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軟 第2章 序言2:作為完美主義者,接受一個有缺憾的世界
    “每個人都很孤獨。在我們的一生中,遇到愛,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這是我在《柔軟》中寫下的自己的台詞。渴望被了解,不知道是不是人自身的缺憾和不完滿所帶來的需要和渴望。渴望被了解是孤獨的人類的軟肋吧,不能幸免。

    從開始排練《柔軟》,就一直生病,有氣無力到說每句話都要鼓足力氣,就這樣開會,采訪,參加新聞發布會,扮演一個侃侃而談的編劇。我以前開玩笑,說我的身體忍受不了我的腦袋,所以常常生病。現在,不知道是誰在厭棄誰,誰又在強迫誰?總之,身體和腦袋在不合作的狀態中撕扯著我,讓我不斷想起《柔軟》中女醫生的一句台詞:“我該對我的靈魂動手術,她們困在我的體內,她們對我說要得到改善,這比割掉你的****再造一個陰道更難。”這是我的切身之感。在這世界上,有多少人感到自己的身體和靈魂是有縫隙的,是存在問題的?我不知道。我恐怕一直是個過分嚴肅,過分喜歡刨根問底的人,花了十一年的時間,從《戀愛的犀牛》追問到《琥珀》追問到《柔軟》,一路把自己逼進了死胡同。但是,在死胡同的盡頭,有著另一個維度的出口,不走到那裡是看不到的。

    《柔軟》是我寫得最為艱難的一出戲,想了幾年,寫了一年。真坐在桌邊敲鍵盤的時間很短,十天,又六天,但它一直在我腦袋裡翻騰,耗盡了我心力,以致我去年年底終於寫完的時候,完全沒了力氣,不想說話,不想出門,甚至不想下床,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個星期。

    這個跟性別有關的故事,如果把它當成一個寓言,不糾纏在情節上,像《戀愛的犀牛》和《琥珀》一樣,可能更有助於理解這故事對所有人的意義。每個人對自己對世界都有這樣或那樣的不滿,而《柔軟》中的年輕人有著《戀愛的犀牛》中馬路那樣的勇氣和決心,向他不能苟同的自身宣戰,不惜一切代價進行改變。女醫生欣賞年輕人的生命力,卻對他的選擇和努力保持著悲觀的懷疑。而他們之間的情感對我來說,是超越於世俗界線和性別界線的人類更本質的善意和欲望。

    十月份剛開始排練的時候,有個周末,兒子的學校組織他們去中山公園秋游,說好是八點二十在公園東門集合。司機把兒子送到公園的時候,晚了十分鍾。其實,這是很平常的事,進去找到老師和同學就好。但兒子當時完全陷入了不能控制的沮喪情緒,堅決不肯進園,說“別說十分鍾,晚一分鍾也不行。”其實他非常盼望這次秋游,前一天還和爸爸一起做了三明治。但因為這十分鍾的遲到,他認為整個一天都毀了,他也寧願毀掉它而不做任何補救。在兒子當時那不可理喻的憤怒和沮喪中,我吃驚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預見到又一個完美主義者要開始接受人生的考驗。任何一點兒不完美的瑕疵都會毀滅整個事物的價值,我花了多少年的時間與自己的這個潛意識作戰,現在六歲的兒子也開始了。他得學會懂得這個世界不是恆定的不是完美的不是盡如人意的,學會正視這一切,而不是輕易放棄。有太陽就會有陰影,這是多麼簡單的一個常識,但作為一個完美主義者,這是多麼難接受的事實啊,悲觀主義恐怕是他們必然的結局。

    不知道從哪天開始,我說得最多的詞是“謝謝”。這也是一個悲觀主義者的必然結局,任何美麗溫柔之物都不是應該的,長久的,必然的,但要接受這一點也並非易事,直到現在,我覺得說謝謝,總好過葬花悲秋之態。

    《柔軟》能順利演出有賴於很多人的幫助和努力,但作為編劇,我想特別謝謝在形成這個劇本的過程中給過我幫助和鼓勵的人。

    謝謝親愛的索拉,這幾年我在她798的家裡晃蕩過很多夜晚,跟她談玄論道,聽她彈琴唱歌,我叫她“798的女巫”,她有效地治好過我的頭疼,也曾在給我治病時酣然睡著。她是這個劇本最早的讀者,她毫不含糊的意見堅定了我重寫第一稿的決心。

    謝謝姜文,四年前他給了我一本書,希望有助於我完成一個電影劇本,但這書最終給了我新的視角完成了《柔軟》。他也是這個戲最早的讀者,是對我的尖刻言辭哈哈大笑的人,使我意識到“哈哈大笑”的重要性。

    謝謝點點姐,作為一個曾經的醫生和見聞廣博的長輩,在劇本尚未成形時告訴了我很多常識和故事。

    謝謝小明姐和王朔,在我不知劇本如何結尾,精神恍惚的大半年裡,我們在落地窗前和貓度過了不少悠閒安靜的下午,安慰了我倉皇的神經。對我不時冒出來的各種問題和疑慮,王朔總是有他獨特的一針見血的回答。

    謝謝小於,我值得信任的編輯和值得信任的朋友,對我從不吝惜她的贊美之辭,以她的方式給我支持。

    謝謝郝蕾,不只是因為她是這出戲的主演。一年前的冬天這個時候,孟京輝扮成獨眼海盜,我扮成戴尖帽的女巫,去參加郝蕾的生日化裝Party。那天夜裡去了很多人,郝蕾剛度過了她生命裡艱難的日子,但依然笑靨如花,看不到悲淒的痕跡,有個老外在忽明忽暗的燈光裡跳著鋼管舞,打扮成古怪模樣的各色人等無從辨識……那天我滴酒未沾,回到家後,《柔軟》的結尾終於在我腦袋裡成形了。

    謝謝樊其輝,他的歌聲和心酸的笑話給了我很多靈感。他一直盼望這出戲的上演,但他卻以他的方式先向大家謝了幕。

    《柔軟》的結尾,三個悲劇性的人物以相擁而笑結束了他們的故事。這也是我為自己選擇的態度:作為一個完美主義者,接受一個有缺憾的世界。

    廖一梅

    2010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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