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在奧什喝的那杯馬奶的作用開始發作。那天晚上我頭發昏，腳發軟，肚子一陣緊似一陣。當天在小木屋裡待著，去了十四五次廁所，基本上就廢掉了。各種藥全吞下去也不管用，第二天原本我們想上山去，看看這個前蘇聯的國家公園，但我身上一點兒勁都沒有。這樣一困就是兩天，別提有多悲慘了。
後來從小木屋換到私人旅館，仍然出不了屋。房東一家人做了很多挺好吃的東西，手抓飯什麼的，都沒吃成，特後悔。再往西邊走，連手抓飯都沒有了，飲食也更差了。谷岳一直在觀察我，如果再發現我有什麼問題，估計就送醫院了。但第二天我感覺精神稍微好一點兒，我們就繼續上路了，趕奔薩拉查湖。
赤身跳湖
那裡的山特別的奇譎秀麗，山中的陽光也不同尋常。在國內看不到那麼透的陽光，中國的山水講究煙霧迷離、若隱若現的感覺。而那裡的山水，可能地處高原，再加上氣候潮濕，樹葉上的露珠總也蒸發不掉，在熱烈的陽光映射下，植物綠油油地透著晶亮的光芒，讓人宛如置身夢境。美中不足的是當時我拉肚子拉得太厲害了，根本無力欣賞這人間奇景。背上還背著沉重的大包，只顧吭哧吭哧地埋頭走路，哪還有閒心往四周觀望，就這樣錯過了一道又一道的如畫風景。
走了兩個小時後，到了山中的一個平台上，這裡很少有車上來，所以也就打消了搭車的念想。就在準備繼續往前走的時候，看到迎面來了一輛房車，我們當時覺得很奇怪，因為那車看起來就很昂貴，不可能是當地的遊客開的，一定是歐美的遊客來旅遊開的。結果車一停，果然他們說是從瑞士來的。我們仔細看那輛車，覺得特別牛。車裡有床、廁所這些家居住宿條件，車的底盤非常高，輪子很大，是越野房車。我們頭一次見到這樣的車，他們說這是瑞士的軍用車，後來自己做的改裝。他們非常熱情地邀請我們上車，並告訴我們前面不遠就到薩拉查湖了。上車後我們發現除了夫婦倆外，還有個孩子和一條狗，孩子大概十一二歲的樣子。
我們覺得挺奇怪，這麼大年齡的孩子應該正在學校讀書吧。我就問夫婦倆，他們說一家人都搬出來在外面玩兒，覺得孩子在學校裡受教育還不如跟著他們環球遊歷，收穫更多一些。因為經濟危機，歐洲的物價很高，所以他們索性辭掉工作出來玩一年，從瑞士開車到吉爾吉斯斯坦，然後往南拐去南亞，在南亞過完冬天再開回去。他們覺得出來旅遊反而比待在家裡更便宜，所以就毫不猶豫地開車上路了。聽了這番介紹我們目瞪口呆。二十分鐘後就到山頂了，他們一家非常熟練地把餐桌布鋪好，準備吃早餐。一家人其樂融融邊吃邊聊，說「哎呀這個風光跟老家瑞士的風光一樣，我們開車開了這麼遠，看到的東西跟老家一樣，太沒意思了，我們吃完飯就走吧」！我和谷岳聽了哈哈大笑。
很高興認識這麼一家人，一家三口把自己的狗帶上集體去旅行，真是一件讓人羨慕的無比幸福的事情，而且」在家待著還不如出去「這個想法和他們的動手能力讓我很欽佩。包括對孩子的教育觀念我個人也非常認同，這樣的生活在我們中國就是一種突破，哪怕是短短的一個片段對我們來說已經很難得了，更不用說很長一段時間，或者整個人生都建立在旅行上，這是太不可思議的一件事情。一路遐想，車子終於到達了薩拉查湖。
從未見過那樣的湖，乾淨，透徹，一眼見底。湖水非常冰冷，水源來自背後的雪山，外形很像玉龍雪山。看到很多當地的年輕人，他們英語不錯，都是在首都比什凱克唸書的大學生，暑假到這兒來玩。他們跳下去以後，馬上就游上岸，因為水太涼了。上岸的時候渾身哆嗦，曬曬太陽，再跳。雖然湖水冰冷刺骨，但感覺很爽。有了這個基礎，後來去哈薩克斯坦的時候，往裡海裡跳才跳得那麼歡快。
湖水很像明信片上的瑞士風光。我去過西藏的納木措，感覺完全不一樣。人家那是聖湖不能往裡邊跳。吉爾吉斯斯坦的當地人都在這兒洗澡，他們都會開著車，走好幾十公里山路，來這兒專門洗一次澡，這個國家的自然資源得天獨厚，是最適宜生活的地方。
看著那些少年嘻嘻哈哈地跳湖，跳下去馬上就上來，然後又跳下去，感覺特別有趣，那是十幾歲的孩子特有的快樂，我和谷岳看著又羨慕又眼饞。當時因為人很多，我們倆也忙著跟他們聊天。後來他們都走了，我們就心癢癢的，琢磨是跳還是不跳，拿腳試了下，湖水實在是太涼了，都是雪山上流下來的雪水。我那些天也很抑鬱，因為拉肚子使體力透支，該玩兒的也沒玩兒成，一直搭車趕路，什麼東西也吃不了，連帶精神也跟著抑鬱。我想既然來了不跳也太可惜了，同時受到那些孩子們的影響，在這樣原始的地方也要有些原始人的瘋狂做法，我們就跳吧！谷岳挺雞賊地帶了一條游泳褲，我因為連日來不舒服穿了一條紙內褲，當時想了半天，還是決定要跳。跳進去的一剎那覺得特別爽，連日來的抑鬱、陰霾一下就煙消雲散了。到現在我都能清楚地記得跳水瞬間的感覺，刺激，亢奮，熱血沸騰。我想這就是做與不做的不同吧，我們在做任何一件事時可能都有所顧慮，但是有些事是值得我們把那些顧慮都拋在腦後然後義無反顧去做的。
從山上下來，我們倆就決定，哪怕後面的時間擠一擠，也要在吉爾吉斯斯坦多待一個星期，在牧民家裡住幾天。於是就開始搭車，不是往邊境走，而是往他們國家的中部走。
這時，對於搭車，我們已經習以為常了。每天在路邊伸手，舉個大拇指比畫著。很多車看都沒看就過去了，我們也覺得很平常，心裡一點兒負擔都沒有了，完完全全習慣了，知道就算是過去一千輛，總能有一輛停下來，搭我們上路。
可愛的吉爾吉斯斯坦胖大媽
在吉爾吉斯斯坦，那兒的女性給我留下特別深的印象，不是小女孩、妙齡少女，而是那兒的大媽們。從奧什開始，我們坐公交車去其他地方，從城市的公交車到郊區公交車，每次上車，谷岳就直接抱著包到後面坐著去了，我傻乎乎地在前面找個地方坐，因為我覺得麻煩，本來從前面上也從前面下，為什麼跑到後面去？
後來我發現奧妙所在：前面的座你坐不住，坐一會兒就得站起來。因為這個國家搭乘公共交通工具的，幾乎全都是四十歲以上的婦女，戴著圍巾，身材強壯，那胳膊恨不得都有我腿粗，還都抱著一兩個兩三歲的小孩。我覺得這是習俗吧，抱著孩子串門，所以公交車上全都是胖大媽抱著可愛的孩子。在我印象中，吉爾吉斯斯坦的男性臉很消瘦，身材也很瘦，而女性卻特別胖。
甭管你坐長途還是短途，只要是有婦女帶著小孩上來，無論是牧民還是城裡人，必須得起來讓座，不讓座就顯得自己太特殊了。我們雖然是遊客，大包小包，但是人家抱著孩子，你肯定不好意思，於是就起來讓座。所以公交車上只有最後面的人不用讓座，因為大媽實在擠不過去，車廂前面全都是男的站著，女的在那兒坐著。而且一個大媽坐下後，會把自己的孩子放在另外一個大媽的腿上，另外一個大媽也會非常高興，抱著孩子逗一逗。
我們在吉爾吉斯斯坦待了兩個星期，除了搭車就坐長途車，有時要坐六七個小時，公交車上全都是這個場景：上來一個大媽，抱著自己的孩子，一看沒有座，就會把自己的孩子交給別的大媽，有時候一個大媽抱著三個孩子，到了車站，一個孩子下去了，她抱著另外兩個，一停又抱一個、再停再抱一個，哪一個孩子都不是她的，因為她全都是幫別人抱的。我感覺，這個國家是不是出生率特別高啊，全是大媽和小孩，每個人開開心心地去串門。於是我就發現不能坐在前頭，肯定得坐到後面去。
我慢慢吸取了這個教訓，我一站就站得累死了，但是你也不好意思跟大媽們搶座，人家抱著孩子，小孩特別可愛，睜著大眼睛望著你，你哪好意思不站起來。想咱們在國內，好像會很心安理得地坐著，但是在吉爾吉斯斯坦行不通。
那些大媽真的很可愛又單純，居然很放心地把孩子交到別人手裡。在國內，自己的孩子肯定要自己抱好了，出了問題別人擔不起這個責任，人家也怕把你的孩子哪個地方磕著碰著了，抱不舒服了。總之就會有種種不好的設想，確實也有一些不好的事情在發生，陌生人之間的防範意識很強，大家在這個社會環境下覺得應該是如此的。但是在吉爾吉斯斯坦就很有意思，可能這個大媽沒有孩子，而有的婦女上車了看到她就會想，你坐著要不要抱我的孩子玩一會兒啊？！這樣我也能輕鬆一會兒，就把孩子放在別人那裡，雙方都很開心地笑啊，嘻嘻哈哈逗孩子啊，孩子也特別習慣，不會哭也不會鬧，在別人懷裡很舒服。經常看到一個大媽抱著兩個孩子、三個孩子，甚至四個孩子。大媽們體格都很強壯，互相之間高聲聊天，我站在那裡看著她們，覺得特別溫暖，那種人際關係簡單而美好，每個人都心甘情願地幫身邊的人分擔，而對方也非常相信你，願意接受你的幫助。這是人和人之間非常難得的關係，這一路上我發現遊牧民族的人際關係都是如此，真誠坦白，實心實意。
簡單而幸福的牧馬人
我們想找一個更偏僻一點兒的地方，於是選中蘇庫湖，但事與願違，搭了半天的車也沒有到那兒的，我們只找到了一個叫蘇斯米爾的地方，住在一戶牧民家裡。
牧民家在山上有片牧場，那裡有幾個小男孩，也就五六歲，那兒的孩子就跟那兒的馬一樣，也是放養在山上，到處亂跑。看我們也沒有別的玩兒，就套了兩頭驢給我們，小孩套驢的動作很嫻熟，然後讓我們騎上驢跟他去玩兒。他把我們拉到一個溪流邊上，又穿過了一片小叢林，在他眼裡，可能那是最好玩的地方吧，像探險一樣。他還從地上摘下來很多水邊長的葉子讓我們吃，說那個很好吃。我也嘗了一些，感覺像青蘋果的味道，有點兒發酸，有點兒澀，但口感不錯。
哪怕拉了肚子，我還是很勇於嘗試，我覺得就這麼一次機會，食品的味道，可能比旅行的記憶更深刻，比你看到的景物記憶更深刻。而且在那個雪山湖泊裡面跳了那幾下以後，確實把以前的疲倦和煩惱都洗乾淨了，對什麼東西我都沒有太多畏懼，騎驢也是。
騎驢太好玩了，驢背確實很舒服，驢也聽話，基本上你怎麼拽它就怎麼走，跟馬不一樣。所以我就在想，中國文學作品裡面記載張果老倒騎驢，或者是財主家的小媳婦回娘家要騎驢，還有什麼小孩騎驢、老頭騎驢，為什麼？肯定因為騎驢真的是很舒服，很安全，騎在驢背上你基本上都可以昏昏欲睡，睡著了也掉不下來。
騎馬的感覺就不一樣了，馬實在是高大，脊背的高度比我還要高，上馬就特別費勁，基本不可能上去。我在想他們當地孩子怎麼上馬。
上了馬背就更想驢了，因為騎驢的感覺是那麼輕鬆，馬太高，又很不聽話，它有脾氣，你控制它的時候，它使勁跟你抗衡。蒙古馬我騎過，沒有這麼費勁，但是騎這兒的馬怎麼就那麼奇怪。其實馬在走的時候，還只是顛一顛，騎馬拍照片，覺得自己非常帥，但是馬一開始跑起來，就讓你魂飛魄散。馬不光是跑得快，動作還非常大，開始是小跑，還沒有開始奔馳，就很害怕被摔下去。尤其馬與你不熟，感覺挺危險。
牧民把馬交給我們，就進屋喝茶去了，我們當時就有點兒發蒙，你難道不再騎匹馬陪我們，或者是你乾脆在底下拽著韁繩帶著我們走一段？
我們自己騎馬到山上溜躂，感覺是很自由，但心裡確實沒有著落。上了山，我們就騎著馬，牽著韁繩，四處漫步，看很遠處有山坡，山坡上盛放著一片一片的野花，就策馬向前奔，馬偶爾跑兩步，我們覺得還挺悠閒，趕緊拿攝像機拍攝。
騎了兩個多小時，有點兒累了，想往回走，馬突然察覺要回家，就開始不聽話了，往家瘋跑，那時候真是體會到了馬的速度，有好幾回身體重心都偏了，只能死死地抓著韁繩。尤其是我騎的那匹馬非常高，跑得特別快，我喊著「吁吁吁」，學他們當地牧民喊，所有喊它能慢下來、能停下來的話我全喊了，依然一點兒用都沒有。
接近他們村子的時候，有幾條狗出來，馬看了狗，可能是有些害怕，又瘋狂加速。我的天哪，我從來沒騎過那麼快的馬，後來想想非常過癮，當時身體本能地反應出來，馬跑快了以後，你能夠跟馬的節奏合在一起。小跑時，那種顛簸的節奏你很難適應，它真跑起來的時候，你慢慢就體會到，馬應該是這麼騎的，感覺還不錯。
谷岳騎過馬，好像在美國的時候還在牧場裡打過工，但是我們的馬跑起來的時候，馬蹄子把很多的草籽、花粉全顛起來了，這一顛不要緊，他的哮喘一下子就發作了，當時眼睛都已經疼得睜不開了。我們下馬以後，把馬交還給牧民，第一件事情就是馬上看他的眼睛。當時他哮喘又要發作，我還頭一次知道他有哮喘，心想這個人也挺不容易的，他走了那麼多地方，跑了那麼遠的路，原來還是一個哮喘患者，去哪兒還得背著他那個噴霧器。
也許，人失去點兒什麼東西，才能得到點兒什麼東西，就好像以前我們看王石的片子一樣，醫生說他的腿過幾年就不行了，就得坐輪椅，他才想到去西藏，才開始他登山的旅程。也就是他面臨要失去雙腿，再也沒法去登山的時候，他才決定馬上去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