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 第59章 莫怪活佛倉央嘉措風流浪蕩,他想要的和凡人沒有什麼兩樣(2)
    「做夢都沒有想到,救了一位師長,還認識了一位天仙一樣的女人。菩薩的安排,命中注定的。」表面平靜內心像火山噴發的土爾吉大喜過望。頓時覺得整個院子的空氣裡似乎都洋溢著無邊的幸福。她的嫣然一笑擠滿了他的記憶,心想,「除了幾年前貢覺措用如此笑容對著自己外,記憶中幾乎沒有一位如此美麗的女人對著自己笑了。」他的心臟開始怦怦怦地快速跳動起來,他快速地比較著陸曉慧的笑與貢覺措的笑不一樣的地方,認為陸曉慧笑得很甜。她回頭一笑的瞬間,微風正好將她左側小髮辮的髮梢吹到嘴角,那種動感中不曾修飾的天然美是菩薩賜給土爾吉的眼福。同貢布一樣,他已經有半年沒有在如此近的距離內感受到女人撩魂動魄的氣息了。他突然萌生一個渴望,「眼下這個院子有熊朵草原那麼寬廣就好了,可以跟在陸護士的身後想走多久就走多久,那才叫走到天邊也不累。」

    這種渴望沒有走到十步就像肥皂泡一樣破滅了,師長的病房已在眼前。門口站著一個荷槍實彈的警衛,他頭戴鋼盔,足蹬美式戰靴,他的腰間繫著棕色牛皮的手槍彈夾帶,一把德國造的「二十響」手槍插在腰間,另一把「二十響」掛在胯上,煞是威風,像寺廟裡的護法。

    「報告,護士陸曉慧、土爾吉前來向關師長問好。」陸護士進入病房就高聲報告。在戰爭這個極具陽剛的世界裡,突然間或無意中擠進哪怕是一絲陰柔的女聲,都會使男性緊繃在生死邊緣的緊張得到片刻的舒緩,這種舒緩像一次本能的擁抱、親吻、甚至有性高潮的前奏,使男性突然領悟生命的自然意義。他想此刻,他自己、關師長、衛兵的感受無疑是一致的,男人們一同快活地聆聽著這溫柔的聲音。他倆並排給坐在病床上翻看地圖的師長敬了一個軍禮,「土爾吉,這就是你在戰場上救過的關師長。」陸護士攤開手掌溫柔地說,手勢像教員極有禮貌地指向關師長。

    「哈哈,你還愣在那裡幹嗎?來來來,快坐在我身邊,我得好好跟救我性命的戰士聊聊。」關師長看見土爾吉站在門口表情有些發愣,便伸手邀他坐在床邊。

    土爾吉怯懦地看了關師長一眼,但很快把視線移開,用問詢的眼光看著他的警衛員。

    警衛員將茶杯遞給坐在病床上的關師長,笑瞇瞇地對土爾吉說:「關師長今天醒來就念著你哩。」說完便拉著他的胳膊走到師長的床沿。

    他腳不聽使喚似的愣在原地,覺得這位瘦巴巴軍人的眼睛有一股讓對方眼暈的神光,說話的聲音跟寺廟的領經師一樣渾厚有力,氣浪掀人,不要看師長個子不高,但在戰場上那股臨危不亂的大將風度令他欽佩而畏懼三分。不知怎的,他低著頭不敢正視自己曾救過的人。如此的窘態讓旁邊的陸護士摀住嘴輕聲地笑個不停,她的笑讓土爾吉覺得自己像個孩子,他轉過頭瞪了她一眼,表示對她的笑的埋怨,但很快就後悔了,認為不應該對她凶巴巴的,心裡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愉快,感覺那一瞬間兩人走得很近,似乎同揣著一個秘密,有點同謀者的意味。

    當他把目光移至師長那受傷的腿時,便找到了話語,問:「長官,你的腿傷好些了嗎?」

    「嗯,恢復得不錯,」師長咬牙抬了抬受傷的左腿,「還得謝謝陸護士的精心照顧啊。」

    「報告長官,這是我的職責。」她回答,說完轉過頭親切地用手碰了碰土爾吉的手臂示意他坐下。當她的手觸到他的手臂時,一股電流刺激全身,那一刻他的腦袋裡一片空白。

    「哈哈,這小東西,真機靈。」師長將放在大腿處的作戰地圖遞給警衛,看了看土爾吉,說:「你看看,多麼老實巴交的戰士,我又不是老虎,現在,我命令你坐下。」

    「是!」他正襟危坐,雙手放在膝上,腦袋裡空空的,唯一的想法是,「見大官並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剛才遇見陸曉慧的那種心跳加速神清氣爽的感覺全沒了。

    「我聽說你調到衛生隊當醫療兵的表現非常出色,而且絕非一般意義上的出色,是簡直不拿性命當回事的出色,我在為你驕傲的同時也有些納悶。」關師長停頓片刻,他發現土爾吉的姿態過於拘謹,便像大人哄孩子似的說:「哎呀,可愛的醫療兵,瞧你呆如木雞似的,喝點水,把你那僵硬的姿勢鬆動鬆動。」說完挪動了一下屁股,盡量使自己的坐姿舒服一些,繼續說:「土爾吉啊,有一點我就是想不明白,據我所知,許多醫療兵都要求當戰士,你卻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個例,說來聽聽,不必拘謹,我們是朋友啊。」

    「說還是不說呢?如果說了實情,長官怪罪我臨陣脫逃,那不就什麼都沒有了嗎?我雖然沒有拿槍打敵人,但我在槍林彈雨裡冒死救人啊,這不算臨陣脫逃啊!」他激烈地同自己爭論著,他知道,此刻他故意做出為難的樣子是在裝傻,裝傻為他贏得了較為充足的思考時間。

    後來他才知道,此時此刻他並沒有真正瞭解師長的心思,師長是以報恩的心態來安排這次會面的,猶如父親見自己的兒子一般,即便自己說錯了什麼長官也不會計較。師長笑了笑,說:「我知道你是來自西康藏地的康巴人,也許在漢話的表達上沒有說藏話那麼流暢和貼意,沒關係,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等打完這場戰爭,我想辦法讓你去正規學堂唸書。」

    「關師長同聯絡官奧利弗一樣有學識,長官就是長官啊,跟德高望重的大活佛一樣通人心智。」土爾吉決定把心裡的秘密告訴這位佛至心靈的人。接下來的時間裡,他把自己曾經是絨布寺的喇嘛經歷和同美軍聯絡官奧利弗的對話,以及為了既不離開部隊又要救死扶傷,以及奧利弗對佛教文化的分析一一道出。

    將自己的隱秘和盤托出后土爾吉的心裡充滿了幸福,他彷彿看到在遙遠的熊朵草原,曾經在雪地裡壘砌的那個雪人變成一個透明的冰人,冰人晶瑩剔透,邪惡、迷茫、混沌離開了冰人,變得更加自然、更加純粹。

    他咕嘟咕嘟喝下了滿滿一茶缸水,差一點被噎著的表情引來陸護士的偷笑和關心,她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土爾吉,她輕輕地提醒他:「小心,慢一點。」關心的眼神中透出嫵媚。

    土爾吉被陸護士溫柔提醒的同時幾乎感到她的身體緊挨著自己,他興奮得有些眩暈,陡然降臨的幸福像夏季草原的急風急雨,痛快淋漓,但很快意識到剛剛滋生的愛戀之情被一番毫無遮攔的傾訴報廢了,心想,「陸護士知道了我從前的情事,完了完了。」他認為從前的情事把即將要獲得的情事槍斃了。他抹掉溢出嘴角的水,做出難為情的神態看看關師長,但內心卻害怕陸曉慧再也不理他了,他感到他剛才獲得的幸福轉瞬失去,心裡空蕩蕩的。

    關師長的表情由最初的和顏悅色逐漸變得嚴肅,由嚴肅變得有些迷茫,迷茫的眼光固定在門外遠處的某一個點上。

    「這下完了,我把這位得罪不起的人得罪了。」土爾吉暗自責怪自己。

    「土爾吉,你的一番話使我得好好地琢磨琢磨啊。」師長似有領悟地輕言細語說,眼光依舊,「你看看,我這個不打仗就十分難受的軍人,你的描述讓我看見滇西戰場上被忽略了的另類英雄——一位身背紅十字急救箱,挽起褲腿蹚過膝蓋深的水窪,把在水裡掙扎的傷員扛在肩上的無畏戰士;一位懷揣著《梅嶺大戰》護身符穿行在槍林彈雨中去給頭部受傷的戰友包紮的無畏戰士;一位遭來身後一片罵聲(你不要命了,去找死啊!)從火海裡背著滿身燃燒的戰友快速飛奔到安全地帶為他滅火的無畏戰士;一位口裡念誦著金剛經冒著大汗奮不顧身再次衝向傷員的無畏戰士;一位在密集子彈裡無所畏懼的,似乎連子彈飛來都會拐彎不打的無畏戰士;一位跪伏在奄奄一息的戰友身邊為他嘴對嘴做人工施救的無畏戰士。」關師長的聲音越來越高,情緒越來越激動,像是在戰前動員大會上講話。

    陸護士親切地湊近土爾吉耳邊說:「聽見了不,師長在誇你呢。」

    芳香、溫柔的氣息撲面而來,最初聽得一頭霧水的土爾吉在陸護士的提醒中感受到了她和師長的雙重肯定,幸福感再次充溢全身,使他有些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他咬咬牙提醒自己,「穩住,千萬別犯傻。」

    「是啊,你的講述在我的腦海裡變成一個個生靈活現的畫面。」關師長伸出一根指頭指著自己的太陽穴旋轉著,稍為穩定情緒後接著說:「硝煙——轟炸——炮擊——衝鋒——阻擊——肉搏,這些畫面把我帶向了戰場,帶向了回顧,帶向了總結。在一幕幕熟悉的戰爭經歷中,自己唯獨在通盤的戰略考慮中弱化了醫療救護這一塊。」師長略帶一絲歉意地看了看土爾吉和陸護士,說道:「我作為一師之長對所有戰地醫務工作者由衷地深表敬意,正是戰爭中的這些一連串的細節緊密相連,環環相扣,同步協調,才一步步贏得了戰爭的勝利。如果不是你在戰場上救了我的性命,野戰醫院——醫生——戰地醫療兵們的動人故事就被我們這些高級長官忽略了。」關師長用片刻的沉默表達了過去的不周之處,爾後用戰略家的眼光和口氣說:「從你的身上我看到了利他精神孕育出的無私無畏,這才是人類最強大的力量,它勝過武器和智慧。」

    土爾吉帶著「無畏戰士」的光榮稱號告別了關師長,師長的高談闊論著實要讓他消化一年半載。他跟在陸曉慧身後,手裡拎著一個網袋,袋裡裝著關師長送的禮品——兩聽美國肉罐頭、兩包駱駝牌香煙和巧克力糖。更重要的是他帶著關師長的一句承諾,「等戰爭勝利後,我保送你去軍校學習。」這句承諾反覆在他的記憶中出現,他幸福地回味著師長的承諾,心裡洋溢著無邊無際的幸福,但另一個擔心油然而生。

    穿過一片樹林,陸曉慧竟放慢了腳步,她說:「你知道嗎?你讓師長都感動了。」她抱住自己的雙肘,眼睛看著遠處的景物,神態和話語都十分輕鬆,彷彿陶醉在土爾吉的故事裡。

    她的話令他欣慰,他仔細地聽著她的話,依舊保持著康巴男人固有的沉默,聰明的土爾吉知道陸曉慧的話僅僅是一個開頭,他等待著心儀的女人說更多的話,心想,「但千萬別問我從前的事,即使她什麼都不說就這樣走下去也行,我一直陪伴著她走到天邊都可以。」

    「你知道嗎?」陸曉慧說,「在我的家鄉緬甸,是一個眾人信佛的國度,我們全家都是虔誠的佛教徒,我們對僧人是非常敬重的。」

    獲知她信佛,土爾吉從頭到腳感到一陣冰涼,心想,「菩薩,她會瞧不起我這個扎洛的,但從她的表情和話判斷,她沒有絲毫反感我的意思,也許我的擔憂多餘了。」雖然他覺得是在安慰自己,但興致卻大大地銳減,扎洛這個名聲壓得他在熊朵草原喘不過氣來,在千里之外還是壓得他不敢有非分之想。由此,他預感到陸曉慧掌握著相識之後能走多遠的主動權。他被動地保持著沉默,以命中注定的心情等待她的下一步行動。

    「剛才你講給關師長的救人經歷我會抽時間寫一篇文章,給軍報投稿,宣傳宣傳我們部隊醫院和一線的醫療官兵為戰爭所做的感人事跡。」

    「你們全家都是緬甸人嗎?」土爾吉打斷了她的話,眼下他關心的不是什麼宣傳自己的動人事跡,而是想獲得更多的關於陸曉慧個人和與她相關的信息。

    「全家都是緬甸籍的華人。」陸曉慧回答後停頓了片刻,然後問:「這不影響我們共同抗日和我們的相識吧?」說完便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當然不影響。」這一次土爾吉的回答十分利索,因為他能從她的笑聲中感受到她並不厭惡扎洛這個稱呼,他想,「難道緬甸的佛教裡沒有扎洛這個稱呼,沒有就好。她的話透出可以繼續交往的可能。」土爾吉樂了,迅速把師長送的禮品朝陸曉慧的手裡一塞,急急忙忙地說:「當然不影響我們的交往,能在信佛的地方生活我就滿足了。這些,送你,我,我,走了。」不等陸曉慧開口,他便快步離開了。

    「嗨,這是長官給你的禮物。嗨,這是長官給你的……」她措手不及,連連叫道。

    「送給你了,我那裡不好放。」他快速拐彎,生怕她追趕上來把禮物還給他,步伐近乎於小跑,心想,「如果她接受了這些禮物,就等於接受了今後相處的可能,這是男女交往一個非常重要的關口。」

    「那就下次見,路上小心。」

    陸曉慧的叮囑表達了預約,透露出關心,土爾吉擔心她退禮品的恐慌沒有了,那一刻高興得快要蹦到天上去了,有了「那就下次見,路上小心」這兩句話,他就像吃了定心湯圓一樣,心裡踏實了,開始熱切地期盼著下一次與陸曉慧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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