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頭震盪:宜萬鐵路始末 第26章 衝破層層壁壘 (3)
    大瘟疫從來不曾毀滅人類,生活必將繼續。而當前,周昌發整日整夜在電腦網絡中熬神,頭痛時用手掐一掐太陽穴,口渴時濃茶大口灌,他快要瘋癲過去。而瘋子是敢於創新的,只有瘋子才敢發動世界大戰。突然間,周昌發神思飛動,夢幻出一個百年未有的絕招辦法來,這一定是湖北西南部深山大河中積智千年的祖先們,幫助優秀的後輩兒女,逼出了一個了不起的新思路。周昌發瘋狂地抓起電話,急急撥叫:趙經理趙經理趙經理趙經理,喂,趙經理呀,我是周昌發,喂,我有話跟你說,你一定要支持我,對,你一定要支持我,支持我們的百年夢想……

    周昌發的辦法,就是充分利用網絡,在非常時期,開創性地舉行前所未有的高端專家網絡評審會議,推進宜萬鐵路開工!

    趙東經理受到猛烈的震動:網絡評審,這何止是非常時期的好辦法?執政黨,政府機關,選舉,投票,徵求意見,尋求公意,平時何嘗不可為?節約辦公經費,減少人際摩擦,提高公務效率,計票真實可信,公平公正公開,避免群體事件,抑制暗箱黑幕,斬斷腐敗機緣,好得很,很先進,很民主,代表著先進事物前進的方向,代表著……代表著……

    趙東經理在電話中向周昌發表示:多難興邦,可以考慮搞一場非常實驗!雖說利用網絡評審在過去從未做過,但我們堅決支持你這個想法,相信專家們也一定會支持這個好辦法。我立即向領導匯報,立即向專家們徵求意見。百年夢想,你可真不簡單啊!

    人類在災難中前行。網絡評審的創舉,自宜萬鐵路始。

    一個月以後,在所有專家共同支持下,網絡評審意見從多個家庭的寫字桌前陸續出台。趙東經理電告周昌發:評審有效,正在匯總,大功告成!

    周昌發把自己關在家裡,自灌半斤苞谷酒,熱淚沾巾,哭泣有聲。

    2003年7月2日,「非典」之戰尚未結束,中咨公司便向國家發改委正式上報了網絡評審會議的第一個成果——《關於新建萬州至宜昌鐵路可行性報告的評審報告》。

    據此,鐵道部宣告成立宜萬鐵路建設總指揮部籌備組。

    我還記得,在那個「非典」肆虐的日子裡,我自己中斷了一個陝西會議,然後長時間滯留在山西作家協會寓所內。而我的妻子和女兒卻被悶在北京房中,與所有的首都百姓一樣,娘倆電告,一日六集收看北京台電視連續劇《孝莊秘史》。

    家捨附近的宣武門越秀賓館被救災徵用,成為北京「非典」之戰一個指揮中心。我有一種訴說不清的激動,宜萬鐵路開工的號角,竟然是在這種非常情況下吹響的……

    那時節,整個北京,路曠人稀,戒備森嚴。

    周堅衛面對重重壁壘

    中國古典名著《西遊記》,說唐僧攜徒兒前往西天取經,歷經九九八十一難而不悔。西天路上,艱苦備嘗,扣人心弦。

    九九八十一難,一難少不得,應是中國國情的象徵性寫照。神幻文學作品,深根仍在大地。

    前面說,2003年7月2日,中咨公司成功開創網絡評審會議,將宜萬鐵路可行性報告上報國家發改委。據此,鐵道部施工指揮部宣告籌備成立,恩施城二十年州慶活動全盤準備完畢,這條鐵路就要開工興建,百年夢想即將實現,臘肉蒸出了香氣,苞谷酒可以醉人。

    是不是這樣呢?

    還要怎麼著?周昌發在喝過苞谷酒之後,頭部那28針瘡疤反而更加疼痛。

    敬告讀者諸友:還要煎熬五個多月呢。

    五個月裡難關多,一道一道咱慢慢說。

    所謂九九八十一難,實質在於難以衝破的一座又一座地盤壁壘,集團壁壘,實權壁壘,門戶壁壘。只要你半改革、半轉型、半和諧、半開放,壁壘就是普遍現象,是共性問題。政府轉型勢成改革關鍵點,政府轉型的深刻意義在於,通過一系列綜合性改革,使各級政府逐步從利益的制約和束縛中走出來,重返公共利益的服務地位。

    周昌發他們所遇到的一道道難關,正是現實中的重重壁壘被人為地具體化了,他不頭疼才怪。

    修建鐵路,包括修建高速公路等國家基礎設施,首當其衝第一條,少不得要佔地,要拆遷,要補償農民以錢糧。讀者已經知道,湖北省政府與鐵道部,早在宜萬鐵路立項前,就簽署過協議條款:由鐵道部補給築路征地資金每畝7000元以及拆遷每平方米240元,由湖北省政府具體協助完成。那麼,幹工作總要有個政府責任主體——比如說省國土資源廳去具體負責實施。好,偏是在這裡卡殼了,湖北省國土資源廳,根本不想當這個「責任主體」,誰也不想接過這副沉重的擔子。這不,周昌發陪同鐵道部新成立的宜萬鐵路總指揮部籌備組諸君,前往武漢落實此事,事情卻無法進行下去。簡單說,省國土廳認為幾年過去,地價房價猛漲,原定資金太少,如今,每畝地最少需要萬元以上,說缺口太大幹不成,實施起來太困難。這點錢,也不符合《土地法》——難題又來了。

    鐵道部不可能再拿錢來,而湖北國土廳遲遲推手不上陣。周昌發陪著鐵道部幾位來賓,一位是籌備組負責人董弘毅,一位是工程管理中心副主任潘厚德,還有一位王建國,正式與國土廳洽談失敗,交涉不下去。三雙眼睛一齊望著周昌發,說你們湖北怎麼這樣?原先簽好協議,現在卻嫌錢少,你們到底幹不幹啦?總不能讓我們築路人去直接征地拆遷吧?我們鐵道部沒事兒幹嗎?緊迫工程多得很,如果你們湖北自家協調不好,我們鐵道部只能放放再說。

    周昌發頭上那28針老疤,馬上就要爆裂。

    鐵路辦的人,除了一腔熱血,啥權力也沒有。他們只能一會兒訴諸本州領導,一會兒請示省鐵路辦主管領導,寄希望於省長、副省長,出面主持協調。

    那段時間,周昌發等人長駐武漢了。最支持他們工作的一位官員,是省發改委交通處處長兼鐵路辦副主任潘幼成。周昌發在日記中痛苦地寫道:

    又向潘幼成同志匯報,說我們已將宜萬線的征地拆遷費用,與長陽高速公路、長荊鐵路和寧西線隨州段三套方案做了比較,並按照《土地法》測量出一個標準,然後匡算,認為鐵道部給宜萬線的包干經費雖然不多,但只要省直部門不截留、不揩油,不收費,把這些錢真正用到農民身上,還是可行的。……潘幼成同志據此向國土廳反覆講解,而國土廳仍然不幹。

    能有什麼法子?宜萬鐵路果真幹不成嗎?不,周昌發振作精神,和潘幼成一道走向省政府,請求副省長周堅衛再度牽頭出面,和國土廳談下去。

    周堅衛副省長,對這條鐵路知根知底一往情深,他主持召開各方聯席會議,尋求解決問題的辦法。周昌發強睜著佈滿血絲的眼睛,上會煎熬。

    ——省國土資源廳堅持說:國家法規有明文規定,我們必須收取一定費用,而且少了不行。

    ——省林業局也說宜萬鐵路沿線,屬長江南岸防護林帶,按照國家法規,是不能修築鐵路的。

    ——省水利廳當然也有說法:按照國家法規,開工修路,每平方米必須收取水土保持費。

    ——省電業局也有說法。

    ——省農業廳也有說法。

    ——省地稅局也有說法。

    ——省交通廳也有說法。

    所有這些問題的提出,源於立場,均無大錯,體制未改,誰當家都是這個樣。倘若我這個作家在會上,倘若一定要讓我談談看法,我肯定會說:農民付出太大,補償卻太少太可憐。早在1998年,中央就提出要「賦予農民長期而有保障的土地使用權」。實際上,農民們哪裡有土地產權,他們與土地是債權關係,不是物權關係。農民是被動群體。諸位都有權收費,唯獨農民們失去土地,不知向誰伸手索要?法律保障各個政府機關的權益,卻忽略了農民與土地的權益……

    看,書生只會為農民發發牢騷:人人想到自己,誰去關照農人?方才行政主官提出許多難題,卻只有行政主官才可以解決難題。下面的行政主官聽中層的,中層的行政主官層聽上面的,省裡的局委廳室辦,要聽省委省政府的。

    最後,還是得益於周堅衛副省長坐莊,使諸多難題有所化解。周副省長面對各方激烈訴求,也動了真情實感,他堅持要求大家必須站在全省一盤棋的立場上,顧全大局,犧牲奉獻,一切為了宜萬鐵路順利開工。明擺著的事,總共就這麼幾個錢,大家收費越多,廣大農民和用於築路的錢就越少,於心何忍啊!情感加權威,國情加省情,周堅衛副省長統一把握會議,最後拍板決策三條:

    屬於本省的各項收費,一律減免,以集中財力修路。

    屬於國家部門的種種規定,由省政府出面,到北京各部委去陳請放寬,請求給予照顧。

    屬於征地拆遷的事,省國土廳有難處應予理解,改由宜昌市和恩施州作為責任主體,分段包干負責完成,自解難題,絕不能影響鐵路開工,只能為工程鳴鑼開道。

    各方人士,不再堅持己見,先後表態同意此議。

    周昌發這類幹部,與領導者之間,始終保持著一種上下級應有的距離和尊重,這是規矩,已形成長期習慣。這時候,他卻險些撲上前去,熱烈地擁抱這位副省長。

    兩大部爭端難擺平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難剛過,一難復來。

    省城聯席會議,周堅衛副省長主持成功。這彷彿為周昌發做了一個腦部按摩,使他頭痛稍緩。未料北京那邊,國家發改委突來一份急電,讓他再度跌入痛苦之中。發改委那邊出了什麼問題?中咨公司專家網絡評審報告早已呈上,發改委各個司局的可研報告也一一會簽,單等主任會議一開,即可批復,最後呈總理會議簽字便是。偏偏就是這個要命的發改委主任會議,卻因為缺少一份關鍵性材料而開不成。什麼關鍵材料,哪個材料不關鍵?

    原來,國務院早有明文規定:凡在長江上建造大橋,必須由國家交通部批准,最後由交通部至少是交通部水運司形成正式批文,才算合法。彼宜萬鐵路,先從宜昌向南第一次橫跨長江,駛過恩施山區之後,進入萬縣境內,向北第二次橫跨長江。兩座鐵路大橋,兩跨長江主航道,沒有國家交通部批准,豈敢修建?

    然而,在周昌發以及前任們儲備的所有材料中,卻沒有這份重要批文。只有宜昌市交通局一個文本,如此級別根本夠不著高端會議。國家發改委因而不能批復宜萬鐵路開工。準確地說,不能列入主任會議議事日程,即便上了主任會議也批不下來。一句話,必須搞到交通部的正式批文。

    須知鐵道部與交通部,卻完全不是同一機關。

    要等待行政式的、老一套的公文旅行嗎?湖北人等不起,恩施人等不起,潘幼成、周昌發他們當然更等不起。改革開放幾十年,中國人摸著石頭過河,其最大特徵,就是下面的積極性推動上面的各項方針政策,上下互動發生變革。寫了大半本書,讀者早已看出,一條國家重點鐵路,卻是最偏遠的山裡人攪動高層國家機關,共同助推的結果。現在,周昌發一行必須再度撲向北京,推動另一座國家大部的恩准。儘管周昌發他們對於這個機關相當陌生。陌生並不可怕,鐵道部和其他國家機關,周昌發他們原先也是陌生的呀。只是時間太緊太緊了。

    周昌發及時將情況向本州湯濤、周先旺等主要領導匯報後,即由分管副州長柳望春帶隊,一行人於2003年9月中旬緊急赴京。他們首先求助自家熟悉的鐵道部計劃司,想請人家出面幫忙說服交通部。計劃司的朋友真誠相告:老夢啊——人們覺得「老夢」更比「夢想」親切,乾脆把周昌發簡稱老夢——老夢啊,咱們是鐵道部,管不了人家交通部,我們已經出文出函發送交通部了,你們要想快,還得自己跑啊。

    是啊,眼下已是秋季,全州人民的州慶活動盼望鐵路同時開工,還來得及嗎?

    一個偏遠山區的小幹部,級別不過在科級與副處之間,他周昌發只能憑借鼻子下頭一張嘴,到國家最大機關去宣講他們的百年夢想,僅僅一個「以情動人」,就想推動大機關要害部門為這個夢想轉動起來,還要趕上他們自定的州慶「好日子」,這張嘴能行嗎?不幸的是,那副圓胖臉上的厚唇嘴巴,一到北京便急出了滿圈圈燎泡。須知交通部一下子批准修建兩座跨江大橋,是必須鄭重召開專項評審會議的。

    周昌發等人毅然來到交通部水運司,剛剛說明來意,人家便說:「這事兒找司長吧!」——此話太正確了,沒有半些錯誤,可惜司長去哈爾濱出差了。

    於是這張佈滿燎泡的嘴巴,開始啟動以情動人工程。這一次,雖未產生明顯效果,但總算獲悉交通部可能在10月份組織項目評審,一簍子好話也算沒白說。

    10月評審?周昌發於9月24日在京寫出如下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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