這些柳辰憲也都參與,但也就是這些了。
往家寄錢了
在柳辰憲工作的第二年,他給家裡寄了近5萬塊錢。打電話告知母親時,她的第一反應卻是「這麼多錢你哪兒來的」。沒想到孩子在外生活、工作可以攢下這麼多錢,母親有些不放心。
即便之後父母沒通過特別的言語表示出來,柳辰憲也能感覺出父母的高興。「辛辛苦苦養大的孩子,知道給家裡錢了,哪個父母不高興。」
柳辰憲是家裡唯一的男孩,他知道即使厚著臉皮向家裡要錢,父母肯定會給。有時候過不下去時,他也往家裡打電話。可電話接通,柳辰憲就張不開嘴了。
「媽……這兩天家裡熱嗎?」
「還行。你往家打電話有事嗎?」
「沒事。我們這特別熱。」
其實,他心裡想說,媽,給我打兩千塊錢吧。
「你還有錢嗎?」
「有。」
「夠花嗎?」
「夠,夠……」
自己在北京有那麼一點小心酸,吃苦、受委屈沒什麼,不讓家裡知道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