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 第14章 不怪有用的皮靴  要怪傷腳的鞋釘 (3)
    意西尼瑪頓時失去了重心,握住韁繩的手突然受到猛烈的拖拽,他來不及反應就被拉倒在地上。但他並沒有鬆開韁繩,而是仰躺著被驚馬快速地拖走,身體在草地上滑行出十幾米遠的距離,情急之中他用力抓住韁繩一翻身順勢將另一隻手也拽住韁繩,嘴裡發出朵朵朵命令馬停下的聲音。驚馬絲毫沒有反應,一個勁地向前狂奔,他伏在鬆軟的草坪上快速滑行了一段距離時耳邊傳來圍觀者的喊叫聲:「尼瑪,危險,鬆開韁繩,不要命了,鬆手啊!」

    驚慌嘈雜的叫喊聲非但沒有使他鬆開韁繩,反而還使出全身力氣扯住韁繩猛地一拽,就在奔馬感到拽力加重的空隙,他借用這一空隙鬆開韁繩,在歪歪跩跩的奔跑中立直身體,這一過程立刻引來場外根嘿嘿的歡呼聲。這時,驚馬距他已有十米之遙,他當時唯一的想法是一定要追上它,騎在它身上。「卡頗熱!」他根嘿嘿地一聲狂吼箭一般朝馬追去。隨著他的吼聲,圍觀的人群發出了熱烈的響應,根嘿嘿!根嘿嘿!激情澎湃的熱血在全身激盪,他只感到這時的自己身輕如燕,雙腿像騰在空中一樣,快要抓住朝上高揚的馬尾了。

    只要抓住馬尾的根部,就可以施展「倒拽馬尾」,這是一個既嚇死自己也嚇死觀眾的高難度動作,必須跑到跟馬的臀部幾乎平行時才能用彎曲的肘部的力量借助馬跑的慣性躍上馬背,這是他多年練習「倒拽馬尾」的經驗。今天,大出風頭的機會出現了,他咬緊牙關憋足氣息拚命地奔跑,就在幾乎與馬臀平行的關鍵時刻,他猛地一把抓住馬尾,同時右腿使勁蹬地,借助蹬地時的反彈力量縱身一躍,蹭地一下躍上馬背,一個優美的彈射,借助身體拋向空中的時刻,他分開雙腿剛好屁股落點在馬背上,大獲成功!頓時根嘿嘿的歡呼聲不絕於耳。意西尼瑪死裡逃生、化險為夷、「賽馬稱王」的英雄場面,極大地刺激了在場的所有人,人們懸在胸腔的五臟六腑又重新回到了原位。

    被譽為麥塘草原馬技英雄後,意西尼瑪在女人面前贏得了最為廣泛的好感,他「鑽帳篷」的成功率大大提高了,像初生的羔羊獲得了充足的奶水。誰也無從獲知,十年後的草原上有多少小騎手的血管裡流淌著他的血液。從此,在朋友面前他發生了一個明顯的變化,他和男人們圍坐在一起喝酒聊女人話題的渴望勁兒明顯少了,只要舌頭被青稞酒浸泡得說話開始僵直的時候,他就會不停地在貢布面前重三倒四地描繪他那英雄傳奇的每一個細節,直到醉意拴緊了他的舌頭說不出話來為止。

    不出貢布所料,意西尼瑪和許多騎手果然同雍金瑪一樣去看那四個漢地女人了,完全將自己的事忘之腦後。回來後,意西尼瑪和雍金瑪爭先恐後地向他講述看到的新鮮事。

    處在極度興奮中的雍金瑪全然忘了場合,絲毫沒有顧忌地對丈夫說,這四個女人有兩個地方令她們不解,一個是女人嘴唇上為什麼要抹那麼多的紅顏色,像地獄的鬼魂,喝了人或動物的血;一個是她們的長裙,兩邊開了衩,時不時地露出麵粉一樣雪白的小腿和大腿,那些男的一個勁地瞪眼直看,害羞死了。說完,她沒有等到貢布的答案,才意識到女人不該在大庭廣眾下談論這些事,吐了吐舌頭抱著孩子跑開了。

    走了一個同自己一樣興奮的見證人,意西尼瑪感到自己少了一個描述能力很好的幫手,他興奮得不知從何說起,雙腳不停地跺地,雙手抱成拳頭捂在嘴邊不停地吹氣,這模樣顯然是被剛才看到的一切深深地刺激了。

    貢布想笑,但卻笑在心裡,他仍然板著臉用調侃的口吻湊近他說,「吱吱吱,著急了吧,看你急得就像爬不上母牛背上的騷牛。兄弟,你是看到任何一頭母牛都要上的種。」說完使勁把韁繩遞給他。意西尼瑪沒有接,兩隻迷濛的雙眼像是將那四個漢地女人留在了眼底,特別是那紅紅的嘴唇、雪白的腿在回味中極度地刺激了他的神經。「喂,騷騾子,準備你的比賽。」貢布大聲吼道,再次使勁將韁繩塞入意西尼瑪的手中。

    「雍金瑪說的話也是我想說的話,她看見的也是我看見的。」意西尼瑪根本不在意貢布的吼聲,拿貢布心愛的女人做擋箭牌,他嬉皮笑臉地拉住貢布的胳膊,用略帶疑問的口吻問道:「你是見過草原以外稀奇古怪地東西最多的人,求求你,聽朋友我說,你說那些漢地的女人——」他想說的原話是那些女人,特別是那兩個年紀較輕的小女人,她們的嘴唇上塗了牛血一樣的紅色,看上去就如雍金瑪說的像魔鬼,但這樣的魔鬼卻是自己天天都想看的。

    說來也怪,女人的嘴唇上抹上一層紅顏色,整個人看上去就格外地好看,格外地引誘男人。意西尼瑪想把心裡最秘密的話告訴貢布:「以後我娶了女人,我就要讓她抹上一層牛血。另外,漢地女人穿的長裙,不像我們的女人穿的長裙,將自己的身子裹得嚴嚴實實的,而她們是在臀部連著大腿的外側以下開一條縫,走路或坐著的時候能看見白森森的肉,讓男人冒出一股想去撫摸的怪念頭。那感覺跟女人睡覺時看見的不一樣,而且還不能朝那個方向去想,越想就越誘人,越想就越想去摸,只要想去摸,就會想到同她『鑽帳篷』。」

    難以啟齒的興奮話剛到嘴邊,意西尼瑪還是合上嘴唇將話關在嘴裡,「不行,這些話最好還是不能分享給朋友聽,一定會招到朋友的恥笑。」想法一出,他隨即背著貢布偷偷吐出舌頭。他打算把漢地女人紅嘴唇和白大腿的見聞藏在心裡,日後悄悄地慢慢地去回味。於是,他邊想邊將漢地女人波浪形鬈發的話題拋出來忽悠貢布,說:「剛才看見的兩個年紀較小的女人的頭髮捲得很好看,像在高處看『崩熱切波(起伏的波狀草原)』。」說的同時,他伸手在空中畫出幾道波浪線,頭也隨之跟著搖擺,盡情陶醉在他所編的謊言之中,其表情的真誠足以讓康巴以外的人難以判斷出他正在撒謊,被大山和大江層層阻隔的康巴大地難免不孕育出這樣的生活謊言。

    甚至菩薩都難以琢磨長相誠實的牧人也有裝假的時候,但這種近乎完美的表演怎麼也忽悠不了貢布,「哈哈哈哈,要吹牛也得把話編圓再來哄我,去去去,騷騾子,等賽馬領到獎賞再去騷也不遲。」貢布打斷了他的胡編亂造,順手在意西尼瑪的坐騎的屁股上一拍,馬發出一聲長長的嘶鳴,意西尼瑪感到自己的謊言已被朋友識破,再次吐吐舌頭,做出十分不好意思的怪相,縱身躍上馬背,勒住韁繩自信地說:「那就領茶葉包子的時候見。」說完便驅馬朝競技場的方向跑去。

    自劉團長的望遠鏡從一位豐滿而漂亮的藏族貴婦人的大胸移到雪上飛身上後,舉在眼眶前的望遠鏡就一直沒有放下來,「嗯,好馬,真是一匹好馬,高貴、強健、敏捷、剛勁。」他帶著極大的欣賞口吻在向宋縣長評價他鏡頭裡尋找到的「獵物」,望遠鏡一直追隨著黑馬的蹤影在移動,「不知那位馬的主人能不能將它賣給我?我的坐騎也該換換了。」

    「哦喲,真有那樣好嗎?」宋縣長接過劉團長手裡的望遠鏡朝他所指的方向瞭望、尋找,宋縣長很快找到了它,「是不是那匹個頭最高的黑馬?」

    「是的,就是那匹四隻蹄子是白色的黑馬。」劉團長補充了一句。

    「果然蹄子是雪白的,嗯,不錯,好眼力啊,什麼好的都逃不過你的眼睛,今天或許是別人的,明天可能就變成你的了。」宋縣長意味深長地讚美了劉團長一句,劉團長似乎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沖宋縣長詭秘一笑。

    「不過,既然劉團座對馬如此情有獨鍾,不妨聽鄙人一個不是建議的建議。」

    「哦,不妨說來聽聽。」劉團長順手接過望遠鏡舉在眼前,繼續觀賞親自相中的「尤物」。

    「你防務康南這麼遼闊的土地,是否能著重考慮組建一支快速機動的騎兵部隊。」

    劉團長若有所思後眼睛一亮,像在暴風雪裡突然找到了迷失的羔羊般興奮地說:「嗯,有道理,以老兄的高見?」

    「這裡地廣人稀,民風彪悍,偷牛盜馬,部落與部落之間的草場糾紛時有發生,如生亂事,這曠達的草原上步兵行動有如螞蟻,那是快速不起來的。」看見這番分析極大地吊起了劉團長的興趣,縣長故意將話停頓下來,觀察劉團長的眼神所流露出來的神態。宋縣長認為自己一箭雙鵰的目的就要達到了,心裡竊喜,心想,「這個吃裡爬外的小軍閥,如果上了我的套,縣域防務的麻煩事就丟給他了。我的民團只不過七八條槍,正好避開和邊民直接打交道時那些突如其來的衝突,哼哼,看看我這個老薑是怎麼『辣』你的。」他嘿嘿嘿地笑出聲來,用手習慣性地支了支眼鏡架,真誠的樣子似乎一切都在替劉團長著想,他做出憂心忡忡的樣子繼續說:「重要的是,勒冬的藏民如果同江那邊的藏軍裡應外合攻擊你的防區,沒有一支快速靈活的騎兵部隊來招架,來奔襲,來追擊,你是非常非常被動的,你我都必須明白,在這茫茫無垠的高原上,人的兩條腿畢竟跑不過馬的四條腿啊。」

    劉團長專注地聽宋縣長支招時像一個尋找愛情寶典的清純少年。從他的模樣來看似乎已經慢慢地進入宋縣長設置的圈套,宋縣長開始賣弄起了文墨,他用輕鬆的語調在草原上抒發著菩薩都聽不懂的詩情畫意,說:「當人類把野馬馴化為家馬的時候,就完成了一次偉大的征服,人,征服了氣質高貴的馬,將它變為了人類的盟友。古往今來,馬對幫助自己的盟友戰勝敵人有著不可磨滅的功勞。戰爭中,馬同自己的主人一樣不畏艱險,勇往直前,與主人同甘共苦,共享戰爭的榮譽。尤為值得大書特書的是,馬是主人最為忠誠的朋友,它溫良恭順,在主人面前從不放縱自己的烈性,隨時聽候主人的驅使,它不僅順從主人的駕馭,而且還主動配合主人的意志,按照主人的意願馳騁、緩行或小走……」

    行伍出身的劉團長不太喜歡文人酸不溜秋的調侃,覺得文人說話咬文嚼字字字滴著酸水,越聽越覺得宋縣長像兜售馬匹的生意人,不過他的馬匹經唱得比一般的賣馬人動聽十倍百倍,便情不自禁地大笑起來:「哈哈哈,你老兄怎麼對馬如此有研究,無怪省府要派你來有馬的地方做縣官啊,真是英雄有用武之地啊!不過,兄台的建議我得認真考慮考慮。」沒給宋縣長插話反駁的機會,他提高嗓門吩咐他的副官,說:「去,把那個牽著黑馬的小伙子叫來。」話沒說完又舉起望遠鏡像觀賞剛勾搭上的女人那樣觀賞雪上飛。

    很快地貢布被叫到劉團長身邊,貢布感到莫名其妙,他用警惕而專注的眼神看著對方。

    「嘿嘿,阿夏(夥伴之意),打攪了。」劉團長用藏語喊出「阿夏」,周圍的藏人便大笑起來,他明白是自己的發音不準引起了藏民的哄笑,不過像他這樣走南闖北、逢山吃山逢水喝水的人早已不把這些丟面子的小事當回事,反而覺得這引來的笑聲能調節氣氛,他抬起戴著雪白手套的手在空中抖了抖,說:「也沒有什麼大事,本團長相中了你那匹黑馬,你開個價,本團長是不會虧待你的。」

    他等了半天見對方沒有作答,便笑了笑,說:「副官,送年輕人一條茶包。」

    「是。」副官聽命後就從宋縣長的禮品堆上取來茶包遞與貢布。

    宋縣長對劉團長如此慷慨有些悶悶不快,心想,「真是拿別人的屁股當自己的臉,不過這些狗軍人就這個德行,沒辦法,還得仰仗這些狗雜種啊。」然後笑瞇瞇地平伸出手說:「請團座隨意,隨意,哈哈。」

    貢布毫無準備地接過茶包並不覺得意外,麥塘草原想打雪上飛主意的人多了,不過,叫他來的人是跟活佛和頭人們平起平坐的人,還是遠離為好,他憨憨地笑著說:「我是來參加賽馬的,不是來賣馬的。」說完放下那條茶包,轉身離開了這群看著他的達官貴人。

    劉團長的副官發話了:「嗨,你這小蠻子,怎麼這樣沒有規矩。」說著便去阻攔貢布。

    在眾人面前大失面子的劉團長很快恢復了常態:「等他走,他說得對,他是來賽馬的,不是來賣馬的。」他十指交叉著固緊了白手套,鎮定自若地看著前方,心想,「我他媽堂堂一團之長,犯不著跟這個黑頭藏人急,反正這匹黑馬遲早是我的,我就不相信,坐在旁邊的活佛、土司不給我這個面子。」他用餘光瞟了瞟,見旁邊的尼瑪活佛和牛麥土司開始在交頭接耳,知道他們是在商量如何讓他體面地下台階。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