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女主人送給我的舊裙子穿在我身上會讓我的19歲變得像蓓蕾一樣即將開放,那件白色粉花的連衣裙一穿在身上,在鏡子裡我就感受到了自己像一朵蓓蕾。因而男主人看見時就會說:「甘兒你知道嗎,你會讓我想起范莉莉的18歲來,她18歲的那年就是穿著這件連衣裙出現在我眼前,轉眼十年時間過去了……」他一邊說一邊把車拐進了一條巷道,這是男主人第二次帶著我吹風,敞開車篷吹風對我確實是一件從未有過的經歷。
在小巷道裡,男主人將車開得很慢,我發現男主人正在從車窗的玻璃鏡之中看我的臉,在中途,他將車停下來,他帶我進了一家餐館,他說:「甘兒,你的身材,你的臉都像18歲時候的范莉莉」,我對男主人說:「范莉莉也許快回來了」,「不知道,我總是感覺到范莉莉身邊有另外一個男人……你看見過這個男人嗎?甘兒……」男主人的手突然從餐布上伸過來像從手中捉住一尾魚,他抓住了我的指尖說:「范莉莉回來不回來都不要緊,我要忘記她,有你在,我就能夠忘記她……」我緊張地想把我的手指從男主人的手掌中間抽回來,我困惑地晃動著下鄂,不知道如何表現出我的狡黠來,在那一時刻,我的狡黠失去了彈性,面對一個成熟的、遊戲的、慾望的世界,我只想把我的雙手抽回來,這種膽怯的抗議反而使男主人欣喜:「甘兒,你是一個純潔的女孩子,很多年前范莉莉也像你這樣,後來,我把她帶到別墅,我給她錢花……從那時刻她就變了……你知道嗎?我是多麼希望當年的范莉莉重新回來,可她已經不可能回來了,過去的范莉莉已經消失了……甘兒,我看見了你,那麼純潔的你……告訴我……你為什麼那麼害怕我……」
我膽怯地望著窗外,我們坐在餐館窗前,這是一道玻璃窗,窗外可以看見來自一座公園的大門,可以看見公園門上的燈柱,可以看見時間已經在變幻,它變幻出了黃昏,所以我才看見了燈柱的燈光。那流曳而下的燈光使我感受到了我的內心的狡黠,面對男主人,我必須保持警戒線,無論他對我表達什麼,我都應該保持警戒線——這種從內心上升的狡黠使我避開了男主人灼熱的目光。
小心翼翼地坐在男主人面前進食,我想起了女主人范莉莉用餐時的優雅,我並不想模仿女主人的優雅,然而對她的回憶影響了我用餐時的姿態,我想,在這個世界上,一種姿態籠罩著另外一個人的形象,在無形之中,我們每個人都難以逃脫這種模仿。想一想,如果沒有看見過女主人優雅的用餐方式,也許我正在慌亂地進食。這是不是一種狡黠?
用完餐以後,男主人驅車回家,打開門後他的右手從側面伸過來碰了碰我的指尖,我巧妙地避開了,我進了自己的房間鎖上門,直到門砰的關上,彈簧鎖出膛,我才意識到我終於進入了這幢豪宅中的安全港灣,我噓了一口氣,我感到男主人的腳步聲到了門口,然而,那些腳步聲摩擦了幾下又移走了,男主人正在上樓去,男主人已經上完了樓梯。
我開始脫衣服,從那一時刻開始我就知道了最大的錯誤在哪裡,我開始脫去那件范莉莉18歲時穿的白底紅花的連衣裙——我告訴自己,從此以後,我不會再讓男主人看見18歲時那個純潔的范莉莉,因為我不想讓男主人灼熱的目光環繞我。
我是誰,我當然是傭人甘兒,而且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不要以為你是誰,你不是18歲的范莉莉,你也用不著做18歲的范莉莉,你就做傭人好了,就做那個甘兒好了。我將連衣裙扔在衣櫃裡。從此以後我不會再穿范莉莉的衣服……這種清醒正是我的狡黠,我從男主人那灼熱的目光之中意識到了一種恐懼,為了擺脫這種恐懼——我必須尋找到原來的那個甘兒,我必須讓男主人看見那個做傭人的甘兒,我把這種狡黠發揮到極限之後仍然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