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蘋果驅著車,透過車窗看著大街上來往的人群,看著人群中的一個又一個男人。此刻,她並不知道有一個男人已經在她房間中等待著她,不錯,有一個男人此刻正在她房間裡等她,這個男人就是吳濤,他竟然還帶著昔日給吳濤的一把鑰匙,當姚蘋果很疲憊地打開車門時,這個男人正坐在沙發上,他已經吸了幾十根香煙,他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又尋找到了昔日的煙灰缸,當她驚慌地面對他時,他卻顯得很鬆弛地說:"我知道你去見肖竹紅了。"接下來是沉默,暮色已經輕柔地罩下來了。姚蘋果突然尋找到話題,她說:"你還是走吧,我根本就不盼望你回到我的現實中來,從我把那個嬰兒裝進竹筐順河流漂去的那個時刻"姚蘋果見到吳濤以後就已經在講,不停在講述那個時刻,這是她命運中受挫的一個歷史時刻,正是眼前的這個男人使她懷孕,又是眼前的這個男人使她拋棄了孩子,這個故事遍及這套已經被暮色染成淡黃色的房間,這使姚蘋果的身心裡顯得很脆弱,她突然感覺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就在她的聲音中飄蕩著:"蘋果,我們可以重親再來,我可以讓你重新懷上那個孩子"他一邊說一邊進浴房去了。
他在浴室中呆了不長的一段時間,然後拉開浴室門出來了。這是一個令姚蘋果渾身迷亂的時刻,彷彿過去又回來了,當吳濤每次同她進臥室之前,吳濤總會是浴室,彷彿浴室會洗乾淨殘留在他身體中的疲憊,她拒絕他道:"不"然而,就在那一刻,她在迷亂中彷彿又一次看見了那只順河漂流而去的竹筐,她一次又一次地去河邊是為了徒勞地尋找到那只竹筐就這樣,她躺下去了,旁邊似乎就是那條河床,他低聲對她說:"我會讓你懷孕的,我會讓你再有一個孩子的,這個嬰兒決不會順河床漂流而去了"
歷史又回到了昔日,這就是我們身體的疼痛史和糾纏史。姚蘋果懷著一種想尋找到河床上的被她所拋棄的嬰兒的念頭又一次躺下去了,因為這個男人可以讓她產生幻覺:想重新尋找到順河床漂流而去的孩子的幻覺,使她又一次置身在歷史之中。歷史把她的衣服剝開,她此時此刻不是為了感受情慾之火的燃燒,而且她已經產生不了情慾,她只是想尋找到一種方式,她的目的很清楚又很朦朧:她要抱住這個嬰兒,這一次她決不會讓這個嬰兒從她體內滑入到河床之中去了。
劉亞波已經送走了那個從鄉下來的女模特,簡言之,女模特在劉亞波身邊做職業模特的時間已經到此結束了。這是劉亞波總結生活的方式:那天早晨,姚雪梅佯裝不知道劉亞波與女模特同處一室的事情,她只想瞭解劉亞波到底為什麼把女模特送走了,她佯裝今天早晨自己才剛剛回家,所以,她把自己置入事件之外,在這場事件之外,她佯裝自己並不知道劉亞波和鄉下來的女模特通姦的事,佯裝自己並不是一個受害者,她佯裝自己昨天晚上並沒有睡在旁邊的小屋,佯裝好自己的神經因為她想用自己的力量,這力量雖然顯得微弱,卻發出了磁鐵般的力量,她想用這磁鐵觸及她和劉亞波之間那種看不見的背叛。
當然,從她認識劉亞波時,都是劉亞波在背叛她,第一次事件與一根鉑金項鏈有關係,這強有力的證據收藏在那只暗盒裡,從那以後,她就瞭解了劉亞波的一種本性,即劉亞波不會滿足於她的存在,劉亞波總是會背著她把女人帶回臥室自從她第一次在枕頭下發現了一根女人的鉑金項鏈,除此之外,,在離異的日子裡,她徹底地背叛了對劉亞波的感情,她把這次背叛當作遺忘,如果吳濤最後沒有陷入低低、媚俗的生活中去,也就沒有告別,也就不會發生與劉亞波的復婚事件。這次復婚事件在追求優雅的目的中進行著,然而,優雅意味著什麼呢?
我們來看看劉亞漢的表演,當男人和女人之間有問題時,他們只好用表演的形式來掩飾問題的存在了:兩個多小時以後,劉亞波驅著車回來了,當時,他完全沒有想到姚雪梅已經提前回家,儘管如此,從他臉上可以看出一種僥倖心理,幸虧他已經把鄉下的女人送走了,幸虧姚雪梅是今天上午回來,而不是昨天的任何一個時刻回來,如果在昨天的任何一個時刻回家,都要發生衝突,因為在今天以前的昨天,在昨天的任何一個時刻,他都鬆弛地與他的職業模特在一起慶賀那幀人體雕塑的完成。也就是說,如果昨天姚雪梅回來了,她和他就會在衝突中開始對峙。
她的忍耐,也就是她的狡黠,多年來,她已經通過從男人那裡獲得的背叛也好,無恥也好,忠誠也好,她從男人那裡學會了忍耐和狡黠,比如,現在,她必須忍耐住昨天晚上的活生生的事件:每當我們有勇氣揭開真實時,我們往往是已經到了無所謂的時刻。"無所謂"這個詞是一個大眾流行詞,是芸芸眾生逃逸的詞彙,每當他們在無意識中說出這個詞時,他們已經無所謂來往真相也無所謂自己置身的事件中身份了,他們一邊說一邊逃逸;或者一邊說一邊撕碎這種生活而此刻,姚雪梅自己卻狡黠中揪開幕帷,首先,她問劉亞波到女模特到哪裡去了,劉亞波沒有撒謊,他說他把女模特送走了,因為雕塑已經完成了,就用不著女模特了。
劉亞波簡明扼要地解釋了這個問題之後就回工作室去了,看得出來,劉亞波的目光也在逃逸出這個困境,好像這個困境已經存在了。即使劉亞波再會表演也難以承受姚雪梅的目光,何況劉亞波是一個不會表演的男人。姚雪梅隨劉亞波走進了工作室,她望著那幀雕塑,從鄉下來的女模特雖然已經離開了,然而,這個女人的裸體卻留了下來,姚雪梅突然發現了優雅已經變成了虛假,這個渾身散發出生機的女人裸體的原形,原來是一個與男人通姦的女人體。
儘管如此,劉亞波的人體雕塑展覽卻如期舉行了,姚雪梅的存在讓這次展覽能夠順利地向外敞開,這是市美術展覽館的大廳裡,劉亞波的一幀幀人體雕塑,猶如從熱帶陽光中移植而來的年輕的樹身,展覽吸引了那些熱愛藝術的人,熱愛優雅的人,姚雪梅站在劉亞波身後,在這樣一個時刻,她似乎終於獲得了一種心理上的滿足: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這次人體藝術展覽的幕後總監;所有人都知道劉亞波妻子是一個追求優雅的女人。
而她呢?當展覽結束以後,她卻怎麼也無法面對那間臥室,每每想到那個從鄉下來的女人跑到臥室中來替代她的時候,她就感覺到了一種恥辱,還好,在展覽的日子裡,劉亞波不可能回家住,他不放心他的雕塑,所以,他作為雕塑的作者有權利守候在展覽館的休息間。這樣一種間隔,恰恰相反可以讓姚雪梅獨自擁有一個空間。當她一次又一次地走出臥室時,似乎都會嗅到一種人體的氣味,那個鄉下女人留下的味道充斥在枕頭、衣櫃和床上,甚至從木地板中散發出來。她無法忍受這種氣味,她在第二天就請來了鐘點工,把房間一層一層,一間又一間地打掃,她始終懷著一個目的,想把這種幻像中的氣味徹底地清除,想把這種令她心煩意亂的味道隔離出去。
然而,味道依然存在,那殘留在她呼吸中的氣味使她窒息,從她出差回家時,就一直睡在旁邊的小房間裡,她再也無法回到臥室中去睡覺。在這種掙扎中,劉亞波的雕塑獲得了成功,劉亞波和她的頭像被印在報紙上,佔據著報紙很大的面積,公司裡的員工以及時裝界的同仁們都打電話來祝賀她的生活。展覽結束以後,劉亞波回到了家,那是她和他不得不共同走進臥室睡覺的夜晚,之前,她自己親手又清理了一遍房間,她清理得很徹底,每個角落都用清毒水灑過,在她看來那個從鄉下來的女模特已經從她的生活空間中消失了,而且劉亞波做得很明智,他已經把和自己有過性回憶的女人送走了。說明劉亞波對這個女人並不認真,很多男人都有過一夜激情,但很多男人都會理智地掐斷這種沒有結果的戀情。
電話響了起來,她正在房間整理床單,就像任何一個已婚的女人一樣,她正在把通向另一個男人的肉體前夕的皺褶鋪平,這皺褶從她身體中長出,此刻,她要把這些皺褶送給一個男人。電話就在這刻響了起來,劉亞波在接電話,誰會在這樣已近半夜的時刻來電話呢?她側耳細聽,好像聽到劉亞波說:"她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