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片上寫著她的地址電話姓名,她叫范莉莉。我第一次握著一張城市人遞給我的名片——一張可以揭示她身份的名片,開始讓我的生活出現了轉折點,在洗碗,做麵館侍者的時候,我從未設想過生活之中還會有別的選擇,她讓我選擇是因為她可以付給我麵館薪水三倍的薪水,薪水就是錢,我一直申訴的錢,三倍的薪水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呢?
我開始被這錢所誘惑著,錢多好啊,如果我有超出原薪水三倍的薪水——我就可以在銀行的存折上每月多扔進去一些叮叮咚咚的聲音,在那只存錢罐中會發出更悅耳的聲音,所以,我開始被誘惑了……
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朱,朱正在脫衣服,朱不像惠那樣每晚必須裸體睡覺,她脫去外衣,喜歡穿一件花格子內衣躺下去,我看見朱在黑暗之中躺了下去,她臉上抹了一層雪花膏,我熟悉這味道,這是商店最便宜,最劣質的雪花膏,我用的正是這味道。然而,有意思的是這個使用最劣質雪花膏的女孩朱,卻一心一意想等待時機出人頭地……
她側過身來對我說:甘兒,別猶豫了,這是你新的跳板,你已經尋找到了新的跳板,為什麼不跳出去呢?你要對自己說,跳出去吧,從麵館的台階上跳到新的跳板上去……新生活就在那塊跳板上等待著你……甘兒,別做傻子,跟她走吧,鑽進她的轎車走吧,我要是你,早就走了。
我在黑暗之中想著范莉莉的笑,她走時對我笑了笑,也許她堅信我會去做她的傭人,憑著她可以付給我三倍的薪水,她就可以讓我離開麵館,使我猶豫的是傭人這個詞彙,做一個女人的傭人——不知道有多少未知的東西在等待我,那意味著我所面對的世界就是為范莉莉服務,她付給我薪水,我為她而服務。
我開始美化傭人這個詞彙,因為只有美化這個詞彙,我才可以選擇它,我看著黑暗,地鋪上的朱已經進入了夢鄉,我開始失眠了,剛才,朱已經把她的意思跟我說清楚了,朱總是比我聰明,她做什麼事都有目標,我應該尋找到目標,這個目標就是從麵館走到范莉莉的身邊去——為她服務,為自己而賺錢。
這個理念清楚以後,我才進入了夢鄉,我夢見了一幢大房子,夢見了一個像范莉莉一樣的女人披著長髮打著哈欠對我說:我要你做我的傭人。
這個夢很清楚地展現出了我生活的一部份,我醒來後對自己說:今天是第二天,再讓我想一想,在進入第三天時來決定我的命運,我照樣下樓做侍者,我站在門口,我想起了惠,惠就是在某一天決定了自己的命運之後果斷地鑽進了別人的轎車裡去,然後永遠地離開了紅辣椒麵館。我為什麼不可以離開呢?那天午後,我又去了趟銀行,我希望銀行那巍峨的大樓能夠給予我一些勇氣,我站在銀行門口的台階上,我顯得那麼單薄,不是因為我的年齡而單薄,而是因為在這座物質大廈之外,我尋找不到最堅定的立場,一個女人拎著一隻黑皮箱子來了,她那麼年輕,手中卻有了一隻黑皮箱子,我就是在那一瞬間決定了自己的選擇。
我回到了麵館辭了職,然後站在電話亭給那個叫范莉莉的女人打了電話,我在電話中聽到了她的聲音:我相信你會這樣選擇的。她笑了一下,聲音很低,然而我還是聽到了那笑聲,那是一個留著金黃色卷髮,懷裡抱著一隻金黃色的狗的女人的笑聲。
然後我給母親撥通了電話,在這樣的時刻我把我自己的決定告訴了母親,母親在電話中大聲說:什麼,你要去做傭人?我對母親說:做傭人有什麼不好,為一個闊太太做傭人有什麼不好,這樣我就可以賺更多的錢……我掛斷了電話,我走出了電話亭,錢,我知道我是為了錢去做傭人,但這又有什麼,我回到樓上收拾好了地鋪,因為兩小時後范莉莉就會開車來接我,我就會鑽進車廂,像惠一樣永遠地離開紅辣椒麵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