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卓鈞從南母山離開之後,不辨方向撒足狂奔。一路上累了便在路邊隨便一躺,渴了便飲那湖水、河水或者是溪水;餓了就吃樹皮草根。因為他沒有能力、沒有錢,所以他只能這樣賴活著。
其實他也想要一死了之,但是他不能!他有自己的責任在身!
玄沒的話時時縈繞在他的腦海,再者說天下之大,他不相信沒有自己投師學藝之處。
在遼闊無垠的重黎大陸之上,多少神奇之事曾經發生。自己無法修武的筋脈難保有人能夠治好,這些都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動力。最重要的是,他在路途之中偶然聽到了離山之上有一個極天道觀,是重黎大陸十大門派之一。觀中有無數高手,而且傳說中的重黎青雲榜中前十位的高手便有一位被極天道的氚菩所佔據。
聽到這個信息,他心中振奮,一鼓作氣趕往離山。心中同時暗暗期待極天道中能夠有和玄沒媲美的高手,他卻想過極天道會收下他嗎?
不過,他的這個願望恐怕是不可能夠實現了!
到了離山之後,本來以他小小的年紀和柔弱的身體是絕對沒有可能攀上這萬米炙熱之山的。但是一來他有著不攀上頂峰誓不罷休的決心;二來便是因為他胸口那方水紋佩了!
經過了七天七夜的攀爬,瘦弱的卓鈞在經歷了數次險些跌下山崖的險境之後,終於艱難地攀上了離山之巔!
嗯……
一聲輕微的聲傳來,頓時把在沉思中的麓煬給驚醒了。
極天道乃是修煉火之力的道家宗派,觀內弟子平時便是在那熊熊無根之火旁的靜室之中閉關修煉。原本麓煬和麓彌都是例外的,因為他們要看守山門。可是此時,只有麓煬一個人是例外了,因為平日總與他在一起的麓彌也去修煉了,所以此時在宅舍之中是不會有人來的。
麓煬見到卓鈞馬上要醒轉過來,立刻從一旁端來一個被嚴密封蓋住的小碗,輕輕地扶起卓鈞讓他半躺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後小心地揭開小碗上的蓋子。
原來小碗裝的是水,這樣的嚴密的蓋子應該是為了防止水份的揮發。畢竟在這種地方,水是無比珍惜的資源了。
「來,喝點水!」麓煬把小碗水靠在卓鈞的唇邊,輕聲道。
雖然卓鈞還沒有睜開眼睛,但是麓煬知道他已經醒了。
咕嚕……
鹹澀的水此時到了卓鈞的口中就如同是無比清冽的甘泉一般,還未睜開眼睛,那碗中並不多的水便被他一口飲盡了。
「咳咳!」
喝得太急,讓卓鈞一時之間嗆到了,不住地咳嗽,那新舊肌膚混合、凹凸不平的小臉頓時漲得通紅。
噗噗……
麓煬輕輕地拍著卓鈞的胸口,柔聲道:「小兄弟,你慢點,別著急,沒有人和你搶的!」
「我……我要拜師!」
這是卓鈞數十天以來的第一句話,一句從心底自然迸發的話。
雖然聲音極其微弱,但是由於麓煬抱著卓鈞,他的耳朵離卓鈞的嘴唇非常近,所以他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這句話,只是有些不敢相信。
「我要……要拜師!」
話語更加清晰地傳到了麓煬的耳朵裡。他確認了,同時,他的內心彷彿翻起來滔天巨浪!一個年紀十歲不足的孩童竟然能夠為了拜師數千年來第一個孤身攀上這萬米火焰之山!這是多麼令人驚歎的事啊!
「我要拜師!我要……」
呢喃的聲音連續不斷地傳來,麓煬的心在顫抖,他不知道該對這個一眼看去便知道身世悲慘孩童說什麼。
他無法說出什麼!
呼……
麓煬深呼吸了一口氣,眼神堅定,對半睡半醒間的卓鈞道:「小兄弟,你放心吧,我一定會讓你拜入極天道中!」
不知道為何,麓煬對卓鈞有著莫名其妙的好感,願意去為他做這些原本不該他來做的事。也許是卓鈞堅韌的意志,也許是悲慘的身世吧。
聽到了麓煬肯定的回答,似乎這聲音讓他感覺很厚重、很沉穩,卓鈞心中安定下來,暫時放下了壓在心頭的萬鈞重負,再次沉沉地睡去了……
他需要承受的太多了!
卓家上下一百八十七口人的性命,父母和祖父的下落、家人失蹤的謎團、家僕為救自己而葬身火海的仇恨、卓家的聲威,種種種種都不是現在的他能夠承擔得了的!
他只知道仇人太強大了,而且仇人竟也懂得卓家的秘傳武學「天罡地煞訣」!他還有一個只知道,便是只知道現在要變強,變得無限強大,變得不管是任何對手都能打敗,這就是他如今心中的唯一念頭!
「只能找師父!」麓煬心中無奈地想道。
此時他也只能夠想到自己的師父言平了。除了自己的師父言平,他還能夠找誰呢?莫說是師門中長輩了,就算是師門中的同輩都他都是不屑一顧,難道還能指望他們幫忙嗎?
極天道中,最高輩份是氚字輩;接下來是便是當代掌教的輩份——烙字輩;次者言字輩;最低便是麓字輩。
極天道掌教烙冶,為聖階高手,具體層次不明。在整個重黎大陸也是有數的高手!
氚字輩長老僅存兩人,便是重黎青雲榜排名第七的大長老氚菩和二長老氚烈。二長老氚烈同樣是聖階高手。
在十二年前重黎大陸高手雲集的「天平論道」中,氚烈早早就被擊敗,所以在重黎青雲榜中沒有他的排名。
不過在重黎青雲榜沒有他的排名並不代表他的實力便不如青雲榜中之人。那是因為在上次「天平論道」之時,他遇到的對手是如今重黎青雲榜排名第一的戰天門三長老戰基琿!兩人在交手五百招之時,氚烈才抵擋不住被戰基琿所擊敗!
就算是當今第二高手天雲派的大長老聞絕非在戰基琿的手中也只是堅持了五百多招便落敗了。由此便可看出氚烈的實力可見一斑。
雖說氚烈的火之力克制戰天門金之力,卻也表明了氚烈的實力強悍。反觀也能得出結論,便是當今重黎第一人戰天門的戰基琿當之無愧!
言字輩弟子宅舍。
麓煬抱著卓鈞到了這裡的時候,心中非常高興。因為他看到了在宅舍外的演武場上,言平赫然就在此處,並且只有他一人。
道家修煉之人一般都是靜修吸收天地中元氣為主,以演武比鬥為輔。所以在極天道平時幾乎很難看到有弟子在此比試。
所以能夠找到言平確實是運氣非常好了。言平雖說不過是皇階初境的修為,但若是在修煉的話,沒有十天半個月也是不可能出關的。境界越高當然是閉關時間越久了。當境界達到帝階中層的時候,便能夠辟榖了。到了那時就算是閉關十年八年,也不算是什麼奇事了!氚菩便是終年閉關,偶然出關罷了。
「師父!」麓煬興奮地喚道,來到言平身後躬身行禮。
「嗯!」言平的語氣非常冷淡,道:「麓煬,你不去看守山門來這裡做什麼?」
說話的時候依然是背對著麓煬,連轉過身來的念頭都沒有,看來他對麓煬已經失望透頂了!
麓煬的心裡雖然非常失落,但是他心中想著這次前來的目的,所以把這些不開心統統都拋到腦後。對言平道:「師父,弟子前來是有事想請師父作主!」
言平聽著麓煬的口氣似乎和平時的隨性、懶散不一樣,不由好奇地轉過身來。他一轉身便發現了麓煬手中橫抱的卓鈞。看到卓鈞那淒慘的樣子,他不由皺著眉頭疑惑地問道:「這孩童是從何而來的?」
麓煬卻是沒有注意言平的表情,心中有些忐忑,道:「師父,這位小兄弟是我看守山門的時候發現的。他一直跪在觀門前,我發現他的時候已經昏過去了。」
接著,他把發現卓鈞的過程和看到他時候的模樣詳詳細細地告訴了言平。言平越聽眉頭皺得越深。
聽完之後,言平問道:「你說的可是屬實?」
麓煬肯定地點頭,道:「句句屬實,弟子不敢欺瞞師父!」
雖然被言平冷落,但是麓煬卻是絲毫沒有責怪過自己的師父。他知道,言平所受的壓力極大,在整個極天道言字輩的弟子中,就屬言平收了他和麓彌這兩個不爭氣的墊底弟子,讓他在師門中抬不起頭來。這種情況下沒有整日責罵麓煬兩人已經算是不錯了。
不過其中最重要的原因還是麓煬讓言平太失望了。原本的天才弟子轉眼間變成了門中墊底的弟子,讓原信昂揚的言平如何能夠承受這樣的轉變呢?有現在的態度也就不足為奇了。
極天道是修煉火之力的門派,普遍個性急躁、脾氣火暴。言平如此平和的個性實在是一個另類了!
「一個未及弱冠未曾修煉過的孩童竟然能夠孤身一人攀上這離山之巔,成為極天道也是十大門派中第一個上門拜師之人,這難道是天意?」言平低聲自語道,心中也與麓煬當時一般翻起滔天巨浪。
麓煬以為言平對自己說話,沒聽清不由問道:「師父,您說什麼?」
「啊!」言平收回思緒,道:「沒什麼!」
他一旁走了幾步,好一會兒沒有說話。良久,他拍了拍自己的額頭,道:「此事為師無法作主,必須稟明掌教真人,由掌教真人定奪!」
第一個能夠自行攀上離山之巔找到極天道觀所在的尋常人,而且是個孩童。這種情況不是他一個言字輩的弟子能夠作主的,他必須稟告自己的師父。
而他的師父也就是掌教真人烙冶,這也更能夠說明為何言平對麓煬、麓彌的態度如此冷淡了。
麓煬聽到言平要稟明自己的師祖掌教烙冶,馬上意識到此事的不尋常。不過心裡卻是湧起無限的希望。
在他想來,一個有史以來第一個自行攀上離山之巔來拜師的人,掌教真人一定會很樂意收下的。
「在此等我!」言平丟下一句話就離開了。
麓煬抱著卓鈞,帶著期待的眼神目送言平離開。
源火殿。
「你說的可是實情?」在上首位正中央有一位相貌威嚴,穿著黑紅色錦袍,頭頂金紅色頭冠的五十許男子端坐於此。此話便是他所問出。
在五十許男子的面前下方正恭敬地站立著一名看上去四十許年紀的男子,容貌剛毅,身穿灰紅色的長袍。赫然便是麓煬的師父言平。
言平答道:「掌教師尊,弟子不敢欺瞞,事實確實如此。」
黑紅色錦袍男子便是極天道掌教、也是重黎有數聖階級別的高手烙冶了!只見他「噌」地站了起來,雷厲風行道:「走,帶我去!」
「是!」言平躬身應道。
接著,當先往門外走去……
極天道的當家王者烙冶馬上就要見到卓鈞了。卓鈞能否拜入極天道門下呢?
渾身傷痕且數日未能進食,早已極為虛弱的小乞丐面對一群面目凶神惡煞要對自己動手的人,他沒有生起一絲的抵抗之心,因為抵抗也沒有用,只是徒費氣力罷了,不管如何,結局似乎都只有一個!
如今這種狀態,活著當真不如死了來得強些!讓這些人來了卻殘生雖非心中所願,但卻又能改變什麼呢?
「爹爹,娘親!均兒走了……」弱到連自己都快無法聽清的聲音帶著無限的悲慼和傷感。
至少在他的心中永遠不要去瞭解他怕去瞭解得的事實了,他知道家裡一定出事了,否則不會一個人都沒有,更不會有那麼多能夠使用自己家族武學的神秘人來截殺自己!
這個小乞丐便是重黎大陸傳奇世家當代家主卓山眾孫之中最小、最疼愛、卻又最讓他失望的卓鈞!
他不需要瞭解了,永遠都不需要了,遍佈創傷的單薄身體靜靜地倒在地上,緩緩地閉上了雙眼,不再去看世上這一切醜陋的事物,不用再去想所有的一切,就這樣靜靜地睡下去之後,他會得到他想要的,他會和爹娘團聚,在這一刻,他遍佈帶血疤痕的醜陋臉上竟展露出了安詳、迷人的笑容!
無情的儈子手永遠不會懂得人間真情何在,就如同這些年紀小小便喪失人性的惡少們一般,他們臉上帶著殘忍的笑容,手中提著帶刺的棍棒,一旁仗勢欺人的惡犬也在不停地狂吠,宣揚著這個世界的現實是冷酷和無情的!
砰砰砰砰……
惡少們和那些早已在金錢勢力中迷失自我的家丁們毫不留情地揮動這手中的武器,狠狠地朝著地上的卓鈞揮去,原本已經虛弱無比的他已經奄奄一息。
只要是任何有一絲同情心的人就不可能下得了手,但是,他們有同情心嗎?沒有,所以他們沒有停,他們在繼續,他們臉上的表情寫滿了我很興奮,我非常高興,我要更加用力!
棍棒加身,卓鈞一聲痛也沒有喊過,他沒有力氣喊了,就算渾身充滿了氣力他也不會喊,作為卓家的子孫絕不會在外人的面前顯示軟弱,他可以輸,但是卓家不能輸!於是,他笑得越發「燦爛」了……
「住手!」
就在卓鈞快要感受不到那劇烈疼痛的時候,就在他覺得自己快要真正離開人世的時候,依然是那個聲音,那個讓他瞬間經歷從天堂到十八層地獄的聲音響起來了……
這個聲音顯然是最為不可忤逆的聲音,「住手」兩個字話音剛起,眾惡少和家丁們便停下了手中的棍棒,彷彿是在等待著女王的號令一般。
卓鈞本已經等待著死亡的來臨了,他沒有感到太多的不安,反而感到一種即將來臨的解脫。但是此時他再次聽到這個曾經帶給他如同天籟之音一般的聲音,他的心中升起了一絲渴望、一絲期望、一絲盼望,他是多麼希望這個聲音接下來能說出自己想要聽到的話語啊!
他看不到人,他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只聽見華心略帶著怒氣的聲音道:「我只讓你們把他捉回來,誰讓你們動手的?」
羅非、羅城等人看到華心生氣的模樣,都不敢在這個風頭上答話,靜靜地等著下文。
這句話在卓鈞的耳中聽來是多麼美妙的言語啊!可是,接下來的事實再次冰冷地證明,現實是無情且殘酷的,沒有任何的僥倖!
華心顯然沒有平息火氣,接著道:「你們讓我看戲,現在倒好,你們準備把演戲的給我弄死了?要是弄死了誰來演啊,是你?你?還是你啊?」她邊說邊用纖細且略帶著肉乎乎的食指指著羅非、羅城等人。
羅非立刻上前來陪笑安慰道:「華心妹妹,你別生氣嘛!」接著手指著卓鈞道:「這小畜生命硬得很,這不,他還沒死呢!」
華心氣剛上來,如何能被他一兩句話就打消,道:「總之你們看著辦,要是看不上好戲,你們以後就別在我面前出現!」
這句話對羅非等人來說簡直就是天大的懲罰,如何能夠接受,眾人連連陪笑,讓她怒氣稍稍平息了一些。
見她臉色有所好轉,羅非立刻使了個眼色,羅城如何不知,如同迅風一般不知從何處就取來一張舒適的靠椅,討好地放在華心的身後,接著擺了一個恭敬的「請」的動作。
華心只是瞥了一眼羅城之後,便坦然地坐下了,身後的家僕立刻上前輕輕地揮動著扇子,而另一邊的家僕卻是遞上了一杯熱茶,真是典型的貴族子弟!
羅非向自己的其中一個家僕使了個眼色,家僕會意地點點頭,隨後便和另一個家僕抬著巨大的狗籠子端正地擺放在了華心的面前兩丈許之處。
這個距離比較合適,就算有血腥也不會噴濺到她的身上,「小乞丐」身上的惡臭也不會傳到她的鼻中,可想他們考慮地非常周到。
惡犬阿歡彷彿知道接下來的節目中它將要扮演什麼樣的一個角色,張大了嘴巴,露出了白森森的尖銳牙齒,舌頭在不停地伸縮,朝著癱在地上的卓鈞「汪汪」狂吠!
卓鈞那殘敗纖弱的身體開始輕微地顫抖起來……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他在內心瘋狂地朝自己冷笑,不過十數天的時間,讓他經歷了人生的大悲大落,在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家園在大火中變為廢墟、伴隨自己成長的事物化為了灰燼之後,他的心已經開始慢慢冷冰,而眼前展現的世態炎涼更是讓他原本尚殘存的一顆赤子之心瞬間變得淡漠起來,早已逐漸關閉的心門此刻「砰」地一聲,重重地關上了,接著,還在上面加了一把堅固的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