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 第19章 拉馬到河邊上容易  逼馬喝水就難了 (2)
    少年輕盈而單薄的身體幾乎像一層薄薄的牛皮貼在馬背上,如果在遠處觀望一定會認為這是一匹無騎手的馬在獨自比賽。少年領先極大地刺激了貢布逞強好勝的性格,「自己這匹來自安多的良馬豈不是成了聾子的耳朵?」不過這份逞強好勝裡還更多地包含了虛榮心,是虛榮心一直在同自己較勁,「怎麼能輸在羊奶味未干的羊羔身上?」突然間,雪上飛幫助他搶雍金瑪時,他用手掰斷長刀的英雄一幕竄至腦海,臉上的血液滾燙而通紅,「卡頗熱!確!」他情不自禁地大吼一聲,雙跨夾緊馬肋,將拿在手裡的韁繩用勁地朝馬臀抽打,他深信雪上飛能領會主人的較勁,永遠按照他的意願或奔馳、或緩行、或止步,從雪上飛幫助他搶到妻子的那一刻,他就像信賴菩薩一樣信賴雪上飛。

    雪上飛似乎聽懂了主人近乎歇斯底里的狂吼,急促的鼻息聲和急速起伏的馬肚也似乎在告訴貢布,「主人,我努力了,但你與那位小孩比,你的身體過重了。」

    翻飛的馬蹄在草地上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地向終點接近,貢布視線中左右兩邊微凸的草坡上站滿了觀眾,像嚶嚶嗡嗡叫個不停的馬蜂窩,根嘿嘿的加油助威聲、尖銳的口哨聲雜亂無章地呼嘯而來。他們激動地揮著手,有的甚至將雙手做成喇叭筒為自己的參賽騎手加油吶喊。

    雪上飛大口大口地噴出鼻息的聲音送入貢布的耳道,他知道為了最後的衝刺它耗盡了所有的力量,意念裡感到它被他的體重壓得快要散架了。儘管腳力用到了極限,但旁邊風一樣飛奔的少年的馬頭仍然在他視線的右前方,也就是說仍然還超出自己的坐騎的半個馬頭,如果再保持這一現狀,少年騎手就穩拿第一名了。

    兩匹快馬互不相讓地並排在一起,在距終點不到二十步的位置,貢布突然停止了對雪上飛的吆喝,心想,「到現在為止,靠聲嘶力竭地吆喝是完全沒有用了,只有祈求菩薩賜予神力才能出現奇跡,要是自己的身體能像高僧歸天時突然宏化就好了。」他默念起了六字真言「嗡嘛呢叭咪吽……」

    當六字真言一遍遍地從嘴裡送出的時候,人群裡歡呼雀躍的聲音突然消失了,嗡嘛呢叭咪吽的聲音在無限地膨脹、無限地擴展,充盈在他的腦中並迅速擴散到身體的各個部位。頓時,他感到身體在變小,在變輕,被鏤空的感覺像羊毛一樣浮在空氣中,「尼瑪拉薩,佛至心靈了。」當他真的感到飄忽在馬背上的那一刻,祈盼中的奇跡終於出現。在他的餘光裡少年騎手的馬頭不見了,一片眩暈中,他唯一看清的就是裁判官超大的嘴巴和無比誇張的驚愕表情,雪上飛朝裁判官張著的紅口黃牙衝去,裁判官絲毫沒有躲閃畏懼之意,將伸臂橫放著的黃色小旗在雪上飛衝過終點的一瞬間高高舉起。

    衝過終點貢布就慢慢收緊韁繩向雪上飛發出停步指令,就在收住韁繩轉頭的那一刻,歡呼聲再次迎面撲來。雪上飛的頭順著韁繩收起迅速掉頭形成一個弧彎,彎內側的蹄子在原地急促地踏步,踏出凌亂的不規則的蹄聲,弧彎外側的蹄子畫出不規則的弧線蹄印,迅速掉轉身來,一股塵土頓時瀰漫開來,緊隨而來的賽馬陸續衝過終點,揚起更為稠密的塵土。

    貢布怕累壞了雪上飛快速翻身下馬,同部落的人們帶著無比的喜悅向他跑來。

    「哈哈,衝刺的場面,真來勁!像對女人射……」劉團長被望遠鏡裡的場面弄得熱血沸騰,喃喃自語說到最後一兩個字時已經變得含混不清,整個望遠鏡裡蒙上了煙霧繚繞般的塵土。馬蹄揚起的滾滾塵土激發了這位軍人贏得勝利的自豪感,瀰漫的塵土所帶來的視覺衝擊力讓他心潮澎湃,高聲叫道:「大漠邊關,金戈鐵馬,騎兵,壯觀!那匹黑馬,太棒了!我買定了!」

    宋縣長萬萬沒有料到劉團長一激動竟然有些結巴,「哈哈哈,團座,我的建議不無道理吧。」宋縣長看著如此激動不已的武夫,證實剛才的建言像是一把雙刃劍,既推心置腹,又在給他下套,心想,「這人不過一介武夫,等他建起騎兵,有了快速反應的應變能力,民事糾紛那些惱人的事就少了一半。」他用肘輕輕地碰了碰劉團長,說:「據說當年藏王松贊干佈兵威長安城的時候,藏地的人口已上千萬之眾,他的疆域就是靠他強大的騎兵拓展的。」

    「那怎麼現在才幾百萬人?」劉團長不解地問,但仍然不肯放下眼前的望遠鏡,他在欣賞自己即將獲得的黑馬。

    「哎呀,這說來就話長了,如果松贊干布率兵趁『安史之亂』之際一舉拿下長安,建立一個王朝,就像蒙古人滅掉南宋建立起元朝,東北的滿人滅掉明朝建立起大清王朝,我們的歷史還不得不真實地記錄下這一過程,不得不承認這是中國歷史上的某一個朝代。我一直在研究孫逸仙大總統提出的五族共和,這就是漢文化的巨大包容力啊!」

    「什麼五族共和?」宋縣長的高論正說到精彩處就被劉團長的無知打斷了。

    「五族就是漢、滿、蒙、回、藏五個民族。」

    「好了,老兄,我劉某一介武夫,不懂政治,只知以服從為天職。我是在問你藏人一千多萬的人口為什麼降到了幾百萬。」

    「好好好,我來回答你的提問。我從記載藏地歷史的為數不多的書籍中獲得事情的原委大概如此,自從松贊干布聽了兩位心愛的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建言後,開始大興佛教,一改尚武的風尚,放下了戰刀。放下了戰刀就等於放下了征服,放下了擴張,後來朗達瑪在藏地興苯滅佛,造成吐蕃王朝分崩離析四百年之久,戰事頻繁,人口大減。」

    「哦,明白了,看來還是省主席劉文輝的訓誡好,談判還是要帶著佩劍去談啊。」

    「團座啊,宋某言及的就是這個啊!」宋縣長再次用肘碰了碰劉團長,這時,兩人都彼此衝著對方,發出狼謀到獵物時的「笑」聲。

    群馬踏過的草地上空的塵埃慢慢落定,濛濛塵埃中貢布依稀看見意西尼瑪從歡呼的人群裡朝自己跑來。意西尼瑪用手摀住自己的半邊臉做出嬉皮笑臉的模樣,間或吐吐舌頭,用手摀住半邊臉是他在向貢布自責自己,意思是他跑馬的成績讓貢布失望了,但半邊笑臉卻是在向貢布宣佈:老兄,你穩拿第一名了。「兩個第一,你們兩個同時到達終點。」意西尼瑪仍然做出害羞的模樣接過貢布手裡的韁繩興奮地說道。

    「什麼兩個第一?」貢布被歡呼雀躍的場面搞懵了,看見龍燈部落和自己部落的人們都在慶祝,他非常納悶,「是發令員嘎多宣佈的最終結果嗎?」貢布顧不得擦掉臉上的汗珠不解地問意西尼瑪。

    「嘎多還沒有宣佈,他正在同終點的裁判商量吶,但大家都看見兩匹馬同時跑到終點,那還用他宣佈嗎,那肯定就是兩匹馬都跑了第一名。」意西尼瑪的口氣像是所有人委託他來告訴貢布似的,「你同龍燈部落的那個羊羔一樣重的尼麥同時跑第一,可以了。」意西尼瑪補充這句話的意思顯然是說貢布的體重影響了雪上飛的速度。

    「怪了,未必兩匹馬同時到達?你親眼看見兩匹馬同時跑過終點的嗎?」在朝頒獎處走去的路上,貢布還是有些略帶疑惑地問益西尼瑪。

    「我敢向覺沃(釋迦牟尼)發誓!絕對是親眼看見的,尼瑪拉薩!絕對是兩個第一名。」意西尼瑪伸出舌頭舔在大拇指上說,一臉的委屈和埋怨,責怨貢布不信賴朋友的話。他牽著雪上飛很生氣的故意放慢腳步跟在貢布的後面,將牽馬的韁繩在手腕上繞了數圈,牢牢地將繩子拽在手裡朝喧鬧的發令員那裡走去,等待宣佈已知的結果。

    「來看啊,我們的英雄——阿哥貢布來了!」人稱快嘴阿布的中年人果真是眼快嘴快,部落的牧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看見貢布朝這裡走來人們迅速地圍上來。阿布繼續打趣地說:「你和雪上飛是天配的一對,是我們部落的驕傲。如果在賽跑前,阿哥貢布把他的一條腿和一隻手暫時寄放在我那裡,那麼龍燈鄉的尼麥小子就是第二名了,他和他的馬連雪上飛的灰都吃不了。」阿布這一半祝賀一半嘲笑的玩笑話一說完,人群裡爆出一陣爽朗的笑聲,散發著牧人借賽馬會舒展自己的快樂,部落的牧人裡三層外三層地將貢布和雪上飛圍在當中。

    貢布被阿布的幽默所感染,他將腮幫鼓足氣開心地附和眾人的笑聲,聳起肩做出大力士的姿勢氣喘吁吁地走了幾步,像寺廟舉行跳神儀式上身上套上了支架的鐵棒喇嘛,威嚴、笨拙、又有些滑稽。人堆裡再次爆出愉快的笑聲。

    「誰有膽量在學我阿扎的樣子?」突然,人叢裡一個甕聲甕氣、穿透力極強的聲音從圈子外傳來,所有人都聽出是嘎噠阿扎的聲音。還來不及掉頭回望時,醉醺醺的阿扎用他那肥胖而臃腫的身體連沖帶撞地將人叢「劈」出一條路來,手裡拿著一根木棍搖搖晃晃地走到貢布面前,他光著黢黑而肥胖的上身,那油亮光滑的肌膚是絕對黏附不住半粒汗珠或是水珠的。肥熊一般的阿扎將皮袍的兩隻袖筒捆紮在腰間,盤在頭上的黑頭繩散亂地掛在半邊臉上遮住一隻眼睛,另一隻醉眼矇矓的眼睛像是在看著貢布,又像是什麼也沒有看。還未站穩腳跟,一個酒嗝搶先於他說的話灌入眾人耳朵,舉過頭頂半晌放不下來,一隻手被什麼無形的力量拽著,又像是想在空氣中找到隻言片語的發話由頭。

    這獨特的造型就是酒神賜給酒鬼的特權,此刻的阿扎正沉浸在一美妙的感覺裡。阿扎的模樣引來眾牧人一陣排山倒海似的大笑,這也極大地緩解了貢布想聽見發令員宣佈答案的緊張心情,他變得耐心起來,學著阿扎做出醉眼矇矓的樣子同他打趣。

    逗引阿扎的同時也引出阿扎接下來的一段似醉非醉的話,「笑什麼,聽草原的老人說,『賽馬要在平坦的草原上,英雄要在烈馬的背脊上』。怎麼學我阿扎那樣走路啊。貢布,你應該『嘎噠嘎噠』才是。」他說完嘎噠嘎噠地將木棒當成馬兒騎在胯下繞著貢布狂轉不止,滑稽的樣子再次引來人們的開懷大笑。

    貢布目不轉睛地盯住阿扎佈滿血絲的眼睛開心地看他表演,並琢磨他那似醉非醉的話。

    關於這位麥塘草原家喻戶曉的搞笑人物嘎噠阿扎,每每在賽馬會期間鬧騰出一些使人忍俊不禁的笑話是必然的,那是草原開心的亮點。不過,阿扎眼下鬧騰的還不是他眾多笑話中最讓人捧腹大笑的一例。

    同樣還是在三年前的賽馬會期間,一天,草原被籠罩在太陽剛剛落山的黃昏中,視線中的一切依舊清晰可見。那一刻貢布、意西尼瑪和其他六個同伴抬著醉得一派胡言亂語的阿扎朝他家的帳篷走去,一路上阿扎嘴裡就不停地嚷著嘎噠嘎噠這兩個音節,八個漢子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地將他爛醉如泥的身體丟放在氈墊上後,也都癱坐在地上喘氣。

    眾人已被他發出嘎噠嘎噠嘎噠嘎噠不絕於耳的聲音吵暈了頭,所有人對阿扎一直叫嚷的嘎噠嘎噠無法理解。不知疲倦的意西尼瑪打趣地湊近阿扎問他嘎噠嘎噠是什麼意思,當時他仰面朝天地癱軟在氈墊上,兩眼發直地看著帳篷頂,仍然一個勁地嚷著嘎噠嘎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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