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將手舉在空中我已經摘到了一隻青蘋果,闖進我舞伴的蘋果園,我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觸摸到蘋果。這樣我已經被蘋果園的園主看見,被他看見一直是我生命中最為奇特的感受,我們不會莫名其妙地被別人看見,不要以為那些與我們擦肩而過的人都會看見我們,就像我們把他們當作路人一樣永遠記不清他們的面貌——我之所以被我的舞伴看見,是因為我已經在他看見我的同一時刻看見了他。
他彷彿知道我會來,因為在這之前他已經告訴過我摘蘋果的意象,只有傻瓜才不會受到這種意象的勾引,我的車向外旋轉時——生命第一次受到一隻隻蘋果的勾引。
一種難以言喻的生活從一隻隻摘蘋果的意象之中向我撲面而來,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新清美好的記憶和幻想竟然是一隻隻蘋果,竟然是我的舞伴,同時也是蘋果園園主的男人給予我的——這種勾引在我出走之後佔據了我的生命。
當他微笑著看我時,他是在看我的手怎樣摘蘋果,因為我的手可以支配我的意念,可以支配我的靈感,也就是說手可以為我的意念和靈感服務。
我有些羞澀,我摘下一隻蘋果放在嘴裡咀嚼時是為了掩飾這種羞澀。他走過來問我是不是已經決定了在他的蘋果園來替他摘蘋果。我仰起頭看他——我的面具哪裡去了,當我看他的時候,他也在看我,他走過來,離我很近,我的那只面具難道已經在這之前被我廢棄了。
那天天黑以後,我沒有離開,不知道為什麼我已經不想離開。他為我煮了一鍋土豆飯,我們在蘋果園中藉著夜色用餐,晚餐以後,他讓我與他在果園之中跳一支舞,我沒有夜禮裙,但我做了他的舞伴。他一直看著我的眼睛,整個舞曲之中他都在凝視我的眼睛。我對他說:「我經歷了許多事,你想聽嗎?」
那天晚上我在月光下給他講我的故事,從那些母親包裡的錢開始,我的故事講了一半之後,他遞給我一隻蘋果,並告訴我故事的後半部份可以放在明天講,讓我吃那只蘋果。
吃完那只蘋果我困了,我進了一間房子,他已經為我準備好了床,他說他住在隔壁,他讓我不用害怕。我躺下來,嗅著蘋果園的清香,每一隻蘋果似乎都有它們的靈魂,所以它們才散發出清香。
我意識到了我仍然是一個沒有靈魂的人,在很久以前,當惠與我談到靈魂之事,並讓我把靈魂寄放在某個地方時,我就舉起鞭子抽打我的靈魂,我將我的靈魂放逐到一個有羊群的牧場上去了。我之所以那樣做,是因為男主人沒有靈魂,他是天生沒有靈魂的男人,有一類男人從生下來就沒有靈魂,所以他們用肉身與女人交往,男主人就屬於這一類男人。只有放逐走我的靈魂,我才可以與男主人交往,我才可以在我厭惡時出走。
現在,面對蘋果園的園主,他是一個帶著靈魂的男人,當我摘下面具時,我看到了他的靈魂附體——所以他培植的每一隻蘋果都有靈魂,如果我留下來,我不是用我的肉身和他在一起,那麼這對他的靈魂是一種最深的褻瀆。
我爬了起來,我感到恐懼,一種靈魂不在身上的恐懼第一次使我感到羞恥,我穿上衣服,如果我繼續在蘋果園呆下去,那麼我的存在是對每一隻青蘋果的褻瀆。
接下來,我又驅車離開了蘋果園。我後半部份的故事還沒告訴過他,敘述未完成我的靈魂已經被放逐的故事,所以我想,蘋果園的園主明天一早醒來就會發現那個想留在蘋果園摘蘋果的女人——已經又逃之夭夭了。
確實,我已經逃之夭夭,從18歲那天開始我就學會了出走,我用出走的方式來逃避我對世界的畏懼,直到現在我的車輪仍在逃避我與那座蘋果園的距離。我發現路上有那麼多人,他們中的一部份人也在用我的方式——逃跑,並尋找那奇特的並不在我身上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