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左邊的角隅,坐在深處,彷彿穿著一身外套,金黃色的外套,他就是男主人,從在銀行台階上重新見到他的那一刻開始,無論他穿著任何衣服,都像是罩著一層金黃色外套。我無法避開他,便走上前去為他服務。
為他要了一杯法國紅酒,為他要了一包美國香煙之後他要讓我坐下來,我以為他想與我敘舊,一種主僕之間的敘舊,我想不應該失去這種基本的聯繫——便坐在了他對面。
男主人的臉現在已經離我很近,所以變得清晰起來。之所以清晰是因為我願意抬頭看他,而且我已經沒有障礙,我所以沒障礙——因為我已經不再是他的傭人。「甘兒,把你的右手放在桌上」,我把右手放在了桌上,我以為僅僅是放上去而已,僅僅是把我的右手放上去而已。手,我看見了我的戒指,我的右手指上很純淨,只是多了一枚戒指而已——那是趙福民送給我的訂婚戒指,事實上也代表著婚姻的戒指,一枚金黃色的塑料戒指而已。
男主人盯著我的戒指看了許久,他也許正在確定著我生活的變化,一個女孩戴上婚戒,而且是過早地戴上了婚戒——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沒有表情,他似乎看穿了那枚戒指的虛假性,它不是黃金,它是塑料製作的戒指,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用目光鑒定一枚戒指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他說:「甘兒,上次在銀行的台階上,我就看見了你手上的戒指……你不應該戴這樣的戒指,那枚戒指無法與你的手匹配……知道嗎?它根本無法與你匹配,難道是你身邊的那個男人把這樣的戒指戴在了你手上……這是一種無能的表現,一種不負責任的表現……」我看著男主人的臉,他的臉上現在已經閃現出了表情,一種漠然,對那杯塑料戒指的蔑視。
我低聲辯解著,為那個推銷員:「你不能這樣說話,他把我手上戴上戒指的那一刻就已經決定娶我……後來,他給了我一個家……你並不知道我多麼希望有一個家……」我感到我在低聲辯解,然而我的手卻被他捉住了,他對我說:「甘兒,別害怕,請你閉上雙眼,只須一分鐘……」
一分鐘後我睜開了雙眼,剛才我已經感覺到我手上的那枚不舒服的塑料戒已經被褪下來了,但一枚戒指又從手指向上滑動,跟原來的那枚戒指完全不一樣的感覺,一種魔法改變了戒指,我看見了另一枚金黃色的鑲嵌著藍寶石的戒指已經戴在了我手上,男主人說:「甘兒,請收下我送你的禮物,這枚戒指可以任意調動,可以或松或緊,一切由你手指的感覺來選擇……」我緊盯著那枚戒指,金黃色,這是真實的黃金和藍寶石,我不明白男主人為什麼要送給我一枚戒指,而且是這樣昂貴的價值。
男主人說:「甘兒,別害怕,我只是想讓你戴上這枚戒指,讓你的手享受到戒指給你帶來的快樂而已……我有一個小小的要求,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都請你別摘下這枚戒指,好嗎?我要你答應我這麼一個小小的要求……」
男主人的目光看著我,似乎在懇求我,我點點頭。在那一時刻,我完全被這種魔法所改變了我的意志,一枚從不敢希望的戒指使那塑料戒指顯得黯淡無光,照耀出了那枚戒指的虛假性——我之所以喪失意志落入這個魔法之中,是因為在這之前我與趙福民,我年輕的丈夫,這座城市年輕的推銷員發生了令人心煩的事情,從銀行回家的當天晚上,他就追究我在男主人家做傭人的經歷,責怪我在結婚之前為什麼沒有告訴他……這件事令我心煩,我不明白趙福民為什麼很在乎我做傭人之事……在這樣的情況下,當這枚純金的鑲嵌著一顆藍寶石的戒指出現以後——那枚塑料戒指,一直都讓我的手指不舒服的戒指很自然地褪下了,而男主人送給我的戒指就這樣戴在了手上——這種人生的魔法就是這樣束縛住了我,從束縛我的手上開始束縛我的裙子,肉體、腳趾頭和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