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哲學史 中篇中古哲學·第六章  弗蘭西斯教團的經院哲學家 (2)
    在安貧的問題上,他被捲入弗蘭西斯教團與教皇約翰二十二世之間的爭論。教皇得到該教團總管西塞納人米凱爾的支援,對屬靈派進行迫害。過去有過這樣一種協定,按此凡是捐輸給托缽僧的財產均須由托缽僧轉獻於教皇,教皇准許托缽僧享有財產的實利,而不犯有產罪。這種協定為教皇約翰二十二世所廢止,他主張他們應該承認公開的所有權為合法。該教團中的大多數人在西塞納人米凱爾領導下起來反抗。奧卡姆原先被教皇召往阿維農去答辯有關化體問題所遭到的異端嫌疑,這時他和另外一名重要人士巴都阿人馬西哥利歐附和了西塞納人米凱爾。他們三人一併於1328年受到破門處分,並逃出阿維農,托庇於皇帝路易的權威下。路易是兩個帝位爭奪者中的一個,他得到德意志的支持,另一個則得到教皇的支持。教皇把路易開除教籍,於是路易向全教會議控訴了教皇。教皇本人被指控為異端。據說奧卡姆謁見皇帝時曾這樣說:「請你用刀劍保護我,而我將要用筆保護你。」不管怎樣,他與巴都阿人馬西哥利歐在皇帝保護下定居於慕尼黑,並在那裡寫了一些相當重要的政治論文。皇帝於1338年死去,奧卡姆的事跡便不詳了。有人說他與教會妥協了,但這種說法似無根據。

    神聖羅馬帝國也不再像霍恩施陶芬朝代時的景況了,教廷的外貌雖似繼續向大處發展,卻受不到以前享有的那種尊敬。克萊門特五世在14世紀初葉把教廷遷往阿維農,教皇從此在政治上變為法蘭西國王的臣屬。神聖羅馬帝國沒落得尤其顯著,一方面,由於英格蘭和法蘭西的強盛,它甚至無法主張先前那種空有其名的普遍統治權;另一方面,由於教皇對法蘭西王的屈從,也削弱了教皇對俗世事務的普遍要求。所以教皇與皇帝間的衝突實質上就是法蘭西與德意志間的衝突。愛德華三世統治下的英格蘭正與法蘭西交戰,因而同德意志締結了盟約,這也就使英格蘭變為一個敵視教皇的國家。教皇的敵人們要求召集一次全教會議——這是被認為高於教皇的唯一教會權威。這時教皇反對派的性質也有了變更。他們不再只是擁護皇帝了,他們特別在有關教會管理問題上帶出了一副民主主義的腔調。這曾給予他們一種終於導向宗教改革的新力量。

    巴都阿人馬西哥利歐創造了一種反對教皇的新形式,皇帝在其中扮演了一個主要具有修飾性權威者的角色。他不僅是奧卡姆的維廉的密友,而且還影響過這人的政治思想。在政治方面,他比奧卡姆更為重要。他認為人民的大多數才是立法者,而這大多數人是有權懲罰君王的。他又將群眾主權的理論應用於教會,並且在群眾中包括了俗眾。各地應該成立包括俗眾的地方宗教會議,並由他們來選舉代表參加全教會議。只有全教會議才有權施行破門處分,並對《聖經》作出權威的解釋。這樣,所有信徒在決定教義時便都有一份發言權。教會不該有屬世的權限,未經市民同意不得施行破門處分,而教皇也不能享有特權。奧卡姆沒有達到馬西哥利歐那樣高的水平,然而他也創出一套選舉全教會議的徹底民主的方案。

    15世紀初葉在有必要平復大分裂的當時,宗教會議運動已臻於發展的頂峰。但當它完成這一任務後,便又陷入了低潮。宗教會議運動的立場,有如在馬西哥利歐處所見,是與以後新教徒在理論上所採取的立場有所不同的。新教徒要求個人判斷的權限,並不情願屈從於任何一個全教會議。他們認為宗教信仰,不應由任何管轄機構加以裁決。與此相反,馬西哥利歐則仍以保存天主教信仰的統一為目的,但卻希望用民主方式,不用教皇專制來付諸實現。在實踐上,大多數新教徒於取得政權後,只是以國王代替了教皇,因而是既沒有保障個人判斷的自由,又沒有保障決定教義問題的民主方式。但在他們反對教皇時,卻在宗教會議運動的原則中找到了支援。在所有經院哲學當中只有奧卡姆受到路德的器重。應當指出,即便在新教國家中,新教徒中很大一部分人仍舊固持著個人判斷的教義。這正是英國內戰期間,獨立會與長老會之間的主要差別。

    下面談一下奧卡姆的純哲學學說。奧卡姆曾被人認為是導致經院哲學崩潰的人,是笛卡兒、康德,或其他任何一個為個別評論家所寵愛的近代哲學家的先驅。奧卡姆曾為不見於他本人著作中的一句格言而享有盛名,但這句格言卻獲得了「奧卡姆的剃刀」這一稱號。這句格言說:「如無必要,勿增實體。」他雖然沒有說過這句話,但他卻說了一句大致產生同樣效果的話,他說:「能以較少者完成的事物若以較多者去做即是徒勞。」這也就是說,在某一門科學裡,如能不以這種或那種假設的實體來解釋某一事物,那麼我們就沒有理由去假設它。我自己覺得這在邏輯分析中是一項最有成效的原則。奧卡姆在邏輯上——雖顯然不在形而上學上——是個唯名主義者,15世紀的唯名主義者曾尊他為他們的創始人。他認為,亞里士多德曾為司各特主義者所誤解,而這種誤解一部分出於奧古斯丁的影響,一部分出於阿維森納的影響,但還有一部分則出於一項更早的原因,也就是出於蒲爾菲利所著論亞里士多德《範疇論》這篇論文。

    蒲爾菲利在這篇論文中提起了三個問題:類和種是否為實體;它們是有形體的,還是無形體的;如為後者,它們是在感性事物之中,還是同感性事物互相分離。他這些問題,是作為與亞里士多德的範疇相關的問題而提出來的,這樣便導致中世紀對亞里士多德的《工具篇》作出過分形而上學的解釋。阿奎那曾試圖消除這種錯誤,但其後這錯誤又重新被鄧·司各特所引入。其結果便使得邏輯和認識論依附於形而上學和神學。奧卡姆著手將它們再度分開。

    奧卡姆認為邏輯是可以獨立於形而上學的自然哲學的一種工具。邏輯是推理科學的分析;科學是和事物有關的,但邏輯卻不然。事物是個別的,但在詞之中卻有共相;邏輯研究共相,而科學卻只管使用它們並不加以討論。邏輯關心的是詞或概念,不是作為心理狀態的詞或概念,而是作為含有意義的詞或概念。「人是一個種」不是一個邏輯命題,因為它需要關於人的一項知識。邏輯所論及的是頭腦在其自身內部所構成的事物,這些事物若非通過理性的存在是不會存在的。一個概念是一個自然的符號,一個詞是一個約定的符號。我們必須把作為一個事物而說的詞,和作為具有含義而使用的詞,劃分開來。不然我們勢將陷入謬誤。

    例如,「人是一個種,蘇格拉底是一個人,因而蘇格拉底是一個種」。指物的詞叫做第一意向詞,指詞的詞叫做第二意向詞,科學中的詞屬於第一意向,邏輯中的詞則屬於第二意向。形而上學的詞是比較特殊的,它們兼指第一意向詞所指的事物和第二意向詞所指的事物。我們只有六個形而上學的詞:存在、物、某物、一、真實和善。這些詞都有一種特性,它們彼此都能互相表述。但是邏輯的探求也可以不必假借這些來進行。所理解的是事物,不是由精神所產生的形式;形式不是被理解者而是藉以理解事物者。在邏輯中,共相只是些可以表述許多其他詞與概念的詞與概念。共相、類、種,都是第二意向詞,因而,不能意味著物。然而,因為一和存在是可以互換的,若是一個共相存在,它應該是一,並且是一個個別物。一個共相只是許多事物的一個符號。

    關於這一點,奧卡姆贊同阿奎那,但反對阿威羅伊、阿維森納和奧古斯丁派。他們二人認為只有個別的物、個別的精神和理性的行為。阿奎那和奧卡姆二人固然承認先天共相,但他們只用它來解釋創世;在上帝創世之前上帝的頭腦中必須先有共相。然而這卻屬於神學,不屬於人類知識的解釋,後者只與後天共相有關。在解釋人類知識的時候奧卡姆從來不認為共相是物。他說,蘇格拉底類似柏拉圖,但絕不是由於一個叫做類似性的第三物所使然。類似性是個第二意向詞,它存在於頭腦之中。按奧卡姆所述,有關未來的偶然性事物的命題,是還談不上是真的或是偽的。他想把這種觀點同神的全知調和在一起。他在這裡,有如在別處一樣,使邏輯自由獨立於形而上學和神學之外。

    對於「感性靈魂與智性靈魂在某一人中是否截然不同」的問題,奧卡姆回答說它們不同,不過這是很難證明的。他的論證之一便是:我們的食慾可能希求一些為我們的悟性所拒絕的東西,因此食慾同悟性屬於不同的事物。另外一項論證是感覺主觀地存在於感性靈魂之中,但並不主觀地存在於智性靈魂之中。再有:感性靈魂是擴展的和物質的,而智性靈魂卻兩種性質都不是。於此他提出了四種神學的反對論,但他作了解答。奧卡姆對這個問題所持的見解,也許與人們所期待於他的有所不同。無論如何,他在把每個人的智力認為是屬於各該人的,而不把它認為是非個人之物這一點上,是同意聖托馬斯而反對阿威羅伊的。由於主張邏輯和人類知識的鑽研無須牽涉形而上學和神學,奧卡姆的著作鼓舞了科學研究。他說奧古斯丁主義者錯在首先假定萬物不可理解,人類沒有智力,然後再加上從無限來的一道光,借此使知識變為可能。在這點上,他是同意阿奎那的,但也各有強調,因為阿奎那主要是一個神學家,而奧卡姆在有關邏輯方面,卻主要是一個俗世的哲學家。

    奧卡姆的治學態度給研究特殊問題的學者以自信,例如,歐利斯姆人尼古拉,他的直接追隨者,曾鑽研過行星理論。這人在某種程度上,是哥白尼的先驅者;他提出了地球中心論和太陽中心論,並且說這兩種理論都能解釋在他所處時代裡的所有事實,因而人們是無法在二者之間作出抉擇的。奧卡姆的政論性著作是用哲學論辯體裁寫的,對於不同命題作了正面和反面的論證,也有時竟不下任何結論。我們在現時習慣於更加直截了當的政治宣傳,但在他所處的時代,他所選擇的方式卻可能更為有效。

    以下列舉的幾個例證即將說明他的方法和觀點。他寫過一長篇論文,題名為《關於教皇權力的八項問題》。其中第一個問題是:一個人能否在教會與國家二者中成為合法的至尊。第二個問題是:俗界權威是否直接起源於上帝?第三個問題是:教皇有無權柄把俗界統治權賜給皇帝或君主?第四個問題是:諸選帝侯所進行的選舉是否給德意志王以充分的權力?第五和第六兩個問題是:通過主教為國王行塗油禮的權柄教會獲得那些權力?第七個問題是:為一個不合法的大主教所主持的加冕禮是否有效?第八個問題是:選帝侯的選舉是否給德意志王以皇帝的稱號?以上所有這些,在當時,都是實際政治中的迫切問題。

    奧康姆的另一篇論文論及一個君主未經教皇許可能否獲取教會財產的問題。這篇文章旨在說明愛德華三世為籌措對法戰費從而向僧侶徵稅一事是正當的。我們還記得愛德華是皇帝的同盟者之一。他在《一個婚姻事件的商榷》中,論及皇帝同其堂姐、堂妹的婚姻是否正當的問題。我們可以看到奧卡姆為了獲得皇帝的刀劍保護,已盡到了他的最大的努力。在奧卡姆的維廉以後再也沒有大經院哲學家了。下一個大哲學家的時代始於文藝復興的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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